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花灯万盏照人颜
良久,杜子衿轻咳一声,对着晏辞道,“在下今日有幸和文曲客栈诸位俊杰游湖赋诗,只是不见晏兄身影。不知晏兄只身赴京。一应吃住可还觉得习惯?”
“若得众生足温饱,愿为羸病卧残阳。”晏辞惊道,“他们的林公子是你?”
杜子衿微微笑道,“不才拙作,不想诸位俊杰竟然向晏兄提起。”
晏辞一直没有多想,如今看来,那一日于画舫之上救下他的人,就是当日和范敏之他们比诗作对之人。
晏辞忙将口中蜜糖咽去,端正道,“范兄,林兄乃当今第一风流人物。我看倒是不假。晏某穷苦之身。没那般金贵。只是晏某尚有一惑,还望林兄不吝赐教。”
杜子衿微微点头,道,“晏兄请讲。”
晏辞抬头,轻声问道,“那一日浮云峰。得阿九大哥搭救。我并未留下栖身之所。不知林兄怎么……”
杜子衿笑了笑,“那一日我见到山下停了文曲客栈的马车。我生长于京中。像晏兄这般容貌过人者,若是京中子弟,我没有理由不认识。略一听。便可知道。”
杜子衿的轻巧,晏辞却总觉得没那般容易。
“那不知恩公深夜来访,所谓何事?”晏辞记得,那一日白天,他求见的时候,阿九他家主子染了风寒。所以避而不见。
杜子衿微微一愣,旋即笑道,“我听阿九晚间提起,你曾有意相见。白日里是阿九自作主张罢了。我确实在此之前略染微恙。不过与晏兄见上一面倒也无妨的。所以,晚间路过文曲客栈,便想顺便探望。”
晏辞轻轻拿眼扫了扫亭下。阿九一身劲装短立在台阶处。虽是武人行事。
但豪放之中不失妥帖。一看便是大户人家的随从。这样的人。会擅自替自己的主子做主么。
晏辞笑了笑。唇红齿白,眉眼之中有漫天星辰日月,还有远处灯火憧憧。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惶恐。
“劳烦林兄挂碍。”晏辞轻声应道。
远处长街有人放焰,人群欢声笑语不断,杜子衿笑了笑,道,“有幸得识晏兄。实在是林某之幸。值此佳节,不知晏兄可否赏脸,让在下略尽地主之谊,请晏兄吃上一碗浮元子。”
晏辞的糖葫芦还有一半,听闻杜子衿相邀,笑道,“那今日。怕是要让林兄破费了。”
“晏兄。请……”
“林兄。请……”
二人起身,出了凉亭。杜子衿从阿九手中接过晏辞的那盏纱灯。二人缓步行在长街之上,阿九跟在二人身后半步。沉默无声。
人群之中,有人破开人流朝着晏辞这边走来,是一个半大的少年,手中提了一个规整的纯色白纱灯。
“哥哥。我可以和你换一下灯吗?”少年开口。三人却并不意外。上元灯会。
遇到自己喜欢的灯盏。可以商量相换。一般孩童找大人换灯的居多。大家图个和乐。一般孩子开口,大多不会被拒绝。
只是此刻执灯的是杜子衿。听闻少年开口。不禁偏头去看晏辞。晏辞咬完了最后一颗楂果。轻轻点头。
“可以……”
那少年高兴地将自己手中的灯笼放在晏辞手中。又从杜子衿手中取走那一盏紫玉画清屏的纱灯。口中连连道谢。
“为何你从我手中取灯,却还于他的手中呢。”杜子衿看着少年笑问。
那少年慧黠一笑,道,“方才明明灯在你手中。为何你自己却做不了主。”
杜子衿笑了出声。伸手摸摸那少年头顶,“机灵鬼。玩去吧……”
那少年再三道谢,方才转身离开。
杜子衿就着灯光看晏辞,见他眉眼含笑,便也跟着笑了起来。临安街上这一晚,多了很多摊贩。卖着各种各样的浮元子。
晏辞被杜子衿领着来到一处摊贩前,要了三碗浮元子。杜子衿和阿九二人找了一处坐下。晏辞绕到旁边一处低柳处,想要将灯笼挂在上面。
修长的双手举着灯笼的提竿,心的将它卡在树枝的一枝斜丫上。
“心!”阿九一声怒喝响起。却是已来不及。一支冷箭斜穿入肩。晏辞只觉得肩头一阵剧痛。想要开口,便觉眼前一黑,便再无意识。
冷冷热热。一会儿是抚州的故土山水,一会儿是客栈里的热闹喧哗。
晏辞只觉得身上重的像是放了块石头。有人在他床头着什么。隐隐约约。听不清楚。
杜子衿坐在晏辞床头。一张脸上看不出有什么悲喜神色。手中甚至端了一盏清茶,若无其事的用茶盏盖拨着茶水中漂浮的茶叶。
阿九躬身道,“爷猜测的不错。”
杜子衿面无表情的顿了一顿。道,“果然是他。真是越来越出息了。这种手段也用的出来。”
晏辞听了这一句,略微有些缓回来。鼻尖有他已经不陌生的龙涎香气。
肩膀上的疼痛也将他的记忆拉了回来。临安街上惊魂一刹,他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晏辞还没来得及睁眼,便听阿九道,“他处处和爷争。马上朝廷开科取士。想来,他是怕爷占了先机。幸亏爷您这次安排了晏——”
阿九没完,便见自己主子做了个禁声的动作。阿九立刻低头立在一旁。不再言语。
晏辞听了这么几句,心中不禁猜测。难道是金榜之争?只是科举之事,尽管拿自己的本事出来即可。暗箭伤人。他晏辞却是看不上这样的为人的。
晏辞还欲再听。便只听杯盏被放在桌案上的声音。良久不闻人语。
直到晏辞几乎要睁开眼的时候。才听到杜子衿道,“晏兄既然已醒。要算赖到何时再睁眼?”
