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起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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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庙建在京城西北,是龙气蒸腾的好地方。

    晏辞一身淡紫色朝服,随着其他一众大臣走在人群里。皇帝祭祖,从来都是朝廷的大事。皇上和太上皇,父子情深,两朝天子一同祭天,更是盛极一时。

    不远处有明黄的华盖缓缓前行,山间崎岖难行,晏辞走了不远,便觉得身上十分乏累,晏辞略微停下脚步,四处张望。

    此处乃是去往西北祭坛的必经之路,四周林木环绕,不过因为眼下入了冬,却是显得萧条而又冷清。

    晏辞看着那一丛又已从干枯的落叶,不禁轻轻叹息,自己向来是太过多心,那些人即便是要动手,想来也是需得等到杜子衿露面才会有所行动,这荒山野岭的,四周草木凋敝,完全不似夏日那般好做伏击遮掩。

    晏辞抬起袖子轻轻擦了擦汗,举手之间,感觉到身上金丝软甲的硬度,不禁抬手摸了摸胸口。暗自祈祷不要有事。

    车队前行约莫个把时辰,晏辞已经可以遥遥望见祭坛之上,高而耸立的一座雕像,那雕像塑的是一个手挽弯弓的武将,眉目生的粗而挺拔。身下的骏马四蹄奔腾,像是要追赶天边的太阳。

    杜子衿在祭坛之前停下,看了那雕像一会儿,回身看着被灌了药而变得分外温顺的杜衡,道,“不是今日来到这里,儿臣都快要忘了,父皇乃是本朝开国皇帝,所谓的祭祖敬天,不过是拜拜老天爷,拜拜父皇而已。”

    杜衡浑身无力,但一双眼睛尚且能动,他的一双眼睛不满浑浊的泪水,定定的朝着那雕像看了一会儿,泪水顺着他布满丘壑的脸颊缓缓垂落,他将目光望向杜子衿。

    杜子衿却回了他一个空阔的笑容。那笑容里什么也没有,像极了他逼宫那一日的眼睛。望着你。深邃又平静,让人不知绝望的到底是自己,还是他。

    他对自己一向如此,连个最起码的解释和安慰都没有。

    杜衡轻轻地摇头,那马背上的自己,无尽的飒爽英姿,早就被多年的富贵荣华所消磨殆尽。

    如今他有的,不过是一副苟延残喘的皮囊的早已不堪一击的疲惫心灵。

    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儿子,将他从最高的位置上推下来,而后一点一点。磨平自己最后的骄傲。

    杜子衿扶着杜衡,从轿辇之上一步一步走下来。走上九九八十一重玉石台阶。

    年迈的皇帝像是一个破碎的棉布袍子,被年轻的皇帝随意拉扯着,一同晃晃悠悠的走向高台之上。

    文武百官,纷纷跪伏于玉石台阶之上,恭敬朝拜着他们的王。

    言辞随着众人一起,跪在离杜子衿最近的一处台阶上,他以丞相之尊,细心地守卫在他的身边。

    祭祀的钟声响起来,晏辞的额头几乎碰触到了冰冷的砖石。

    忽然之间的骚乱像是一阵没有预料的风。人群在不停地叫嚷着,嘶喊着。

    晏辞抬头只朝着一个方向望去。那人在层层叠叠的人群中,像是一个下凡的谪仙,淡定的应付着眼前的乱局。

    杜子衿一把软剑从腰间抽出,直指杜衡,明亮的剑身被日光照耀,便显得耀眼而又纯白。杜衡冷冷开口,道,“你要杀我?”

    杜子衿脸上都是疲倦,没有丝毫的快乐或是兴奋。像是着今日的阳光,杜子衿道,“是父皇逼我。”

    杜衡抬头看了看天,道,“也罢,是我棋差一招。终究是我这个做父皇的,先对你起了杀心。成王败寇。你动手便是。”

    杜子衿握剑的手,端的平稳而又不失力度。剑尖在直指杜衡脖颈前的一寸。

    “父皇。走好……”

    厮杀终于在杜衡倒地的瞬间有短暂的停止,那些高喊着太上皇名号的人们成了逼死他的最大原因。

    癸巳蛇年十月,太上皇杜衡,欲在祭坛之上谋害庆帝。被庆帝斩杀于青峰剑下。就地捕杀乱臣四十三名。一时震惊朝野,史称太庙之乱。

    晏辞再见到杜子衿的时候,已经是在白鹤谷的竹屋之中,晏辞穿了一身水蓝绿的棉袍,还系了一件云遮月的加绒披风。

    晏辞抱着一副画轴,立在清风吹拂的湖边,杜子衿来到的时候,便看到这样一副伊人临水的景象。

    “阿辞。”杜子衿轻轻唤出声,随后向前走去。

    晏辞缓缓回头,对着杜子衿笑道,“皇上。”着将手中的卷轴递了上去,杜子衿笑着接过,只见上面一副图画,画的是一个锦衣玉带的贵公子,一手捧着书卷,一手握着长剑,一副傲视天下的俊伟模样。

