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他没办法同一个死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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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一时间,薛烬一人立在宫墙之上,听着送太妃离开的士兵禀报的消息。

    静默之中,前来禀报士兵战战兢兢,额边滑下了一滴汗,他莫名觉出了此时气氛的紧绷。只敢微微仰头,确认薛烬确实听进去了自己的话,随即便又垂下脑袋,老实候着。

    “你,她看了东西后,主动去见了俞太妃?”良久,薛烬才重复道。

    士兵点头。

    他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却也隐约知道大将军特地在这时将太妃送出宫是有些缘由的。至少今日,若是太妃的人先去见了江美人,那太妃这一趟能否顺利到承德寺便是未知数了。

    “她们……”薛烬起了个头,又道,“算了。”

    分明眼前的大将军气势无比强势,可士兵却莫名从他这句话里感受到了几分落寞。

    也许是高处风寒给他的错觉吧。

    江霜寒确实去见了俞太妃,不管今日池山拦不拦她,如何拦她,就凭着这些书信,她都得要去见太妃一趟。

    江霜寒靠近太妃仪仗的时候,前头守着的侍卫像是早得了命令知道江霜寒要过来,是以这会儿远远地便为她让开一条道路。

    帘子还未拉开,江霜寒便先闻到了属于祥和宫修禅殿的檀香,太妃的意图再明显不过,可江霜寒却因这熟悉的气味更清醒。

    宫人将帘子撩开,下了马车走到一边,做出了请君入瓮的姿态。

    江霜寒看着她敛声屏气的模样,又抬头往马车内看去,太妃此时手上握着一串佛珠,本是闭着双目的姿态,闻声睁开了眼,那一双浑浊的双眼看透世事,在看向江霜寒的时候也格外波澜不惊。

    “许久不见江美人了。”俞太妃语气平静道,目光在经过江霜寒双目的时候,停了片刻。

    “柴清漪是太妃的人。”江霜寒笃定道。

    太妃被揭穿也不意外,反而是笑笑:“不过是早年从我宫中出来的罢了。”

    俞太妃这一副对自己所做供认不讳的姿态,着实坦荡。

    她也确实没有什么不能坦荡的,从知道临泽王离世的真相之后,又或者从更早的时候起,从她从宫外的寺院搬回皇宫时候起,她就已经筹谋了许多。

    赵氏没有子嗣,所以兵权在握又与皇上生有嫌隙的薛烬是她最好的帮手。太妃在帮助大将军上位这件事情上实在是出了大力,事成之后,又很快离宫,叫有心注意到这件事情的人也无法置喙。

    “太妃下得好一手棋,霜降前后在宫内宫外流转,竟全成了太妃的手中之刃。”对太妃有心参与大局的怀疑是很早就有的,知道这些事情全是太妃一手操作,还是在那次同辛贵妃谈话之后。

    不过纵然是知道,她也没有什么应对的余地。

    因为每一次,都是江霜寒自己做的选择,每到了那个地步的时候,即便没有太妃,她的选择就还是那样。

    太妃无意与江霜寒议论这些事情,她将目光落在江霜寒手上的盒子上,眼神中有一瞬的动容与柔情,又很快恢复如常:“你看过了。”

    江霜寒低头看向怀中的盒子:“看过了,多谢太妃慷慨。”

    “太妃既然有如此的手段,就应该明白,这次成亲的事情,决定权并不在霜降这里。”江霜寒抬头直视着太妃的目光,“太妃若是在大将军那里多费些力气,想来已经有结果了。”

    江霜寒以为这句话完,得到的会是太妃与方才一样的淡薄语气,谁想到,却听见她叹了一声气。

    “你以为哀家若是能劝得动他,还会来找你?”她眼中有无奈,“若是他肯听,那哀家这会儿便不会在这里,不会去承德寺,而是在皇宫里了。”

    一个在皇宫里尊为太妃的长辈,和一个被遣送到寺院中清修的前朝太妃,所掌握的话语权力是完全不一样的。

    江霜寒立即便明白了太妃的意思,她有些讶然。

    江霜寒以自己对俞太妃的了解来看,她不择手段,连自己的外甥也当做自己复仇的一枚棋子。可如今看来,好像并不是这样。不然她不会费尽心思地拦着她和薛烬在一起。

    她以为,这个时候送太妃出宫,大半是因为太妃解决了从前临泽王的事情,再无心于宫中的争斗,又或者是薛烬特地想要她避开前朝的猜疑,指责她罔图沾染政事,才送太妃去承德寺避开一段时间。

    却不想,竟是因为这件事情。

    江霜寒在震惊之余,又一次清醒地认识到,薛烬不傻。

    若她方才觉得太妃对薛烬是彻底的利用,利用完了又还惦记着外甥的情分,那么此时,江霜寒便只觉得他们两人从一开始就是相互利用。

    薛烬分明将太妃的意图看得清楚,却一直留她到今日,在尘埃落定之际才将她送走。

    江霜寒想到那日跪在勤政殿脱下衣服向薛烬求情的赵扶卿,他早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就将那些人都处理干净了,包括从前听了太妃的命支持薛烬的大臣们。

    “太妃是大将军的姨母,这件事情他连太妃也不准多言,霜降又能做什么呢。”江霜寒淡然反问道。

    俞太妃方才是看见了江霜寒眼下微红,这会儿又意外她的态度,与自己预料的不大一样,她的声音严厉了起来:“你真的要嫁给暄儿的表弟为妻?”