果然聪明!晏辞心中一声暗叹,却不得不睁开眼睛。装作刚刚醒来的样子,环顾四周问道,“林兄。这里是?”
杜子衿看着晏辞雪白的脸庞,出声道,“豫章楼。晏兄可还觉得有何不适?好在那箭无毒。又只射中了晏兄肩膀。不然此刻,便不知是什么情形了。”
晏辞撑着身子坐起来,杜子衿伸手帮他垫了个软枕。又扶着晏辞坐好,自己才在晏辞面前的床边坐了。
“劳烦林兄挂碍。除了有些疼。其他并无不适。不知林兄是否报官,将那贼人绳之于法?”
晏辞躺了一宿,此刻乌发散乱,惨白的脸上有一股孩子气的正义凛冽。一双眼睛瞧着杜子衿。像是不染尘埃的寒潭。
杜子衿顿了一顿,从怀中取出一枚玉雕,塞在晏辞手中。那玉大如指甲。却雕了一整副的花好月圆夜。精巧之至。世间罕有。
“这是我娘留给我的玉雕。出自巧手玉匠傅如心。今日我将它交给你。便有一个不情之请。”
晏辞只看了那玉上图案一眼,便知其价值连城。慌忙将那玉雕推了过去,道,“林兄对我有救命之恩,您有何事,只管便是了。”
杜子衿将那玉雕再次放回晏辞手中,道,“行恶之人,本是冲我而来。那盏白纱灯便是记号。不过是因为晏兄代我提灯,所以才遭此不测。只是,今时今日。我还不能将那贼人究办。一时之间,我又难与晏兄个清楚。”
杜子衿顿了一顿,道,“此玉雕为凭。三年之内。我必替晏兄出了这口气。只是今日。怕是要委屈晏兄。将此事就此不提了。”
晏辞将那玉雕捏在手中,仔细端详片刻,道,“林兄于我有恩,纵然此箭乃是因为林兄所受。晏辞也绝无怨言。林兄又何必拿此珍贵之物,为凭为证呢。既然林兄与那人颇有渊源,此事如何处置,林兄自己拿个主意便是。”
杜子衿见晏辞还要推辞,便道,“我与晏兄一见如故,如今白白让晏兄为我受了一箭。此玉雕不过略明心志而已。晏兄若再要推搪,则是置我于不义了。”
晏辞见杜子衿言语恳切,随即一笑道,“我收了便是,不过有朝一日,林兄替我报了仇。晏辞定将物归原主。林兄意下如何?”
杜子衿笑着伸手,“一言为定。”
晏辞与杜子衿击掌,道,“一言为定。”
阿九立在一旁,几次张嘴。却被杜子衿瞪了回去。只得作罢。
晏辞在豫章楼养了数日,直到大夫反复确认无碍。杜子衿方才放他回去。
晏辞原本想着,自己数日未回文曲客栈,想来众人,尤其是苏策。肯定多加盘问。
正寻思着该寻个怎样的辞,便已经到了客栈门前。众人正围在一处吃茶,见晏辞回来,不禁笑道,“曹操,曹操便到。来来来。快这边坐。”
范敏之更是上前,扯了晏辞的衣袖道,“晏兄在京中有远亲,怎么也不与我们知晓。”
晏辞看了二一眼,一时分不清情况,那二见状,忙上前拍了拍晏辞肩膀,道,“晏公子不是要去走亲戚。托我帮您给苏公子带话么。的一字不落的了。这不,几位刚才还念叨,您就回来了。”
晏辞量二神色,想起那一日二所,自己的这位「表哥」早有安排。
恐怕此般辞,也是早就嘱咐好的。心中不禁又感叹他思虑周详。在众人盘问拉扯之中,晏辞只笑着敷衍应付。此事就此按下不提。
等到二月春深。待到初九便是大比之期。前些日子,众人都收了游性,埋头踏实的读了几日的书来。只是如今,马上该入贡院备考,众人方才出来买些进场用的物件来。
晏辞身上银两不多。除了四宝之外,吃食只备了一些炊饼和馍馍。
其余的虫香、风炉儿、药品,一律没备。会试在朝廷特定的贡院内举行,每人都是单独的号间。三场九天六夜。从此便是云泥之别。
这一日晏辞刚将买好的砚台收进考篮,便听二在门外叩门。
“晏公子。您可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