    杜子衿看了很是满意,不禁点头赞叹,“嗯。不愧是阿辞,这画画的极好,寓意也是文武双全,我照着这幅画做一个雕像出来。将来一定能够让后世子孙,瞻仰到朕的英武威风。”

    晏辞轻笑着点头,道,“太上皇作出那等不仁不义之事,我只以为他在皇宫里纵火,已经是他心怀不满。没曾想,那些藏着兵器的手艺人,当真是他的人。还差点让他给欺瞒了。亏得皇上早有准备,提防着,不然怕是我们要吃大亏。”

    杜子衿轻轻叹气,道,“为这天下黎民,我应当挑起这江山社稷。可仔细想想,朕的母后虽然非常安然的坐上了皇太后的宝座,但那是因为,她这一生只关心她自己。

    而朕的亲弟弟,早就死在我的剑下,想不到事到如今,连父皇也会这般和我兵刃相见,有我没他。”

    晏辞轻轻走上前去,抱着杜子衿,一只手缓缓地拍着杜子衿的后背,道,“殿下还有别的兄弟,也还有天下子民和文武百官。还有我……”

    杜子衿将晏辞拥进怀里,脑袋难得的耷拉下来,趴在晏辞的肩膀上,道,“阿辞会不会有朝一日,也这样和我刀兵相见。非要置我于死地。”

    晏辞轻轻捶了一下杜子衿,而后道,“皇上想的倒美。您明知道,微臣不会武功,却要和我兵刃相见,大概真的是想让微臣死吧。”

    杜子衿一惊,慌得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晏辞本来就是笑,不想杜子衿竟然当真,不禁趴在杜子衿心口,咯咯的笑了起来,晏辞低声道,“皇上放心,若是真有那一日,我一定会放弃自己。这世间,在没有什么比为天下苍生留住一个好皇帝更重要的了。”

    杜子衿将晏辞紧紧搂住,道,“我不让阿辞放弃自己,阿辞放弃自己,还不如杀了我。”

    晏辞从杜子衿怀里起身,道,“好好地,讨论这个做什么。我们之间,本来就不会到那样的境地。我和殿下保证。”

    杜子衿看着晏辞,只觉得眼前的人,容貌举止,哪一样都是一流,当真是上天垂怜,才让自己遇到这样的一个人。

    杜子衿握了一下晏辞的手,而后道,“阿辞稍等我片刻。”

    晏辞抱着画轴立在原地,便看见杜子衿拿了一旁的扫帚,将竹舍前的两堆落叶轻轻扫在一处,而后道,“阿辞过来。”

    晏辞一时不解,杜子衿便上来拉他,而后道,“画轴先放做一边。来……”

    言辞听着杜子衿的话,将那画轴轻轻地放在一旁,而后看着杜子衿从怀中摸出火石,将两堆枯叶都点燃。

    冬日里本就天干气躁,这落叶白日里受尽日头蒸晒。此刻见了火,便冒出袅袅青烟来。

    杜子衿拉着晏辞在两堆燃烧着的枯叶面前,直直跪下,杜子衿望着晏辞笑了一笑,脸上的笑容像是一个兴致勃勃的少年。

    晏辞大概能猜出杜子衿这是干什么,不禁一边感动一边又觉得搞笑。

    果然,杜子衿拉着晏辞的手,对着那两堆燃烧的枯叶拜了一拜,而后道,“皇天后土为证,我杜子衿,今日在此对着日月起誓,此生不会伤害我身边的阿辞,如果有违此誓。甘愿受尽这天下至苦而死。”

    晏辞笑了一笑,同样道,“皇天后土在上,我晏辞今日对着日月起誓,如果有朝一日,我伤身边的这个人一丝一毫,便让我不出基年,暴毙而亡。”

    这一刻,两人都没有阻止对方出最狠毒的誓言,这是他们给自己爱情的唯一一次机会。二人相望片刻,而后又相携起身。

    这白鹤谷景色宜人,二人最近经历颇多,直到如今方才将所有事情一一处理完毕,便相约这里一见。

    难得有这样的空闲时间,晏辞和杜子衿坐在竹舍的草台前吃点心。

    晏辞问道,“皇宫之中,怕是还有太上皇的旧人,殿下可要心,最怕有死士,拼了性命也要一搏的。”

    杜子衿轻轻点头,道,“如今倒是有个人,很适合做这个差事,既要沉稳狠辣,又要心思缜密,是个历练的好时机。”

    “你叶安?”晏辞能猜得到,杜子衿的意有所指。

    “嗯。叶安这些时日以来,长进不少,我看着,将来一定是个可用之才。”杜子衿道。

    “叶安是可经雕琢,可是皇上不觉得,他如今年岁还太么?”晏辞有些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