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穷书生雪夜投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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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云压城。天欲雪……

    一辆马车咯吱吱的行进在夜幕中。

    京郊八字胡同里,有一家名为文曲的客栈。此刻正亮着灯。时不时传来人们的笑声。

    马车在客栈门口停下。赶车人回首,撩起来马车上破旧的棉布帘子道,“官人,这眼看下雪了。再往前走,等进了城。怕是银子还要更多使些。您不如,就在此住下吧。这客栈名字取得吉利着呐!”

    因为帘子被车夫掀开,寒气便扑的灌了进来。马车里的人取出几文铜钱,递与那车夫道,“劳烦兄长了。”

    声音犹如明月照雪。让人听的愉悦。

    那车夫也不客气,伸出皴裂红肿的手将铜钱接了,笑道,“官人客气了。我这马车破旧,愿意雇我赶路的,您是头一个。过几日过年。可新添朵绢花给我家娘子了。”

    二人又笑两句。晏辞便辞了车夫,向客栈走去。

    临进门前,他回望了一眼夜幕下的街道。安静的屋舍,沉默的像是黛青色的远山。

    有零星的雪片自空中飘落。落在冰冷的街道上,或者客栈屋檐下的灯笼上,顷刻融化。

    此地地处京城西南五里,客栈上下两层。住满了前来考取功名的读书人。

    店二做惯了生意,眼瞅着来人,急忙抹了一张桌子,提着热茶前来招呼。

    “呦,客官。尖儿还是住店?”

    有人进来,众人正在闲话吃茶的,便都往这边看过来。书生赶考,大多背有书箧,眼下众人量着晏辞,只见他眉眼俊秀,态度斯文。

    生的极为儒雅俊美,但却只穿了半旧的青布棉袍。肩上负着一个同色的布包裹。

    就那般往青石砖铺就的堂前一站。便可谓一句皎如玉树临风前,风仪万千。

    像是书生。又不像书生。

    晏辞进的屋来,只觉得猛一暖喝。听闻二招呼,连忙拱手道,“在下抚州晏氏。进京赶考至此,还望二哥。张罗一间客房出来。”

    文曲客栈在此地已有数年,朝廷三年一次科举,见惯无数寒门子弟鱼跃龙门,从此显贵一生。

    二见晏辞虽然行装普通,但观他举止神态,颇有几分不凡。

    不禁笑着解释道,“客官见怜,明年三月便是大举开科,店蒙诸位不弃,十月以来,便没断了生意,到如今,便就没有单独的客房了。”

    二着略微量晏辞神色,果见晏辞轻轻皱眉,不禁接着道,“若是客官不嫌弃,何不与其他众人一般,两人或者三人,拼上一个房间,人拿了蒲垫仔细铺了,给足了热水,睡前烫个脚。倒也一样暖和。客官放心,我们只收每人七成房钱。不知客官,意下如何。”

    二的谦卑,实则是料定了晏辞必定应承。

    一来天色已晚,又逢落雪。此刻倒去哪里找现成的店家。

    二来,来此投宿之人,大多不过是穷酸文人,凡是有钱人家的少爷,早去城中的豫章楼投宿了,谁会来此处住店。

    每个人身上那几个铜板,都要用来添置四宝。七成房钱就可有一个落脚之处。又有谁会介意和别人将就两个月呢。

    第三,便是这最玄妙之处,入朝为官,同届如亲。谁又能知道今天和你挤在一张床上的人,是不是明日里的状元郎呢。

    文人清高,极少有人愿意主动攀附,若是得此机会,结识来日新贵,倒也是一番妙缘。

    晏辞成在为店内无房而发愁,听闻二这般言语,便对着二再次拱手相谢,道,“如此甚好。”

    二平日里被人吆喝惯了的,此刻见眼前之人对自己,犹如对待亲朋兄长。

    不识得几个字的他,竟也觉得生出几分体面来,不禁热心帮着张罗,对着其他众人道,“不知哪位官家房内还有空缺,给这位晏兄分半个缺出来。晚间店送茴香豆一碟。”二生意做得活络,定主意要将晏辞安置下来。

    众人眼瞧着这一会儿,见晏辞生的干净不凡,举止又谦和有礼。

    一时之间有几人对晏辞便起了结交之意,只是因为来的早,房间早被其他人拼到一处。不禁暗自惋惜摇头。

    “不如,让这位晏兄,与我一间吧。”一个声音传来。朗朗动听。

    话的人独自占了一张桌子,面前一碟酥糕,手中一碗清茶,一身蓼蓝压纹棉袄。

    头上扁玉将头发束的齐整。眉眼狭长,流光暗转。此刻正端了杯子量着晏辞。

    晏辞看着那人,只觉得整洁清冷,颇有几分倨傲神态,想来既然是对方主动收留,必定不会多加刁难,不禁拱手谢道,“如此多谢兄台。敢问兄台高姓?”

