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不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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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光树影,宝鼎香浮。晏辞这一夜,留在了宫中没有回来。

    但是其实杜子衿也不曾对他做过什么。他的身子太不好了。

    就像这样轻轻地怀抱着他。杜子衿都觉得自己有可能会伤害到他。

    他的呼吸有时顺畅,有时艰难,整整一夜,杜子衿就这样心翼翼的望着怀里的人,两年前自己还不是如今这样的心思。

    所以对于晏辞他存了太多的算计心思。让他替自己挡箭,让他服下毒药。只为了能够让他成为可以牵制七皇弟的筹码。

    时移世易。转眼之间,其他人已经身死,而自己对晏辞,却又情根深种。

    不过是他心尖尖上的人,如今也被他自己折腾的几乎要断送了性命。

    回首看,这人世间浮华似水。又有谁,知道自己哪一步迈了出去,不是囚住了自己的后半生。

    长夜漫漫,思念不安。有一种即将离别的气息弥漫在二人之间。

    晏辞觉得乏累,不多久便隐隐昏睡过去,杜子衿却是怀抱佳人,忧思难解。

    晏辞一大早回去府上的时候。林薇正坐在庭院里的石桌旁,看到晏辞回来,眉眼之间都是急切而又毫不掩饰的关心。

    晏辞快走了两步走上前去,这些日子的朝夕相处,他对自己的夫人满是感激之情,眼下正是隆冬时节,外面早上起来寒气大的很,晏辞伸手去牵了林薇的手,关切的问道,“怎么在这里等着了,仔细着凉。”

    可是林薇却是心头一颤,自己在这寒风凛冽的清,已经等了一个时辰,早就被冷风吹得透透的。

    可是此刻,晏辞的手,却还是没有自己的热。林薇沉着一张脸,伸手搭在了晏辞的手腕上,良久方才轻轻吐了一口气,还好,没有被风伤了的痕迹,也没有……也没有动过情的迹象。

    有风吹过来,晏辞偏着头对着林薇笑,“夫人也太过紧张了一些,我不是和你过,皇上留我下来,不过是一些琐事,也安排了太监来给你传话么。

    林薇牵着晏辞往屋里走,边走边道,“那也是忍不住要担心的,你的身子不好,今晚上便是除夕了。你若是再病了,倒是让我们一家可怎么是好。”

    我们一家。晏辞一颗心忽然生出了几分柔软的情意来,便用力反握了林薇的手,道,“这个家只要是还有你,就不会有事。”

    林薇领着晏辞在花厅坐下,而后捧了一碗汤药过来,道,“这个家有我就行,可是我却是要有你才行。”

    晏辞微微笑了一笑,接过那碗药,一饮而尽,他到如今这个时候,也是能常常感觉到人生的乐趣,只是他的时间不多,总要象征性的争取一下。

    等到他将那药碗放在桌子上的时候,林薇的眼睛里便闪过一丝痛楚。

    晏辞无所察觉,依旧问道,“马上就是新年,你今年似乎还长高了一些,有没有给你自己添置一些衣裳。”

    林薇抿着嘴巴苦笑,眼泪却是先一步流了下来,林薇缓缓的跪了下来,膝行到晏辞面前,晏辞眼看着林薇跪了下来,便觉得大抵是真的有事的,自己刚才喝的这一碗药,和他平日里唱喝的确实不是一个味道。

    林薇泪眼婆娑,扯着晏辞的衣角,而后道,“夫君。夫君可是知道,昨日里过来传话的太监,不只是告诉了我夫君昨夜会留宿在宫中,还告诉了我,皇上的另外一道口谕。”

    晏辞沉默着,他已经习惯了自己是最后一个知道事情真相的人,只是他不曾想,如今倒是连林薇,都在有事要跟自己了。

    林薇见晏辞沉默,知道他这是在等着自己往下,便擦了一擦眼泪,道,“方才给夫君的这碗药,是一副底保养的方子,然后我晚一些时候,还会再给夫君一个方子。您带着……”

    “带着去哪里?”晏辞轻声问,像是一个被安排去独自远行的孩子。语气里面都是不知所措的慌乱。

    林薇轻轻上前,拉着晏辞的手,道,“夫君,皇上的口谕,他……他如果夫君可以再在他身边一个月,他就可以允准夫君辞官。

    让我准备一下。可是,他是皇上,他这样,不是征求我的意见,而是,而是在下达他的命令。

    我太想要夫君余下的时间了,我想一个人和你在一起,一起种种花花草草,一起看看云蒸霞蔚。我……”

