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二个辛贵妃
这一消息刚一传出,便引得宫闱内议论纷纷。
这十几日以来,大将军依次将后宫妃嫔处理解决,位份低些的也直接送到了寺院里,唯有一个江美人,至今没有任何消息传出来。
谁想到,刚一有消息,竟然不是殉葬或者贬至冷宫,反而是要同大将军成亲。
宫中人对大将军的性子也算是了解几分,不过这了解是来自从前那个吃了寒食散之后嚣张跋扈的薛大将军身上的,是以他们所知的大将军性情多变而暴躁,根本捉摸不透。
江霜寒听到这消息的时候,也觉得薛烬大约是发病糊涂了。
如今大局已定,他又派了人去平定戎狄之乱,只等大军凯旋,薛烬便是无可指摘的天子之选。
薛烬至今尚未娶妻,他此时若是成了亲,按照常理来,只要他不再算忤逆规矩,他的妻子,大将军夫人,毫无疑问就将是下一位后宫之主。
别是本朝,就是往前再数几百年,也没有哪一位皇后是戏子出身,便是皇妃出身不明,皇上也是要受到诟病指责的。辛贵妃当初那般受宠,亦是担了许多骂名,赵易珣给她贵妃之位,给她协理后宫的权力,却不敢真的将皇后之位给一个他国女子。
江霜寒不觉得这像是薛烬清醒时候做出来的事情,也没算做本朝以来第一个妖妃,是以在见到了来为她量身做喜服的人之后第一反应便是去寻薛烬。
江霜寒在宫内行动自由,这是薛烬给她的权力。不过当她站在章明宫外的时候,孙公公还是由衷震惊了许久。
孙公公是薛烬清理宫中之事的时候提拔的,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得薛烬的提拔,他是有一些本事在身上的。此时后宫众人还对江霜寒在薛烬这儿到底是个什么地位处于疑惑状态的时候,孙公公已经喜笑颜开地迎着江霜寒进去了。
“江姑娘怎么有空过来?大将军方才同大臣议过事,这会儿正在殿内看前方的战报呢,若是知道姑娘亲自来看,一定高兴!”孙公公跟在江霜寒身侧奉承道。
江霜寒不免多看了他一眼,能把她与薛烬相看两厌成是“终于得空”,这太监也是个人才。
她开口冷淡道:“我是前朝的妃子,公公叫我江美人就好,如此称呼,恐怕不太妥当。”
“美人这是同奴笑呢,美人从前身不由己,纵然是有了个什么封号,也是虚名,往后都不作数的。”孙公公从江霜寒的话里听出来了点她对大将军的不屑,他是听过宫中宫外的传言的,不过也没信多少,只有摆在他眼前的,才是真切的。
“作不作数,不是你我了算的。”江霜寒彻底冷了脸。
孙公公被截了话,一时语塞。
一向机灵的他此时在江霜寒面前不知道该什么,只好选择了闭嘴。不过短短几句话,他却听出了点儿江霜寒对大将军的态度。
这可不是第二个辛贵妃吗?孙公公在心里琢磨着,觉得眼前的这位美人或许比辛贵妃更甚。毕竟,辛贵妃好歹是一国公主出身,纵然是亡国了,可到底是公主。眼前的这位美人可是下九流里出来的,放到宫人中都没什么可看的,却眼见着就要做国母了。
也难怪那些人着急,孙公公在宫中长大,见了不少事,也没见过这么荒唐的事情。
江霜寒一路沉着脸,到了勤政殿外的时候,外头站着两个侍卫。见着孙公公带着江霜寒过来了,两人对视一眼,竟默契地将人拦了。
孙公公见状立即便上前:“不长眼的!你们可看清楚了,江姑娘今日特地来看大将军的,若是耽搁了事情,你们担待得起?”
