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我要和他上穷碧落下黄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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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日西斜。转眼已经到了分别的时间,三尺床帐间。温柔和爱意都只能戛然而止。

    晏辞撑着胳臂看着杜子衿,因为方才玩闹,晏辞长发松散,青丝轻垂间,晏辞一双眸子紧紧盯着杜子衿,苦笑道,“殿下,您曾为我束发。今日,便让阿辞为殿下梳一回头吧。”

    杜子衿笑了笑也坐起来,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轻轻递给晏辞,晏辞在杜子衿的示意下接了过来。里面空空如也。

    晏辞不解,杜子衿却示意晏辞再看。晏辞又仔细去看了良久,而后在锦囊的最低处,发现了一根头发,晏辞不解,问道,“殿下这是……”

    杜子衿笑道,“那一日为阿辞束发,后来从梳子上摘的。你不在身边的时候,也可以聊慰相思之情。”

    晏辞今日里似乎特别爱流眼泪,这一刻听杜子衿这样,竟然又有眼泪跌落,杜子衿知道他心中不舍,却也不再多,只无声的将那眼泪帮他擦掉,道,“两情相悦,本是最美好的事。阿辞怎的做出这么一般愁苦的姿态来。”

    晏辞抹了眼泪,自己也笑了起来。道,“殿下等我一等。”

    着便起身去拉开了妆台上的一个抽屉,从里面抽出一把剪刀。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但晏辞却是毫无犹豫的剪下来一缕头发,而后拿红线缠了,放在那锦囊之中,道,“我是男儿之身,不与殿下做那结发的结。但这一缕头发,如果殿下不嫌弃,还请收做身边。”

    杜子衿一个翻身下床,将那锦囊和晏辞一起收在怀里,道,“我的心头肉,哪里会嫌弃。”

    晏辞顺势将杜子衿在妆台前摁下坐了,手拿桃木刻文金梳,一下一下的为杜子衿压着头发,晏辞托着手中厚厚的黑发,吧嗒吧嗒的掉眼泪,道,“殿下的头发倒是生的好。”

    杜子衿从黄铜镜子里量晏辞的神情,却只觉得这样的时刻真是千金不换。

    等到晏辞将发尾也梳好摆齐,太阳便已经落下山,只剩下满地的余晖遍洒,催促着远行的人们尽早起身。

    杜子衿看了看镜子,道,“阿辞束的发真好看。等忙完这阵子。阿辞天天为我束发好不好。”

    晏辞不话,只是沉默的点头。眼泪也跟着大颗大颗的滚落下来。

    杜子衿透过铜镜去看言辞的脸,只见晏辞一张笑脸涕泪横流,散乱的头发像是刚被人撕扯过。

    杜子衿笑着起身,站着将晏辞的头发束好,而后道,“阿辞等我。不出三月,我接你回京。”

    杜子衿完,在晏辞额间轻轻一吻,而后略微顿了一顿,便转身离去。

    走到外间窗外的时候,杜子衿听到里面传来晏辞嚎啕的哭声,他从来没有见晏辞哭的这般难过过,却也不得不狠下心,转身踏马离去。

    太阳的余晖彻底消散了,房间里变得空旷而又寂寥,晏辞一个人倚着一扇镂空屏风,看着外面的天色一点一点的黯淡下来,沉默无言。不哭不笑。

    有人轻轻的叩了房门,大约响了三四次,晏辞方才回过神来。

    晏辞跌跌撞撞的前去开门,门外却空无一人。门前洒满月色的青石台阶上,摆了一束海棠花,还有一碗绿豆粥还有一碟切的规整的西坡牛肉。

    晏辞看到那束海棠花,所有断面都是整齐的切口,那是瑜乔惯用的方式。

    可是眼下清风徐来。淡青的夜色像是一幅水墨卷轴。晏辞四下张望。却是不见人。

    晏辞将海棠花和托盘端进了屋子,自己浅浅的喝了几口绿豆粥,嘴里含了一口牛肉在床上躺着,明明分别不到一个时辰,为何晏辞却开始变得无比思念。

    轻轻闭上眼睛,床围之间都是龙涎香气。晏辞抱着杜子衿刚刚用过的枕头,不愿意分出别的心思去做别的事。夜色一点一点的漫上来。晏辞在初秋的第一个夜晚,沉沉睡去。

    梦境之中,是京城巍峨的宫殿,琼楼玉宇,雕栏玉砌金樽瓦,金銮殿前九九八十一级台阶。

    尸体横陈,鲜血顺着金刻的龙纹砖蜿蜒而下。晏辞站在高台之下,鲜血一点一点的流向他的脚底,像是一条恐怖的红蛇,要一点一点蚕食他仅剩的理智。

    晏辞觉得害怕极了,他转身看大殿,到处都找不到杜子衿的身影,有寒风吹过,大殿之上只有飘摇的帷幔,像是招魂的幡。

    “殿下……殿下……”

