少年声音每个字的音色,都和平时一般无二，很是清冷。

    就连他的脸部轮廓，也一如既往的清俊立体,眉梢眼角都是精致。是所有校园偶像剧里，喜闻乐见的男主角形象,看着有些高冷和生人勿近。

    可这会儿,却莫名让苏芽鼻子酸酸的,心里一暖。

    她一直都知道,季菱川其实是个外冷内热的人，不仅人长得帅，心地也善良，人很好。

    只是一般人被他的外表迷惑，以为他太过高冷,不敢接近。

    他们的爸爸妈妈,今天都没来参加家长会。

    季菱川明明是全校第一,却一点也不委屈,还反过来安慰她。

    那她还有什么资格难过呀。

    少女几乎是瞬间被安慰好，软白脸重新恢复平时的明媚。

    “季菱川,你真好。”她杏眼眨巴两下，瓷白脸像个新鲜出炉的糯米团子。

    季菱川垂在身侧的指尖一动，忍住了心头忽然泛起的涟漪。

    家长会中途,班主任让几个学生代表进去发言。

    苏芽带着自己的演讲稿,站在讲台上字正腔圆的念，声音虽然软糯，却很认真轻柔。

    “叔叔阿姨你们好，我是三班的苏芽…”

    她模样长得好，脸蛋精致,气质也干净清纯，眉眼温柔。

    本来平时在班上，就把一圈女生都迷成了麻麻，自发把她当“女儿”宠。

    这会儿在讲台上发言，是以班级前五的身份出现，瞬间就让讲台下坐着一教室家长，心里满是羡慕。

    只恨不得她是自家女儿。

    念完稿子，苏芽微微俯身，鞠了个躬。讲台下“啪啪啪”都是掌声。

    苏芽松了口气，出教室时，和季菱川对视了一眼，却见对方朝她晃了晃手机。

    少女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她点开对话框。

    看到季菱川发来一个视频。

    赫然是刚才录下来的画面。

    呀。

    她抿唇，心里有些惊喜，默默点了转发，有些脸红的发给了妈妈。

    季菱川真的是很贴心细心的一个人。

    她苏芽是撞了什么大运，有了这样好的一个同桌呀。

    【苏芽很棒。】

    对话框里，少年发来的消息一如既往的简短，却是毫不吝啬的夸奖。

    少女咬着唇笑了。

    【季菱川也很棒。】

    哈哈哈她和季菱川好搞笑哦，像夸夸闺蜜。

    *

    寒假，苏芽背着自己的书包，又带上了那个陪了自己两年的红色行李箱，踏上了去T市的火车。

    每年过年，妈妈都会让她过去。

    苏靖羽很舍不得，心里盼望堂姐能留下来，和他们家一起过年。

    相处这么久，他早习惯家里多了个女孩儿，早习惯把苏芽当妹妹照顾，也早习惯一家三口变成一家四口。

    但少年不像女生，有情绪了就，男生都是默默隐忍，把情绪压下。

    他摸摸苏芽脑袋：“去吧，和伯母好好过年。回来我带你吃好吃的。”

    苏芽察觉到堂弟不舍，站在那儿抿唇，犹豫着该怎么安慰。

    “羽…”

    见自家堂姐担心的模样，苏靖羽立刻恢复吊儿郎当的样子，臭屁道。

    “你放心，压岁钱我帮你收，准不错过你的，回来给你！”

    苏芽噗嗤被逗笑：“那等我回来，我也给羽带好吃的还有压岁钱。”

    苏靖羽身旁，站着一道更修长高大的身影，是季菱川。

    少年显得无比沉默，丹凤眼潋滟幽深，从头到尾只了一句。

    “路上心，到了发消息。”

    苏芽乖巧点头，轻声应：“好。”

    告别完毕。

    她挥挥白手，拿着身份证去了检票口，从闸门那里“滴”的一声过去。

    然后娇身影，顺着电梯，慢慢降落，消失在视野。

    少女坐上火车，离开了秦城。

    苏靖羽这会儿才显露出失落，摇了摇头。

    “要是我堂姐是我亲姐，或者亲妹就好了。”

    这样他们就永远在一个家，不需要每年过年有分别。

    害。

    今年过年又要自己过了。

    也不知道爸爸妈妈过年时候放不放假。

    季菱川视线从检票口收回，插兜站着，丹凤眼懒散的看着远处。

    没什么区别。

    无论怎样，苏芽都会是他同桌。

    还会是他…宠着的那个女孩。

    *

    寒假开始，苏靖羽趁着没人管，没日没夜游戏。

    不过看看属于苏芽的房间，现在静悄悄的，他总有些空虚。

    为此，他把季菱川喊过来，强制季学神陪自己开黑游戏。

    即使有兄弟陪着发时间了，苏靖羽还是唉声叹气。

    “你是不知道，平时我游戏，我们家芽芽有时候还会切了水果，送给我吃。”