    这才是俞太妃的真实态度,什么慈祥温和,她那双历经沧桑的双目此时迸射出凶光,此时若不是在这简陋的马车里面,江霜寒毫不怀疑她想叫人来绞死自己。

    江霜寒听她提到赵暄玉,目光也有一瞬的停滞,她冷着声音道:“若他能睁眼看见,此时对这些书信一定比我更失望。”

    太妃闻言一愣。

    不等她反应,江霜寒已经退身行礼:“霜降告退。”

    太妃放在身侧地手抓紧了马车内的横木,若非指甲太软,只怕她的力气都能深陷木中,凭借着这个来汲取最后一点力量,她看着江霜寒离开的背影道:“临泽王府,那儿有他留下的东西。”

    完,她也不管江霜寒有没有听进去,终于闭上了眼睛,求心安一样,将手上的佛珠拨得越发快。

    她没能看到江霜寒离开的脚步顿了一下。

    兰若见江霜寒离开,看着她的背影送人走远之后才回到马车,正看到太妃急忙拨动佛珠的场景,她有些心焦,又别无他法,眼见着太妃将那颗佛珠线拨断。

    太妃猛然睁开眼睛,方才她的脑中一时是临泽王同她话时的温和语气,有他提及在梨园救了个女子时露出如他那般年纪的少年露出的毛躁,又是薛母临走前同她细细叮嘱的碎语。

    她面露悲悯看着散落的佛珠,恍然想起来,这是赵暄玉特地给她求来的。

    兰若见他们马车已动,出声劝慰道:“太妃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何必来让江美人做,她分明自己都脱身不得。”

    “她可以。”太妃肯定道,却没有再多提这件事情,仿佛方才与江霜寒的相遇真的是偶然一般。

    猛然撞见一个过于契合的人对于旁人来或许是惊喜,但对于自幼生长在皇家中的人来,那便不可不排除其他的可能。所以在赵暄玉最初提及霜降的时候,太妃便提出了怀疑。

    他是清醒地沉沦。

    江霜寒经过今日便什么都明白了。如果这样的话还不足以撼动江霜寒,那临泽王府便是太妃为他们两人埋下的最后一道火线。

    江霜寒从太妃那边过来的时候,远远便看到池山牵着马往她这边看着,等她人过来的时候,池山又骑上马往前面走了。分明是又气她真的见了太妃,又怕她受了太妃的影响。

    就在江霜寒要上马车的时候,池山骑在马背上到了她这边,他不满道:“临泽王府有什么?”

    江霜寒转头看他。

    池山避开她的目光,池山一脸理直气壮:“我是见你那么久不出来怕她蛊惑你,毕竟太妃可不是一般人。”

    江霜寒没同她搭话,只在要进去的时候,扔下了一句:“我不知道。”

    她确实不知道。

    但是能让太妃那般笃定会让她动摇的东西,江霜寒几乎能猜到一点。他们曾经在沂水的时候,赵暄玉提到过王府,也提到过想要有一日带她回王府。

    不过,这会儿江霜寒并不想将自己的猜测讲给池山听。

    池山只将江霜寒送到大将军府门口,见着里头的人将她接了进去,便调转马头离开了。

    他带着刚才从太妃那儿听来的消息去找薛烬,没想到他不在勤政殿处理政务,却要跑去城墙上吹冷风。春季的风是暖的,但若是立在高墙之上,那边另当别论。

    池山将遇见太妃的事情前前后后讲了一遍,自然是省略了他为薛烬申辩那一段,最后道:“那临泽王府里头到底有什么?她她不知道,我不信。你赶紧现在派人将那东西带回来或是毁了,不然我怕你一败涂地。”

    他了半晌,薛烬没给他一点儿反应,池山思忖着道:“或者你有别的办法?”

    他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他早就一败涂地了。

    薛烬终于将看着远处的目光收了回来:“先不用管。”

    “先不用管是什么意思?”池山听不懂,他是着实为这两个人着急。

    薛烬其实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办了。

    他看着远处的房屋与山水,风从他身旁过,他无端感觉到了一种落寞,他好像根本留不住她。

    并非是薛烬为自己申辩,只是他好像突然觉得,他从一开始就不曾得到过她,也得不到她了。她就像此时的风,只是在他身旁短暂地停留,然后投向远处。

    那个远处,是很久之前已经离世的赵暄玉。

    他能对付赵易珣,却拿赵暄玉没有办法,他没办法同一个死去的人比较。更何况那人还是赵暄玉,他活着的时候,薛烬就从来没胜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