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在闻世眼里, 余音依旧是个孩子，两世加在一起，他的心里年龄都三十出头了，放古代都可以当余音的爹了。

    然而闻世现在是一条蛇, 丝毫没有感觉到时间的变化, 只有鱼越长越大才让他有些恍惚的感觉。

    闻世翘起他的脑袋道：“回来了啊，来, 和你个事。”

    “吧。”余音扔下书包, 扑到沙发把蛇抱在了怀里, 然后看向了电视机, “你看这些干啥？”

    只听见电视里传出声音：“春天到来, 万物生长, 又到了蛇交配的季节, 本园岛上的红边束带蛇从冬眠中苏醒, 他们聚在一起......”

    蛇长大了, 居然看蛇片, 不会要发情了吧？余音脸上的红晕一直蔓延到脖子。

    闻世愣住，然后板着脸正经答道：“如果我刚刚播放的是大熊猫你信吗？”

    其实他的心早就成了跳跳糖, 妈耶！这也太尴尬了吧！就像是看片被抓一样, 不过这对一条蛇来，好像的确是看片。

    ！他真的在看大熊猫, 只是看着看着思考起余妈的事，然后就没注意电视在播什么。

    “我信。”余音也正经起来, 他不想让蛇尴尬，但是总觉得有些不太舒服，蛇为什么要看这种东西。

    十六岁的少年，多少懂了一些性相关的知识, 余音只觉得这些东西不太入眼，甚至觉得肮脏。

    当然，余音偷偷想过，如果蛇变成了人，他好像是不介意和蛇亲密接触的。

    与此同时，他一想到蛇会这样和别的人或者蛇接触，他就觉得烦躁，不行，绝不可以，蛇不能别人接触，碰都不能碰。

    他甚至想过，要不要把蛇关起来，这样就不怕他逃跑了，然而蛇确实很听话，从来没有乱出门过，因此余音才压下了这个想法。

    闻世清了清嗓子道：“你后天让你妈请个假。”

    “请什么假？”余音一愣。

    “笨蛋，后天你生日啊！”闻世用尾巴敲了一下余音的头。

    是的，和余爸一样，余妈也是在余音生日那天死的。

    因为余爸的忌日和余音的生日是同一天，所以这五年来，余妈从来没有提生日的事情，如果是工作日就照成上班，如果是周末就在家躺尸。

    余音也不在意，不过是一个形式而已，而且他也很难受，如果看到了蛋糕，就会想到躺在血泊里的爸爸，因此生日不过也罢。

    但是今年十六岁的生日不过不行，闻世得找个理由让余妈待在家里，至少免去车祸的威胁。

    “生日？”余音眼里闪过挣扎，“要过吗？”

    闻世安慰余音道：“当然要过，都多少年没过了，偶尔一次，不要多想，没事的。”

    “好，我听你的。”

    晚餐余妈煲了个排骨汤，又炒了一个菜，完全够两人吃了，至于闻世，他真的不饿，一个星期进食一次足矣。

    吃多了反而会因为本能反应吐出来，几年前经受过一次之后，闻世就再也不敢嘴馋了，虽然排骨很香。

    闻世强忍着干饭的冲动，看着某台最新播放的狗血偶像剧。

    背景声是男主的嘶吼，还有女主的哭泣，然后是催人泪下的音乐。

    饭桌上，两人沉默良久，余音开口道：“妈，后天我生日。”

    “啊？”余妈抬起头，“生日？”

    又陷入沉默，余妈魂不守舍地吃完了饭，这才道：“后天我请个假，在家陪你过生日。”

    余音不可置信的地抬起头，余妈笑道：“妈妈都忘了，好几年没给你过生日了呢，我们家鱼都长成大孩子了。”

    “我......”余音闭上了嘴，没有接话，“嗯，我去洗碗。”

    第二天又是闻世一条蛇在家，他唤来了一号机。

    一号机停在了茶几上，闻世问道：“大苍蝇，余妈的结局能够改变吗？”

    “根据程序来，应该不太行，这个世界的规则如此。”

    闻世疑惑：“既然是命定的结局，为什么要让我来拯救反派，有什么意义吗？”

    按理来，改变反派的结局和余妈的结局不都是在挑战这个世界运行的规则，为什么余音就可以，而余妈不可以？

    “因为这涉及到人命，代价不一样。”一号机随即又道：“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我就知道。”闻世大喜，有办法就行，就怕没办法。

    “需要人来抵命。”

    “确实有点棘手。”闻世愣住，半晌才笑道：“不过也不是干不了。”

    一号机疑问，刚想问哪来的人命来抵，就听闻世道：“我的命行吗？”