    那人放下茶盏,轻声一笑,“不敢当。林州苏氏第九支。苏策是也。”

    晏辞眼中震惊一闪而过,出声问道,“可是前朝观文殿大学士苏子阳先生后人?”

    苏策眼中闪过一抹笑意,道,“晏兄也听闻过我曾祖父之名?”

    前朝观文殿大学士苏子阳,才高八斗,为政清明。就连本朝开国皇帝扫荡胡尘,攻破先朝京师,苏子阳仍宁死不降,显尽文人傲骨。

    是以读书人近百年来大多有读书当为苏子阳一,一来要封侯拜相,二来要赤胆忠魂。

    苏策来客栈较早,平日里也不愿与人来往,众人大多已经相熟,只有他独来独往,今日里不想竟然惊闻他乃名相之后。

    一时众人议论纷纷。想要结交者有之,赞叹仰慕者有之,慨叹晏辞运气好的更是多数。

    晏辞笑道,“令先人才名可与斗山齐。忠节傲骨,实乃我辈楷模。晏辞曾有幸得以拜读苏大人当年所做《龑山宝塔记》,行文大气,卷涌天地,词句精巧,可夺天工。吾辈怕穷尽此生,不能为继也。”

    苏策眼中赞许之色愈甚,不禁起身行至晏辞面前,拱手道,“晏兄谬赞,若是曾祖泉下有知,必定感念晏兄伯牙子期之恩,定会引为知己。只是晏兄舟车劳顿,你我二人,何不上楼一番洗漱,着二备些酒菜来,我好与晏兄把酒言欢。岂不快哉!”

    晏辞从抚州,一路行来,的确不曾好好休整,此刻听闻苏策相邀,不禁拱手笑道,“恭敬不如从命。”

    及至晏辞一番梳洗,换了干净衣袍出来,苏策看了,更是笑道,“古人诚不欺我,果然君子之美。美无度……”

    晏辞听闻苏策出言趣,不禁笑道,“苏兄万莫笑了。”

    此时二已温了酒菜上来,二人坐了,苏策问道,“在下有一事不明,还请晏兄赐教。”

    “苏兄请讲。”

    苏策看了看被晏辞放在木槛上的包袱,问道,“晏兄既然是进京赶考,为何不见书箧笔墨。四宝和孔孟之书,莫不是被晏兄装在肚子里了不成?”

    晏辞笑着为苏策斟满了酒,道,“苏兄请看。”

    晏辞着,又在自己面前的菜碟里倒了一些酒水。手执一根长筷,在那碟里,轻轻蘸了一蘸。在红漆木的桌面上,端端正正的写了两个字。

    晏辞……

    “晏辞?”苏策问,“应该是你的名讳。字体该是洛阳书法名门易延卿所创秋棠体。笔力沉稳,顿而不勾,晏兄天资过人,然此种字体,非苦练五年以上,不能有此境界。”

    晏辞放下筷子,赞叹道,“苏兄果然识广也。”

    苏策却忽然沉了眉目,道,“晏兄或可以水代墨。可离年后开科,还有三月之久,晏兄不带圣贤之书。也不怕文章生疏了么。”

    晏辞笑道,“晏辞自幼家贫,所读之书,除却父亲留下来的,都是同窗相借,如今大比之期。晏辞又怎敢夺人所爱。”

    苏策拱手笑道,“晏兄苦学如此,实在令苏策汗颜,我书箧中带有圣贤之书,均为官号正本。若是晏兄不嫌,尽管取之阅读,若有多解多思之处。愚弟愿闻高见。”

    晏辞本就仰慕苏子阳风骨才学,如今又见苏策举止颇有几分高士风范,不禁心中悦然,二人相谈甚欢一见如故,从前朝风土人情到京师繁华。无话不。

    及至二人道当今时局之时,晏辞眉间挂了几分郁色,道,“京城之势北倚肴关,南压区夏,自我朝定都以来,原本苦寒地面,也都变成了繁华盛景之地,只是如今朝廷实行双稅,百姓若是良钱交不上,则会找人借贷,利息之高,哪是百姓可以负担,轻则青黄不接,重则鬻儿卖女。较之京城十里繁华遍地锦绣。百姓之苦实在可怜可叹啊。”

    此刻已经入夜。北风呼号。破旧的窗棂被风雪摇晃的呼啦啦的响。

    苏策起身去掀开轩窗的支木。寒风裹着点点落雪从细的缝隙里飘来,苏策看着外面鹅絮般的大雪,道,“晏兄请慎言,此处已经是京师的地界,隔墙有耳。若是有人有心。晏兄怕是跑不了一个辱没圣上的罪名。

    你我皆为读书人,纵然有所忧虑,奈何一双素手,又怎能挽救时局。所求不过有朝一日,金榜题名。你我也好一展抱负。做个为国为民的好官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