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俊相公题联明心意
晏辞心中一惊,自知失言。连忙起身拱手相谢,“晏辞多谢苏兄提点。”而后又起身道,“苏兄名门之后,才学冠绝。又是这般的仁义心肠。风闻太子博学仁爱,求贤若渴。若是来日登基,苏兄想必定能有所作为。”
晏辞话还没完。便又顿住,苏策的目光像是一把利剑,让他不能再多一个字。
他看着苏策的目光,一股寒意自心底而起。当今皇帝虽然近年来多有微恙,但自己却万万不该开口议论太子登基之事。
若是此刻苏策有心,那么不待天亮,自己便会被府衙的官兵缚了去。
室内燃着的烛火忽然发出噼啪声响,晏辞抬头去看那忽然爆了的灯花,还有沿着蜡烛堆叠于灯台上的层层蜡泪。
寒风依旧在呼呼作响。晏辞抬头看到苏策。心中第一次有一种强烈的压迫感喷涌出来。
在抚州,他是人人敬重的头名解元,今时今日。来到这遍地权贵的京城贵地,性命之忧第一次浮现在这位十七岁的少年心中。
同时,那种巨大的王权冲击,也让他更加坚定了入仕的信念。只有倚仗着权利。他心中所描绘的那个盛世图景,才有可能会实现。
这一夜。晏辞睡得并不安稳。
转眼已至年关。客栈里也开始挂了大红的纱灯。这一日二拎了两张红纸出来。
又将众人都喊了下来。众人再次盘桓多日,又没到开考之期,冬日里景物萧索,整日里便只剩读书写字,实在百无聊赖。听闻二招呼。不多会儿便挤满了楼下大堂。
“诸位。诸位。我们掌柜的了。各位都是一等一的俊秀人才,今日里能有这般的缘分,也是店的造化。
特地命的备上红纸,敢求各位不吝笔墨,写副好对子,好让咱们过年贴着用。掌柜的了,写的最好的一个,我们就免了房钱。诸位尽可一试啊。”
那二着,便将两张丈长的红纸在桌子上铺了。众人听闻写对对子便可免了房钱,一时都有些跃跃欲试。
二量了一圈众人神色,又笑道,“不过,我们掌柜的也了。这红纸金贵,店本营生,没那么多红纸可供诸位糟蹋。若是哪位想写了,需得先付一文钱的红纸钱。”
众人都往桌边走去,只有晏辞二人立在远处不为所动。晏辞轻轻笑了一声,苏策便回头去看他。
“晏兄笑什么?”
晏辞微微偏头,他今日里换了一身白色薄布春衫,外面裹了一件素面描翠微的披风,立在人群中,颇有几分显眼。
“我笑这掌柜的,八成是从铜钱孔里生出来的,怎么那般的精明。”
苏策略微顿了一顿,道,“一文钱不多,大家还都出得起,房钱若是得免,倒是一笔不少银钱,引头,利头大,众人都会愿意尝试。
红纸不过七文钱一张。在座不下二十人,一人一文钱。倒是还能给他多匀出一张红纸钱来。确实是个掌柜之人的头脑。”
晏辞却笑着摇头,道,“精明不在此处。而在今日里的这副对子上。倒是挣了个天大的脸面还落了个好。”
苏策看着有人已经拍了一文钱要了笔墨,开始写了起来,字体规整娟秀,虽算不上上佳,但也足以配得上这京郊的客栈了。
苏策放眼望去,陆陆续续又有人拍了一文钱,添了笔墨都在写,有人为了房钱,也有人只图一个热闹。
苏策看了片刻忽然笑道,“是了。掌柜的果然高明。”
二人相视一笑,都不再言语。二人都明白,今日里若能在这二十人中拿下魁首,想来也不会是泛泛之辈。
来日或可蟾宫折桂也未可知。苏策想到此处,不禁暗暗心惊,身旁这个眉眼含笑,白面团子一样的人,心思竟然这般通窍。
虽然科举乃朝廷选拔人才的主要途径,但往年落榜的有识之士,通过投卷等自荐方式,一跃成为人上人的也不在少数。
退一万步讲,他这一次免了魁首的房钱,也没什么亏损。
但一旦此人大举得中,这墨宝千金难求不。这今日免收房钱之恩惠,倒是让人欠了一份大情。
纵然不能大举得中。时转世移,成了哪位王爷权贵的幕僚。也是一番不错的渊源。
苏策和晏辞二人,都不曾有意前去比较,刚算回身上楼。便被二阻了退路。
“两位爷。您就给写副对子吧。”二着,便将他二人推至桌前。
文人喜爱风雅,平日里喝茶作诗,赏花吟月也是常有的事。今日里聚在一处,写写对子,倒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二人见推辞不过,便都提笔写了起来,临下笔之前,二人再次相视而笑。只有二摸不着头脑。怎么这么巧,两位爷竟然都是左撇子。
晏辞写的。落雪十里风为渡。寒窗十年月为烛。横批。春风得意。
苏策写的。好风借力上青云。良臣济运傍明君。横批。一马当先。
晏辞写完放下笔,不禁拱手赞叹,“苏兄当真青云之志!”