    闻世看得很开，自己其实已经死过一回了，现在这条命就是白捡来的，又多活了五六年，知足了。

    而且鱼这孩子，太可怜了，相处了这么多年，闻世不忍心看到他最后去蹲监狱。

    书里面造成余音变成后来那个样子的事情，无非三件，爸爸的死，孤儿院的龌蹉，还有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妈妈的死。

    闻世来得晚，余爸的死没能阻止，孤儿院的经历也没参与，所幸最肮脏的时候他出现了。

    现在鱼这么开朗，完全没有后来的疯狂模样，只要自己最后这一次救了余妈，鱼一定能够健康长大。

    闻世觉得没有什么遗憾了。

    他只是为了帮助余音，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孩子，没别的想法，不为了任务进度，也不为了回到前世，既然都死了，实在没有必要。

    “这怎么行，任务还没完成呢，你不想变成人了？你不想复活了？”一号机急得不行，腿上的毛都搓掉了几根。

    现在任务进度已经百分之七十了，如果现在放弃，一号机的能量完全不够再找下一个宿主，它铁定要被销毁，然后回炉重造。

    想想都可怕，一号机道：“你要不再想想？”

    “想明白了，没有冲动。”闻世笑道。

    一号机见闻世不似作假，于是狠心道：“那行，我就舍命陪君子了。”

    当然它也有自己的算盘，改变余妈的死亡，也是拯救反派的大事件，就像上次端掉孤儿院任务进度一下子涨了百分之五十。

    如果这件事带来的能量足够，完全可以在闻世死后再帮他凝聚灵魂，甚至可有可能帮闻世变成人形。

    相反地，如果任由余妈死亡，不定现在的70％任务进度会降得一干二净，反而不甚划算。

    所以一号机也是在赌，背水一战，不成功便成仁。

    闻世道：“谢谢，给你添麻烦了。”

    “嗨呀，习惯了，没一个宿主不让我提心吊胆的。”一号机飞了出去，留下了一句话，“明天早上七点三十二，区门口斑马线中间。”

    晚饭过后，余妈电话订了个蛋糕，又去收拾明天要用的食材，比如干菇，瑶柱，海参等都需要泡一泡。

    余音也很开心，坐在沙发上陪闻世看狗血爱情剧，但是他注意到了蛇有些没有精神，这几天都是这个样子，今天尤甚。

    电视里的剧情再精彩，闻世也一点都听不进去，虽然他有献身的精神，但是一想到明天就要离开这个世界，还是有些害怕的。

    最重要的是，他要离开鱼了，这个他看做是朋友，是弟弟的人，他有些舍不得，甚至比离开前世的父母还要难受一些。

    距一号机所，闻世是意外死亡的，但是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是被野生动物园里的狮子冲出来咬死的。

    自己可真惨啊，怪不得一号机自己尸首无存，也因为此，死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他并不会有现在的感觉沉重。

    等死比意外更能击破人的心里防线。

    闻世的父母都退休了，有钱有闲，他还有弟弟妹妹，所以闻世觉得死自己一个应该没事吧，他也没有为离开家人感到难受过，因为来到这里时他已经离开了前世。

    但是现在，闻世是在等着离开鱼－－这个自己用了五年时间看着长大的孩子，这其中的难受不舍要猛烈得多。

    晚上十点，黄金档的电视剧放完，闻世和余音回到了房间。

    “我们聊聊天吧。”闻世扯开了话题，他有些话想要对余音，过了今晚就没有机会了吧。

    余音从床上坐起和蛇对视，蛇的瞳孔和人不一样，看不出什么情绪来，但是他能感受到不安，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就要降临。

    “我听着。”他仅仅抱着蛇的尾巴，生怕蛇离开。

    闻世张嘴，却发现不知道些什么，该的他都过了，甚至比余妈嘱咐地都多，而且鱼一直都没嫌烦，一直很听话地照做了。

    他睡觉要盖被子免得着凉，于是鱼大夏天还裹得严实；

    他要好好学习，于是鱼一改原著里学渣的样子，考上了本市最好的高中；

    他要学点一技之长，于是鱼早已拿了提琴十级证书；

    他要开朗一点，多交一些朋友，于是鱼交了很多朋友，每周都会带回家玩，明天群伙伴还要来给鱼过生日呢。

    ......