    “哎，我买零食买习惯了，回家见她不在，心里是真空落落。”

    “这她就回去过个年，我怎么抓耳挠腮的难受。以后她交男朋友了，看我不断…呸，看是哪个臭子，敢拐我家白菜。”

    苏靖羽就跟进入了更年期，一把游戏，嘴里絮絮叨叨，十足老父亲的架势。

    他稍微想象了一把，以后苏芽交男朋友的景象，就大有立刻脑溢血的冲动。

    到要断人家臭子的腿时，他一脸凶狠，手里操作的人物几个干脆利落的动作，把把KO。

    季菱川眸光微顿，扯了扯唇。

    然而脑中，却不期然的浮现某人那张糯米团子似的脸。

    做同桌时，少女又乖又听话，却暗藏细心和体贴，会给他带上早饭，体育课悄悄送一瓶水。

    只要有她在，一下课四周总是有各种清脆的叽叽喳喳声。

    像丛林里飞来的百灵。

    举手投足都是可爱。

    值得世上一切、最好的守护。

    *

    这个寒假，和苏芽期待的有些不一样。

    妈妈看到了她家长会的视频，夸她成绩进步了，还夸她现在很用心，长大了。一脸欣慰。

    苏芽起初是开心的。

    可是她注意到，妈妈在忙工作之余，常常接一个陌生男人的电话。

    每次妈妈接到对方的电话，声音就会温柔几分，还会刻意走开去话，压低了声音，仿佛怕被她听见。

    甚至，苏芽在妈妈脸上看到了久违的笑容。

    这笑既熟悉又陌生，是少女曾经在属于妈妈的老照片上，看到年轻时的妈妈才有的。

    又灿烂又娇羞。

    ——妈妈恋爱了。

    这个念头突兀的冒出脑海。

    忽然间，桌上色香味俱全的饭菜，失去了香味。吃到嘴里，失去了味觉。

    苏芽怔怔看着面前最喜欢的酸菜鱼，感觉脑袋像被人重重击了一下，懵懵的。

    少女咽下嘴里的饭，放下筷子，忍不住跟着妈妈走到阳台。

    “…那是你的哦。好啊，好。”

    “…我女儿在呢，你这两天少电话…行，我也想你。”

    妈妈的声音柔柔的，春风拂面般悦耳，那是陷入热恋中的声音。

    少女扶着墙壁，呆呆看着妈妈依然年轻纤细曼妙的背影，有一瞬间觉得好陌生。

    仿佛站在面前不远的那个女人，不是她的妈妈，而是另一个陌生漂亮的女人。

    ——她不再是苏芽妈妈的身份。

    她其实可以不必像一把大伞那样，被逼无奈的撑在她苏芽头顶。

    妈妈其实也可以是个被人照顾的女人。

    苏芽看到了妈妈脸上的笑容，那种放松依赖，仿佛青春重回的感觉。

    少女明明知道，该为了妈妈高兴。

    这么多年了，妈妈终于遇到了新的喜欢的人。

    或许未来，妈妈不用再那么辛苦，会有一个肩膀依靠。

    妈妈就不用再像个女强人那样，什么事情都自己扛…

    可苏芽鼻尖却忽然一酸，心里也酸酸的，眼睛慢慢变朦胧。

    感觉自己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了。

    她抿着唇，连忙悄悄退回客厅，坐回餐桌，口口的扒饭。

    等妈妈完电话过来，苏芽指着酸菜鱼，手扇着嘴唇吸气。

    “妈妈，这道菜好辣呀，都给我辣哭了。”

    她知道鼻尖和眼眶红了，掩饰不住，就也没想掩饰，只想找个合理的借口。

    少女扯了纸巾，胡乱擦一下。

    “我去喝点水。”

    苏母愣了愣：“奇怪，辣子放多了吗？”

    她夹了一块鱼肉，尝了尝：“是有点辣…”