两个侍卫闻言看了一眼两人,面上还是很犹豫,其中一个忌惮地瞥了一眼江霜寒,迟疑地同孙公公道:“大将军正在见人。”
江霜寒闻言道:“没关系,大将军公务繁忙,我在这儿等着便是了。”
“不是,姑娘这得是哪里的话?大将军过这皇宫内哪里姑娘都可以去,奴们自然更不敢拦着。”孙公公一路上察觉了江霜寒对薛烬的嫌弃之情,只觉若是这会儿将人拦在殿外,江霜寒生气了,后面大将军追究起来,他只怕要死。
江霜寒想了想自己等会儿要做的事情,叫住了要给自己带路的孙公公:“我自己进去吧,你在外面候着。”
孙公公应下,江霜寒自己进了殿内。
四下一片安静,江霜寒诡异地想起了上一次来章明宫见到薛烬时候的场景,她自那之后很久都没有见过薛烬。
当然,这对江霜寒是好事。
江霜寒往殿内走去,没有多久,她便确定这一次定然与上次不同。因为她隔着屏风看到了人的身影,不是薛烬,是一个她只见过几次,却无比熟悉的身影。
红色樟木雕花的屏风边沿正拦住江霜寒的目光,透过薄纱的画屏,影影绰绰恰好看见不远处女子曼妙的身姿。
江霜寒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等反应过来之后,她竟想要冷笑。许是她上一世同赵扶卿结了怨,才会在每一次见面的时候都给两人极大的尴尬。
江霜寒往后退了几步后便想要离开,她自觉自己动作很轻,却在转身之际听到身后低沉的冷斥:“谁!?”
她的步子猛然停住,静静地看向房间里面。
薛烬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什么,猛然站起身往外走,他大步从屏风前跨过,正看见面容平静地立在原地的江霜寒。
他快速往房内看了一眼,方才脱下衣服的赵扶卿此时已经将衣服批了上去,正在重新整理穿好。薛烬只觉得好不容易稍微缓解的头疼又有探头的趋势。
“你不要多想,今日是她去寺院的时候,临行前来找我,我今日见她完全是个意外,我与她之间早就没有那种情分了,真的!”薛烬紧张地看着江霜寒的脸,只觉得江霜寒目光冰冷,慌不择言同她解释。
江霜寒对上薛烬的目光,片刻的迟疑让她将薛烬眼中的慌乱捕捉得一清二楚,她微微抬眸:“大将军既然有事要处理,那我晚些时候再过来。”
语罢,便行礼就要告退。
“别走!不准走!”薛烬忙上前拉住江霜寒的胳膊,他拉着她就要往屋内走。
江霜寒抵抗不得,正要拿出规矩体统来与薛烬事,薛烬像是早知道江霜寒不会让他一直拉着,确认她进了房内便松了手。
江霜寒方才虽隔着屏风,却将屋内两人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她此时匆匆要离开,并不是吃醋,只是觉得屋内的另一人会尴尬。
却不想,赵扶卿在这时冷静地起身:“大将军曾经答应过臣妾一个条件,臣妾知道要保我赵家这个条件过于为难大将军了些,只求大将军保我父兄性命就是。”
完,她也不等薛烬如何回答,又看向江霜寒。
江霜寒感受到目光抬头,遥遥对上赵扶卿的目光。这是生得相像的两人的第二次对视,上一次遇见,赵扶卿还坐在御辇之上,是旁人高攀不起的贤妃娘娘。
转眼间,两人的位置像是对换了一样,窘迫的那人成了赵扶卿。
性子一点儿都不像的两人,却莫名在这个时候有一样的心境。就像江霜寒上次不曾为一个与自己相像的宫妃皱眉,赵扶卿也面色淡淡同她解释道:“姑娘莫要多想,方才是我来求大将军。只是奢望着大将军能念一念旧情。”