晏辞也不推脱,笑着放下笔,道,“晏兄也是双手均可落笔?”他记得那一日,晏辞写自己的名讳,用的是右手执筷。
晏辞笑道,“读书疲累之时,聊作消遣。”
苏策去看,晏辞那副对联写的力透纸背,较那一日的秋棠体不同,是工整的楷体。落在红纸上。分外好看。
苏策顿了一顿,去看晏辞写的横批,道,“晏兄写的春风得意。这四个字极好。”苏策眼神从那四个字上掠过去,藏在袖中的右手却暗暗紧握成拳。
晏辞却只坦然一笑。不作应答。
自二人初识那一日来,晏辞话行事便开始心谨慎。
竟是妥帖的很。苏策心中难免赞叹。这世间,深藏不露者才最可怕。善于觉察反思者则最可贵。偏偏,眼前这个人,竟把两样给占齐了。
苏策将笔放下,笑笑不语。对手的可怕,从来不是一件值得让人开心的事。
等到二将众人所写对联一一收去。众人又笑一番,便各自散去。
这一晚,入夜十分,有二前来叩门,是他家掌柜的相请。却点名了,只见苏相公一个。
晏辞自住进这文曲客栈以来,便不曾见过掌柜的真面目,有人这掌柜的是在宫里当差的大人物。
一间的客栈,不值得亲自看管,便交由得力的伙计理。不想今日里却是点了名要见苏策。
晏辞去看苏策,见他倒是一番从容神态,思及今日对联一事,想来定是苏策拔得头筹。
便也不作他想,只专心读书。苏策黎明时分才回来,晏辞见他不愿多,便也没问。
只是后面几日,苏策似乎心情不错。偶尔也会唱两句曲儿戏文。调子有时不足。晏辞便会与苏策笑一番。
及至过了年初九,已经到了立春日。天气一日日的暖和了起来。
这一日有人提议前去离此处不远的浮云山上游玩,虽然春寒料峭,毕竟河泉流凌。
百草回芽。比之冬日多了许多乐趣。众人在客栈盘桓一冬,此刻得遇晴日,众人都欣然往之。
客栈里能挪用出来的马匹不多,众人套了三辆马车。慢慢腾腾的往浮云山赶去。
苏策在马车内问晏辞,“我想着邀晏兄一同赶马,也好领略着沿途风光。怎的你这般犯懒。早早的进了车里?”
晏辞看了看周围众人,他为人宽和又生的俊秀,众人与他倒比和苏策更熟络一些。
晏辞被苏策这般一问,面上不禁微微羞赧,道,“苏兄有所不知。我幼时跌过马,差点没摔断脖子。如今我是不大愿意再看见跑动着的马的。”
马车里此刻挤了七八个人,个个都露出惊讶面容,虽然近些年来,朝廷重文轻武撇开六艺,更重诗书教养。
但这般年岁的男子,纵然有人不精于骑术,毕竟男子,又怎可惧马到如此地步。
苏策也跟着轻笑出声,道,“原来如此。我总算是见到晏兄不足之处了。”
晏辞为人宽厚和气。听闻苏策这般,便也都趣嬉笑起来。晏辞倒也不恼,只和众人一起笑着。
马车里此时有一人道,“听咱们的太子爷,六岁的时候陪圣上春猎,便能十步穿杨,在所有亲贵子弟里,拔得头筹。那个威风神武,真是罕世少有啊。”
晏辞笑着点头,一双眼睛里写满了赞叹之情,道,“我只听太子殿下诗书文章,无一不精。不想骑射之术,竟也这般了得。”晏辞心中,不禁对这位名满天下的太子爷又多了几分憧憬心意。
马车晃晃悠悠,一路前行。众人路途无事,便有一句没一句的答起话来。
那人道,“太子殿下不仅文武双全,更是仁德爱民。我有一表亲,在巡防营当差。一连数年,都被太子殿下借去了。
是太子殿下从自己宫中出资,请了京中大夫,在临安街当街义诊。免费给穷苦百姓问诊开药呢。我那表亲,便是被借去维护场面了。”
众人不停言语,更有人夸皇后贤德,道,“叫我。刘皇后才是真的母仪天下。她所出的太子殿下和七皇子,哪一个不是人中龙凤。风采无双呢。”
晏辞只沉默不语,心中却暗暗有了计较。他抬眼去看苏策,只见苏策神色似笑非笑,而在众人提及七皇子时微微展露笑颜。
晏辞心中灵光一闪,想起那一夜苏策的彻夜不归,有一种不大肯定的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