    晏辞忽然轻手点了一下林薇的嘴唇,肌肤相触的瞬间,林薇顿时红了脸,道,“夫君……”

    晏辞浅浅笑道,“无所谓的事,反正左右我就只剩下不多的时间,你们如果开心,分了也好。”

    林薇的眼泪忽的滑落下来,她心中的痛苦也早就已经无人能及,那是她自己深爱的丈夫,她却连他的性命都救不回来。

    杜子衿很意外,晏辞竟然没有任何反抗。他在新年过了没多久,就随着杜子衿派来接他的车马进了宫,马车行驶在京城宽广的街道上。

    马车之内,四角都坠了拳头大的夜明珠,照的马车里面一片通亮。

    晏辞在马车内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他最近总是觉得分外的乏累,眼前昏黄一片,那些流年所经过的无线光景吗,都在他的眼前一一浮现。

    那一年他刚刚来到京城,虽然那个时候自己也是无比病弱单薄,但是胜在一颗心,尚且对未来充满期望和向往。

    而两年时光飞逝,眨眼掠过的除了他的年岁和这虚晃的人间,还有他对生活的无尽期待和热情。

    晏辞轻轻的抬起手腕,晏辞看着手腕上那些青青紫紫的细血管,不知道哪一天,他们就要干涸,不禁轻轻苦笑。

    自己这一生,终归是折损在他的手里,冬日风寒,晏辞一口气没有喘过来,便开始剧烈的咳嗽了起来,眼泪流出来,心肝肺也好像要马上被自己怄了出来,晏辞自己抬起手擦眼泪,另一只手捂着自己的心口,轻轻地闭目养神,每一次的呼吸都像是要破开他的胸膛一般让他觉得艰难而又辛苦。

    后悔吗。晏辞第一次在自己的心中问出这样的问题。

    后悔吗。不后悔。这一条命而已。九死不悔。

    马车摇摇晃晃,终于在正阳门下换了轿子。晏辞一路上在不停地量着四周的景色,满目繁华如星月,雕梁画栋,不过是转头便成空。

    杜子衿似乎是有一些吃惊,他没有料到晏辞会愿意过来,他知道他的妻子一定会将自己当初的意思给晏辞听。

    他以为晏辞的性子,一定会恼自己竟然用他的自由作为威胁,但是没想到,晏辞竟然来了。自己还带了一个的包裹。一副要在宫中久住的模样。

    杜子衿近日穿了一件明黄绣锦穿金龙袍,英俊之中别有一番清贵雅气得神韵。

    晏辞见了杜子衿,上前恭恭敬敬的行礼,刚刚准备跪下,便被杜子衿轻轻地托了胳膊扶了起来。道,“阿辞不必多礼。”

    晏辞也不多做推辞,只恭恭敬敬的站好了。一身淡青色棉布长袍,松松垮垮的被晏辞穿在身上,与其是穿,倒不如是那一件棉袍子是被晏辞挂在身上的,晏辞太瘦了。瘦的让人看着他的人,就开始为他隐隐约约省的担心起来。

    “阿辞,我……”杜子衿伸手握住晏辞的手,道,“对不起,阿辞对不起,我其实本来是想和你商量,不过是害怕你不愿意答应。阿辞,我……我也害怕,怕此后余生,把你我之间的记忆翻过来一个遍,我也记不清你的容颜,我也想,不管我做什么,都能想起你来。我,我想带着你,看一看这天下江山。我……我也害怕留下遗憾。”

    晏辞面上依旧是寡淡神色,听到杜子衿一番心意剖白。晏辞却像是无动于衷,良久嘴角方才挂出一个牵强笑意,道,“做什么这个样子,我一个将死之人,若是还天天为一些事情生气,便是自找苦吃了。皇上想让微臣陪着,微臣陪着便是。左右我怕是过不了夏天了。”

    晏辞不了几句话,便开始出汗,胸膛之上不断起伏,连咳带喘但是却依旧一副已经习惯了的神情,杜子衿慌忙将晏辞扶着了,道,“阿辞,阿辞你不要着急,你先坐下来,我传太医来为你诊治。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阿辞。来……”