    好像真的没什么可以嘱托得了，闻世耷拉脑袋，情绪有些低落。

    自己该做的都做了，鱼已经成了很优秀的样子，不出意外，他在原著里辍学都开创了巨头公司，现在变得更加优秀，以后名牌大学随便选择，前途只会更加宽广，自己现在显然已经没了用处。

    如果有的话，就是换得余妈的生命吧。

    “话到嘴边又忘了，你看我这脑子，真是越老越不中用了。”闻世歉意憨笑，一头插到了被子里。

    余音从缝隙钻进了被子，“你才不老，我查过，球蟒可以活二三十年呢。”

    对于孩子来，二三十年很长，还远没到考虑生老病死的时候。

    其实余音在上课走神的时候算过，球蟒大约三年成体，而蛇到他身边一年后就长到了一米八的成体，因此那时蛇已经两岁多了。

    现在过去了五年，蛇大约已经七岁左右，如果按最少的二十年算，蛇还剩下十七年寿命。

    好像也没多长，那时候余音才三十三岁，正当壮年，这个结果让他有些慌张，他不想离开蛇。

    闻世一愣，然后莞尔一笑，这子还查我的寿命呢，他在心里微微算计，好像也没多少年可活了。

    “那也是中年了。”闻世开了个玩笑，“按你们人类的寿命来，我现在五十多岁了吧，也是个老头了。”

    “你才不是。”余音闷闷不乐。

    “算是了，你没觉得我老里老气的吗？哈哈哈哈。”

    笑声冲淡了忧愁，闻世两世加一起也有三十多了，比起十六岁的少年来，确实年纪不了。

    “就不是，你就是七岁，比我那么多，你还得叫我一声哥哥呢！”

    闻世轻笑，鱼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一直想让自己叫他哥哥，但是闻世当然是不干的。

    他把鱼当弟弟，甚至儿子，鱼缺想当他哥哥，而且叫一个比自己这么多的人哥哥，太羞耻了。

    但是今天，好像都无所谓了，“那鱼哥哥，要不要听我讲故事啊？”

    余音的脸腾一下红透了，他声羞涩道：“要！”

    闻世道：“昨天的射雕英雄传是不是快讲到结尾了？今天我们继续吧，讲完再睡。”

    这个世界的文化书籍等和闻世前世多有不同，闻世也只这些都是他时候从长辈那里听来的。

    当时鱼还诧异道：你的长辈？其他的蛇？为什么讲得都是人的故事。

    闻世哑口无言，所幸鱼没有纠结，他就继续讲了下去。

    这五年下来，每天晚上一点，讲了不少闻世看过的书，现在都快有了黔驴技穷的感觉。

    不是看得书不够多，而是实在时间太久，细节都忘了不少，现在这个射雕作为收尾，画不上一个完满的句号，就变成了烂尾。

    烂尾总是不多好的，闻世想要不留遗憾。

    直到深夜，故事讲完，余音也睡了过去。

    闻世舒了一口气，所幸结局留下了，期待着的人没有留下遗憾。

    被阳光唤醒的日子总是那么的舒适，像是一个低温熨斗推在身上，微微发烫，却恰到好处。

    一向浅睡的余音，昨晚却睡得出奇地沉，醒来时脑袋还昏昏沉沉的，此时钟表刚好指向七点三十二。

    今天不上学，这个时间没有什么不对，但是余音还是慌张了起来，因为以往醒来就能看见的那个白球不见了。

    大多数情况下，蛇一有动作，就会惊醒余音，哪怕是凌三点，然而今天他毫无知觉。

    这五年来只有一次余音没有被蛇的起床惊醒，他疯了似的冲出房门，却见蛇正在看电视，这才放下心来。

    也是从那以后，余音睡得更浅了，哪怕灰尘落在脸上，都能惊出一身冷汗，然后睁眼寻觅那一团奶白。

    这个房间没什么遮挡物，一眼就能看过来，蛇确实是不在的，那么他今天还会在客厅里看电视吗？

    余音心中一沉，不安的情绪弥漫到脸上，他拖鞋都没穿，就往客厅冲去。

    房门推开，余音眉头紧皱，冷汗直出，捏着门把手的手攥紧，泛出紫红色。

    电视确实在开着，也正在放着蛇最爱看的狗血爱情剧。

    但是沙发上坐着的，不是蛇，是余妈，她正织着毛衣，偶尔抬头看一眼。

    “醒啦？”余妈往余音这边看来，放下了手里的毛线和棒针，“怎么不穿个鞋，地板多凉啊！”

    余音压下了心底的焦急，不会的，那么多年都没消失，怎么会在今天离开呢？

    今天可是他的生日啊！蛇不会在这个日子离开他的吧？

    余音沉声道：“妈，你看见蛇了吗？”

    余妈道：“没有啊，他不在你房间吗？怎么可能，他不是挺能睡的吗？以前都睡到中午才起来呢。”