她着,垂下了眸子,露出一种怅惘的情绪:“只是可惜,大将军早已经将从前那一页翻过去了。姑娘生得好看,原跟我没什么牵扯,是那些不明真相的人多想了。”
赵扶卿同江霜寒解释完,便叩首离开了。
离开章明宫的路上,她恍惚又想起,当初在进宫前几日去找薛烬。她其实已去得晚了,消息灵通些的人早知道了那年入宫之人的名单,薛烬自然不会不知。
后来赵扶卿想,他应该是早知道了,不然不会表情那般平静地祝她在宫中平安喜乐。
其实那时候正是薛老将军决定远战之际,薛家已经乱成了一团,实在不是个告别的好时候,她进宫后不久,外头传言薛家的将军发了疯,好像是为情所困。
薛家已经顾不得澄清,伴君伴虎的赵扶卿心里知道并非如此。
她又想到更早的时候,赵家与薛家是有私交的,是以赵扶卿与薛烬自便认识,不过也仅仅是认识。两人的关系更亲近一步还是在北地,那会儿她随父亲走马经过,因为薛老将军在北地,是以停留了几日。
不巧那几日狄人来犯,实质上赵父并未与薛老将军句话。反倒是她因此照顾了千里迢迢从薛家跑出来的薛烬几日,那会儿他是个野性子,一股子不服输的劲儿,赵扶卿见到的时候吓了一跳,可又被他病昏了头的时候叫的那几声姐姐迷了心。
那日之后,薛烬待她这位邻家阿姐是不同的,这点赵扶卿一直看得清楚,所以从来不敢逾越。
赵扶卿知道家里不会允许她另作他想,但薛烬就不同了,他正处在放肆的年纪,又偏偏自到大也没人管,所以对她好得也明目张胆。
只是赵扶卿从未敢给过回应,薛烬不知道是不是因此便从来未挑明过。
这样的感情,一直持续到她进宫。
赵扶卿从来都看得清楚自己的位置,也明白自己要为赵家做什么。她在多年前为了赵家进宫,又在今天为了赵家来见薛烬。
可这一次,她还赌上了薛烬的感情。
若是他真的心软了呢?
可到了方才,赵扶卿才突然清醒过来,从前两人那一段情谊,或许真的不算什么。
在薛烬那样的人那里,哪里会有真的不动声色的感情,若是有,那一定是爱得不够。就像她从前从不曾见过薛烬眼中有那样慌乱的时候。
她也曾做过心上人带着杀出一条血路来的梦,可最后,她还是选择了向家里妥协,笑着同薛烬道别。
薛家几代忠骨,立身端正,纵然兵权在握,可却誓死守卫着皇家的江山,不曾逾越半分。到了薛老将军这里,更是为了安陛下的心,甘心赴死以全报国之心,薛烬也吃下那害人的药。
赵扶卿见了这许多,自然不敢做他想。
可她又清楚地看着他为了另一个女子奔波赴命。
旁人不清楚赵易珣同薛烬之间的关系,唯有赵扶卿是看得最清楚的。薛大将军当初若是死在那一服寒食散中,那他必定还是陛下最亲近的好兄弟,情谊只怕比血亲的临泽王还要亲近。
可是他没死,那变成了赵易珣的眼中刺、肉中钉。纵然赵易珣如何相信薛家,如何看重自己这个从一起长大的兄弟,可一想起薛家的兵力,薛家的威望,便如同血肉中混进的一粒沙子,让他不得安生。
薛烬自然也想得明白这一点,是以他这些年将薛老将军积攒的人脉、威望败了个一干二净,就连宰相章重璞都不再与他来往。
这还不算,薛大将军这些年不学无术,惯会惹是生非,为的便是让陛下能罚一罚他,出出气,也能借机削一削薛家的兵力。薛家是一头猛兽,薛烬用链子拴起来,将那头递给了赵易珣。
当年那个肆意纵横的将军,在这件事情上看得如此明白,又退得如此心甘情愿。
只可惜,他们两人在这一点上没有了往日的默契。
赵易珣忌惮薛家,也怕了薛烬,他一直纵着薛烬,好像他若是受了刺激真的会做出什么一样,不管薛烬捅出多大的篓子,他都能笑着将这错圆了。
旁人没到这时只记起了皇上与大将军的陈年旧谊,可他们两人却清清楚楚地知道,回不去了。