    不过芽芽跟着她长大，从是很能吃辣的啊，怎么忽然这点辣都不行了？

    难道是在秦城待了两年，饮食变清淡，吃不习惯辣子了？

    苏母没有多怀疑，只想着后面几天时间，让家政阿姨做清淡一点。

    *

    好不容易熬到晚上睡觉，苏芽笑吟吟和妈妈了晚安。

    然后像一只快乐的兔子那样，蹦进卧室。

    可关上门的刹那，却咬着唇，眼眶瞬间红了。

    …她好想哭。

    靠着门，苏芽兔子抿着唇，揉了揉眼睛，没有再忍，眼泪夺眶而出。

    少女慢腾腾挪到床上，抱着枕头蹭了蹭，哭得满脸都是眼泪，又很安静。

    无声抽噎掩在夜幕里。

    她一直以为，她会和妈妈一起生活到永远。

    她的世界里，从只有妈妈，也习惯了只有妈妈。

    所以虽然偶尔会去好奇，有爸爸会是什么感觉，却也不会过分羡慕。

    甚至她会在心里努力自我暗示——我的妈妈很爱我，我得到的爱足够多，我已经很幸福。

    虽然妈妈很忙很忙，可她很爱我，是为了我才在四处奔波忙碌。

    也许只要我长大了，足够坚强厉害了，我就可以反过来成为妈妈的依靠。然后和别人一样，能每天抽出时间和妈妈一起逛街、吃饭。

    可是忽然间这种暗示被破。

    原来妈妈身边不会永远只有她，会有别人。

    是不是也许未来，妈妈会和那个陌生的叔叔结婚，然后再有新的宝宝？

    眼泪湿了枕头，苏芽哭得噎，太阳穴因为哭了太久，一抽一抽的疼。

    如果妈妈不再是她一个人的妈妈，她是不是以后就没有家了？

    她觉得好像忽然被全世界抛弃。

    少女胡乱用面纸擦了擦眼泪，却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苏芽？”

    苏芽怔住，发现声音是从手机传来。

    她把手机翻过来一看，发现她竟然在和季菱川语音通话。

    她什么时候拨过去的？

    是不心点到的吗？

    少女怔怔看着手机屏幕，对着正在通话中的语音，像只鹌鹑那样愣着。

    屋子里陷入了一阵奇特的安静。

    苏芽忽然听到客厅的门，咔哒一声关上的声音。

    她竖起脑袋，站到窗口，看到自家院子里，妈妈的白色商务车，慢慢开了出去。

    电动大门自动关上，像是在她心里合上了一扇窗。

    妈妈出去了…

    苏芽傻傻看着那辆车开远，就像看到年轻时候为了爱义无反顾奔向远方的那个妈妈。

    她视线慢慢模糊，那种像是兽一样被抛弃的冷，缓缓从四肢开始，一直蔓延到骨头和心里。

    她低头，发现语音通话竟然一直没有挂断。

    “季菱川…”

    少女哽咽着开口。

    “嗯。我在听。”美人同桌隔了一个城市，还像在她身边那样，声音清冷干净。

    苏芽发烫的脸颊，紧紧贴着手机，长睫毛沾了眼泪，亮晶晶的像露水。

    她指尖捏着手机，哽咽道。

    “我妈妈…我妈妈她如果以后和别人结婚，我是不是就没有家了。”

    也许因为那个人是季菱川，见过无数面自己的狼狈的样子。

    所以这样隐秘的心事，也可以在电话里，坦然问出口。

    反正她已经那么丢脸了。

    什么狼狈的样子，季菱川都见过。

    她从一开始站在季菱川面前，就是用一个笨拙的形象，没有包袱。

    手机那头的人，沉默了片刻。

    “有的。”少年声音低沉，很坚定。

    苏芽的心一动，像是一条河忽然落入石子，泛起涟漪。

    “真的吗？”

    “苏芽。我们在的社会，是个以家庭为单位的国家。我们有五千年的文化，又重视儒家教化和孝道礼仪。所以每个人生下来，都被他生活中的身份束缚，要做出符合角色定位的行为。”

    “比如每个父母，该为了孩子无私付出，而孩子也应该听话。”

    “可是人就会自私，也会想去追求幸福。我不能定义你妈妈是什么样的人，但她在成为你的妈妈之前，也曾经像你这么大，是个向往自由依靠的姑娘。”

    “她只是刚好在这个年纪，做出了她年轻时想做的决定，遇到了喜欢的人。”

    “…这世界很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意志和想法，你很难改变另一个人的选择。但你可以选择好好长大，她永远是你妈妈，这是不变的。”

    苏芽把自己裹成一团，躲在被子里，睁着杏眼听同桌的话。

    “你会长大，以后遇到…喜欢你的人，也会有属于自己的家。”

    最后一句话，少年语调缓慢轻柔，像是许诺。

    苏芽蹭了蹭被子，感觉耳朵忽然有些痒痒。

    “那我什么时候会有自己的家呢？”

    少女轻声问，像是在想象未来。

    手机那头的季菱川，似乎轻轻笑了一声，声音让人听着觉得酥酥麻麻。

    “苏芽朋友想要什么样的家？”