    心里的慌张越来越浓厚，直觉告诉余音这次好像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

    但是蛇过的，永远也不会离开自己，余音坚信。

    他转身回房，忍着自己的情绪迅速穿上了自己的衣服和鞋，然后飞奔出了家门。

    “欸，出去干吗呢？林妈妈他儿子马上就来了。”余妈喊到，回应他的是关门声。

    今天是余音的生日，他邀请了很多朋友，为的就是告诉蛇，他有好好交朋友，虽然只是明面上的。

    但是朋友们来了，蛇却不见了，余音不能相信这个结果。

    他双眼通红，眼眶中有掉不下来的泪，眼中有委屈和慌张。

    区只要能藏东西的地方余音都翻看了，并没有，什么都没有。

    不见了，真的不见了。

    既然区里没有，那就出去找，蛇最喜欢去区外那个林子了，他一定在那。

    余音往区门口冲去，跑出了最快的速度，他想早点找到蛇，晚一秒都像是千刀万剐。

    区正门口的两个保安正在聊天，余音本没有注意，但是他捕捉到了“白蟒蛇”的关键词，于是愣住细听。

    “怪事年年有哦，那么大一条白蟒蛇，怎么会出现在区里？”

    “谁知道呢，幸亏没有伤人，不然我们准得被开除，那么大一条蛇呢，咬一口估计得在医院躺半个月吧。”

    “我看过动物世界，蟒蛇会绞杀，估计半个月可下不来床。”

    “不过话回来，白蛇，不会是来报恩的白娘娘吧？”

    “来报你的恩？你想日蛇？”

    “嚯，你想多了，那不是书里写的吗？许仙白娘子断桥相遇，风雨同舟，百年修得......”

    “得了得了，别想那么多了，就算是白娘娘，都已经变成肉泥了，啧啧啧，那死相......就没见过这么傻的蛇，专往车轮子底下爬。”

    “就是，拦都拦不住，你丢那林子里行吗？要不要再去把它埋起来，好得一个生灵呢。”

    “就你愿意当活菩萨，兼职多管闲事，连畜牲都管，丢那行了，过会儿就有野狗叼走的。”末了，他还补了一句，“也不知道蛇肉好不好吃......”

    “白色蟒蛇”，这个辨识度不可谓不高了，区附近不可能还有第二条，那只能是蛇。

    余音脸色由白转黑，这个消息恍如晴天霹雳，让他不能自已，眼里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像是水龙头，一泄而下。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蛇可聪明了，他怎么会往车底下冲呢，我不信。”余音嘴里喃喃着，往林子奔去。

    这个林子不大，就是一片绿化，余音在里面搜寻着，从早到晚，直到黄昏，暮色摇摇欲坠。

    然而余音掀开了每一片草地，遍寻了每一个角落，却再没有看到蛇，哪怕是一个鳞片。

    第一遍没找到时，余音是开心的，他就嘛，蛇那么聪明肯定不可能做出这样的傻事。

    第二遍没找到时，余音开始有些慌张，不对啊，保安总不可能出现幻觉了吧。

    第三遍没找到时，余音的心理防线彻底被击溃，他再也忍不住，靠在树上号啕大哭，引得路人频频侧目。

    但是哭完了，还得继续找，他不能放弃，哪怕是尸体，他也要找到。

    四遍五遍六遍......林子里的密密麻麻全是余音的脚印，然而什么都没找到，余音想到保安的“过会儿就有野狗叼走了”。

    他抱着头呜咽：“都怪我睡得太沉了，都怪我没有保护好你，都怪我都怪我......你为什么要离开我，为什么......”

    过会儿他又抬起头，“不可能，哪怕是被狗叼走也会有残留吧......”

    但是他一个鳞片都没找到。

    余音擦干脸上的泪水，冲到了保安亭，找到那两个保安问道：“叔叔，早上那个白蟒蛇长什么样？在哪里被压死的？你亲手丢到林子里的吗？”

    他的手是颤抖的，声音也是颤抖的，生怕自己听到确定的答案。

    “那个蛇啊？”保安看面前这个少年眼睛红肿，神情紧张，不解道：“有差不多两米吧，就再斑马线那，都车被压成肉饼了，确实是我给丢到林子里去的。”

    余音万念俱灰，头痛欲裂。

    为什么，为什么要不告而别，为什么要从我身边离开，不是好的一直是最好的朋友，永远不会分开的吗？

    再睁开眼时，像是麻木了，身体仿佛也不是自己的了，余音颓着背回家了。

    余音敲响自家的门，开门的是妈妈。

    余妈担忧道：“哪去了？一天都不回来，你的同学们都等了一天了。”

    余音恢复了一些神采，也许蛇已经回家了呢？

    他把家里看了一圈，又回自己的房间寻找，依旧什么都没有，出去的时候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

    “不过了，回去吧。”余音有气无力地对客厅里的同学们道，完，反锁上了门。

    作者有话要：　　这里有刀，怕你们不上不下的，我把明天的更新也发了，所以往后翻，后面还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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