    晏辞出声呼喊,却没有任何人回应他。空旷的大殿像是一座破败的神庙,阴恻恻的透露出无尽的颓败之感。

    晏辞立在原地,只觉得一阵重似一阵的血腥气熏得他几乎要呕吐出来。

    血,到处都是血,残缺的肢体像是树木上凋零的枯枝。杂乱无章的堆满整个大殿。

    晏辞好像闻到了龙涎香,他顺着那香气缓缓的走出大殿,外面是青黑色的天,晏辞刚刚一抬头,便有一只巨大的黑鸦扑面而来,带着无尽肃杀之意的巨大哀鸣。

    “啊——”晏辞尖叫着坐起,额上都是细密的汗珠,头发成贴在脸上,趁的晏辞的脸更加苍白。

    “晏辞!”忽然有人破窗而入,瑜乔横刀来到晏辞床前。脸上尽是担忧之色。

    晏辞一怔,不禁睁大眼睛,道,“瑜乔大哥?”

    瑜乔向前一步,看着晏辞一副水里捞出来的模样,不禁道,“晏辞,你……你怎么了。”

    瑜乔大多数的时候都是喊晏辞大人,今夜里却是直呼晏辞名字,晏辞轻轻摇头,道,“瑜乔大哥不是不会再出现了么。怎么……”

    瑜乔眼中一沉,道,“那我现在离开。”

    “站住!”晏辞少有的狠厉颜色,出声制止瑜乔,晏辞披了外衫下床,刚才一场噩梦惊得晏辞丢了半副魂儿。此刻走起路来只觉得脚底下没根儿,一步一软。

    “我和瑜乔大哥相识不久,但是一路相伴,也算生死之交。如今到底是怎么了,我连一句话也问不得了么。”

    晏辞起话来微微喘息,只觉得头重脚轻,一阵强过一阵的头晕。

    瑜乔回头看向瑜乔,只看着眼前人,此刻一身随意扮,长发披散,倒比着平日里更多了几分柔和美丽,只是言语之间却比平日里多了几分刚硬坚强之感。

    倒让瑜乔又多了一些其他感受。这屋子里并未点灯,只是外间远远地挂了一盏灯。

    这边光线并不算明亮。月色照进来,瑜乔还是觉得晏辞那张脸颇为好看,在这沉静的暗夜里像是会闪闪发光。

    瑜乔转过身,握紧手中的长刀,手心那个名字还有粗糙的触感在手心,瑜乔沉了沉眉眼道,“我以为,你不愿意看到我。”

    “我为什么要不愿意见到你。”晏辞又近前一步,道,“我心底里将你是做最疼爱我的兄长,这一路上你为晏辞付出的所有,晏辞都铭刻在心,又怎么会不愿意见你。又是什么,让你觉得我不愿意见你?”

    瑜乔神色有一瞬间的凝滞,兄长,自己于他。是个兄长,但却又有一瞬间的释然,如果可以以这个身份呆在他身边,那么是不是一生都不用走远。

    瑜乔忽然笑了笑,道,“殿下来了,我以为有人陪你,怕你嫌人多烦,所以……”晏辞不是蠢笨不开窍的人。

    见瑜乔平日里所作所为,也能猜出个一二,但晏辞总是觉得,如果就此给他希望,来日还是耽误了他。

    便道,“你是我兄长,我敬你重你。而他,是我的心上人。我要和他上穷碧落下黄泉。他是无人可以替代的。当然,你也是无人可以替代的。不过是,你和他,在不同的位置。永远不同的位置。”

    瑜乔忽然有些站不稳,脚下一个趔趄,微微后退了半步,而后笑道,“知道了。你早些休息。有事大喊一声。我在不远的地方。”

    晏辞微微背过身去。话出口了。长痛不如短痛。他既然心有所属,便不会给另外一个人没有结果的期望。这一句既出。便不会再有后话。

    瑜乔就着寡淡如水的夜色,看着晏辞轻轻转过去的肩膀。少年人特有的瘦削,让晏辞看起来比平日里更加单薄了一些。

    瑜乔看着那背影,久久不言。他所有的爱情,在刚浮出水面的一瞬间便死掉了,而这一瞬间,却是真实的属于他们两个人。他和他之间那些彼此都能觉察到的微妙情感。到此为止。此生不提。

    瑜乔缓缓的伸出手,想要去搭一下晏辞的肩膀。可是在几乎快要触碰到晏辞的一瞬间,便又忽然收了回来。

    晏辞背对着瑜乔。看见地面上的影子。那影子收回了伸出去的手。

    慢慢的转身离开。剩下晏辞自己的影子。落在花白的玉石间。孤单的像是晏辞短短的一生。

    时间飞逝。自从杜子衿离开已有月余。晏辞这一日,终于收到了一封京城来的书信。

    厚厚的一沓纸,写了京中气候和长街枯叶,也写了秋风南雁与殿前初雪。

    可是,唯独不见他京中朝局。不见他提那九死一生的危险和布满鲜血的前路。

    哎。晏辞轻轻地一声叹息。落在冷风初起的九月残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