    “等你想好了，长大了，就有了。”少年安抚了一句，声音格外温柔。

    *

    这个夜晚过去，苏芽找了个机会问妈妈。

    “妈妈，你是谈恋爱了吗？”

    苏母脸上的惊愕神色无法掩饰，明显的不自在，声音都慌乱了几分。

    “你怎么、会这么问？”

    苏芽大人似的拍拍妈妈肩膀。

    “妈妈，人这一辈子就几十年，如果遇到了合适的真正对你好的人，不要错过，好好珍惜。”

    “有时间带回来吃个饭，让我看看。”

    少女手背在身后，鼓着粉白脸走了。

    留下苏母脸上是震动和茫然神色。

    离开T市前一天，苏芽见到了那个让妈妈露出笑容的叔叔。

    乔叔叔是个律师，比妈妈两岁，却至今未婚单身。第一次来家里时，乔叔叔带了很多女孩子喜欢的玩具礼物，局促不安。

    仿佛只要苏芽一声不好，他就会离开这个家，满是忐忑。

    苏芽看到他第一眼，就觉得乔叔叔是个很老实很温暖的人。

    他没有妈妈的外貌那么出众，身上却有一种可靠的感觉。

    他坐在妈妈身侧，会注意到妈妈喜欢吃什么，也会注意到苏芽夹菜哪一道动的多，然后调换菜摆放的位置。

    家里的灯泡坏了，乔叔叔带了工具，穿着一件白衬衫，踩着凳子站上去专注的修理。

    他再下来时，那盏在玄关总是忽明忽暗的灯，忽然就恢复了光亮。

    乔叔叔做菜手艺很好，似乎是细细了解过她和妈妈的口味，做出来的菜，每一道味道都刚刚好。

    第二天苏芽回秦城时，头一次没有坐火车。

    乔叔叔和妈妈一起送他。

    妈妈照常坐在副驾不停接电话，回复消息，用平板处理公司的事情。

    乔叔叔则笑眯眯又耐心的开车，两个时的车程，平稳又安静。

    苏芽坐在后座瞌睡，睡醒时，看着前面两个大人。

    她脚尖点了两下车子里的地毯，心情忽然轻快起来。

    是呀。

    她要做的，就是像季菱川的那样好好长大。

    少女朝着窗外天空，比了个心。

    如果未来她遇到了自己喜欢的人，要在一起成立自己的家庭。

    那她…

    她希望他们能每天一起吃饭，睡前晚安，一天不落的陪伴。

    *

    苏靖羽看到苏芽回来，高兴的喊了季菱川，要给自家芽芽接风洗尘。

    隔了一个寒假。

    季菱川还是肤白貌美的大帅哥模样，身高蹿到了一八五，站在那儿活生生一幅画。

    简单的插兜动作，都像模特潇洒。

    黑色羽绒服穿成了绝版大衣的效果，少年腿长，身形清瘦修长。

    拉链拉到了最上面，一截冷白下颚弧度分明，再往上，是刀削斧凿般的立体脸蛋，清秀貌美程度堪称唇红齿白。

    站那儿，引得一众姑娘纷纷留恋回头看。

    苏靖羽跑去买奶茶了，留下苏芽抿着唇，攥着手心，有些紧张的走进季菱川。

    奇怪。紧张。

    她为什么要紧张。

    少女拘束的看着地面，又看看四周，左顾右盼。

    走到美人同桌面前的那几步路，仿佛要拖延一个世纪，磨蹭着停到人家面前。

    她不敢抬头和人家对视。

    见到季菱川的第一眼，除了对人家颜值的惊艳，脑海还浮现了知道妈妈恋爱的那天，自己哭得稀里哗啦，在季菱川面前那么丢脸的狼狈场面。

    少女软白脸，五官精致明媚，气质又干净清纯。

    低着脑袋，慢腾腾走过来的样子，像一只竖着飞机耳朵的警惕猫咪。

    季菱川抬手，轻按了一下鼻梁，唇不由自主勾起。

    “苏芽。”

    同桌声音干净好听，像清泉，苏芽一激灵，缓缓抬眸。

    干什么呀。

    她还记着寒假的事儿，不好意思看季菱川，觉得丢人。

    苏芽抿紧唇，努力克制自己不要露怯，只要自己不尴尬，就是别人尴尬。

    “你喊我？”她软乎乎应人家，清澈杏眼湿漉漉。

    少年压低上身，视线平齐的看着她：“欢迎回来。”

    美人同桌黑眸温润，眼睫毛又长又直，丹凤眼简直勾人，耀眼迷人。

    苏芽的脑顶，被少年修长手掌，轻抚了一下。

    “你长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