赵易珣不想削弱薛家,也没算再敲薛烬,他的主意一直是彻底解决掉薛家,他想要这头猛兽死,就像他从前几次解决掉碍眼的兄弟一样。
赵扶卿一直在等,等他们两方哪一方先挑破这种僵局。她从前一直笃定是薛烬输,因为从以前的数次博弈来看,薛烬根本也没有赢的算。
这种局势从江霜寒出现开始发生了变化。
准确来,从赵易珣决定册立江霜寒为自己的美人的时候开始,就注定了薛烬这一次不会再像从前一样向他的君主妥协退让。
赵易珣从来看不上江霜寒的出身,纵然知道她在薛烬那里有过浓墨重彩的一笔,却不会以为她真的就能决定薛烬多少。
不想,薛烬正是为此亲手拆下脖颈之上的锁链,为他夺一个名分。
旁人不清楚其中缘由,只觉得是皇上将大将军逼急了,终于走上了这条路,可她看得清楚,江霜寒才是这一切的引线。
引线与猛兽此时正在陷入安静的勤政殿内对峙,两人之间沉默的氛围一如上一次见面。
薛烬同江霜寒解释了许多,眼前人没有半点反应,他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嘲道:“其实你根本就不在乎是吧?”
江霜寒跟没听到他什么一样,道:“臣妾今日过来,是见了来量体裁衣的宫人,是大将军要娶亲,所以特来提醒大将军,臣妾是哀皇的妃嫔,哀皇去了也是,请大将军不要枉顾礼法规矩,做出令天下人不齿的事情。”
“哀皇的妃嫔?”薛烬冷笑,“你还真认了当他的妃子,既然如此,那当我的又有何不同?反正你都不在乎!反正都不是赵暄玉。”薛烬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咬着牙嘶哑着声出来的。
江霜寒闻言朝他看着,竟意外地觉得薛烬得没什么错。
只是,只是有什么地方不对。
“所以你真的一点儿都不在乎?”薛烬朝江霜寒走过去,手指放在了她纤细的脖颈处,她脖子一如其他处的肌肤,白皙滑腻,分明柔弱不堪,却又对他有着无穷的魅力。
这地方他以前碰过几次,稍微用力都能变成殷红色。此时若是控制不住,轻而易举便能将那处扭断。不管她愿不愿意,让她今生来世都陪着自己。
他被魔鬼蛊惑,突然觉得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至少,他不用再听她冷言冷语,还能用他们从前的温存骗一骗自己,他们是两心相通的一对。
薛烬拇指往下滑,正停在她泛着青色的血管处,他能感受到她脉搏的跳动,那是她鲜活的生命。
薛烬猛然挪开手:“若是方才那不是假的呢?若是我没有推开她,我真的顺着她来了呢?”他手指往上,放在江霜寒那张最会蛊惑人心的脸上,轻佻地勾画着,“毕竟,她其实和你也挺像的。”
他嘴上如此,却头一次这样清醒地认识到,这两人一点儿也不像。
薛烬忍不住怀疑从前的自己,是眼瞎了才会觉得江霜寒和赵扶卿生得相像。
她分明更艳丽,更冰冷。自然,也更会伤他的心。
江霜寒往后退了一步,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她压低了声音道:“大将军就不怕臣妾是第二个辛贵妃吗?”
薛烬扯动嘴唇,要笑不笑地看着江霜寒,一双浸了霜的眼眸跃动着几乎将江霜寒吞噬的感情,出来的话倒是冷静:“辛贵妃给哀皇编了一场六年的梦,他死得时候,一定不甘心。”
他语罢,瞥向江霜寒,竟然还笑了一声,目光温柔而疯狂道:“若你要如此,不定我死的时候是笑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