    面对晏辞,杜子衿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越来越不像一个皇上,他害怕,害怕他因为任何一种原因而离开自己。

    就像此刻,明明言辞温顺的像是一个待宰的羔羊,明明他一副任凭差遣的模样,可是杜子衿还是觉得难过,他觉得自己就要失去他了。

    那种感觉让杜子衿觉得深深地无力,为什么他已经是九五之尊,却觉得要失去所有了。

    晏辞好像是察觉出来了杜子衿的不安,他被杜子衿拉着的手指轻轻地用了一点力,算是给杜子衿的一点点安慰。他没有生气,余生只剩屈指可数的时日,他又怎么会用来憎恶和怨恨。

    傍晚的时候,太医院的太医已经跪了满满一地,为首的一个太医,须发花白,跪在人群最前端的地方,眉眼之间都是清正恭谨,他的声音像是山间悠冽的泉。让人听了只觉得好像是清风拂身。

    “启禀皇上。微臣太医院院正林如鹤。微臣以性命担保,微臣一定会带领太医院上上下下,尽尽全力为宰相大人诊治。

    但是大人血气已亏,元气早就已经伤透,还请皇上认清现实,不要再做无畏期望,不过是让晏大人,白白受苦而已。”

    老太医清正妙手,在太医院和朝中都是声望颇高,但就是因为如此,所以他的话才让人更加的绝望痛苦。

    晏辞还好,自己的身子早就是强弩之末,他自己心中早有准备,可是杜子衿却像是被人踩了脚一样的忽然勃然大怒,所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满地的太医都恭敬地磕头承罪,只有那为首的老太医,脊背挺得笔直,像是一株傲霜翠竹,仰脸看着杜子衿。

    杜子衿满脸通红,指着那林如鹤道,“林如鹤,你别以为朕不敢杀你,你在宫中当了一辈子差,到如今是不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

    那林如鹤却是一个吃软不吃硬的暴脾气,眼见着杜子衿发火,其他人都瑟瑟发抖如筛糠,只有那林如鹤仰起头来,朗声道,“皇上!老臣自先帝爷在位的时候,就已经进宫当差,微臣九岁拜师学艺,一生所医,患者无数,治病救人,本来就是老臣职责所在。

    何况宰相大人,正直壮年,又是朝廷肱骨,如果可以,微臣又怎么可能见死不救!还请皇上保持理智,做一个万事不失分寸的明君!”

    晏辞不禁微微偏头去看了一下那个老太医,人们大多都是趋炎附势。

    尤其是在皇宫之中当差,更是人人都心谨慎,生怕错一句话。掉了脑袋,这老者倒是没有辜负他的好名字,一身清傲,实在难得。

    只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去数落当朝天子,也未免太不懂为官之道一些,晏辞怕杜子衿一个动怒,杀了林如鹤,便想着法子来宽慰,晏辞扶着心口道,“那么劳烦林大人,请问一下,有没有什么方子,可以至少让我不那么痛一些,这几日,心口总是扎的腾疼。”

    那林如鹤对着晏辞抱拳行礼道,“这个倒是不难,稍后微臣写一个方子便可以,只需要日日按时服用,一定可以缓解大人的痛楚。”

    杜子衿被刚才林如鹤顶撞一番,此刻却还是一肚子邪火没处发送,不禁咬牙道,“好了,快些去把方子写出来,让人仔细煎煮好了,若是阿辞喝了还是疼痛,我要你整个太医院陪葬!”

    杜子衿带着气话,总是失了分寸,晏辞眼看着那林如鹤又要发脾气,不禁对着林如鹤轻轻地摇头叹气,那林如鹤看到晏辞暗示,又暗自揣度了一下自己方才的态度,不禁道,“是,微臣遵命。微臣这就去写方子。还请皇上派人跟微臣过来,好一起将方子封存起来,也好在今日里就先将药煎出来一次。”

    杜子衿微微点头示意,旁边便有机灵的丫鬟上前去,林如鹤临走之前对着晏辞道,“大人,您……”

    晏辞轻轻点头吗,道,“嗯,林大人不必担心,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你只管开方子便是。”

    那林如鹤点了点头,方才起身,对着晏辞道,“如此大人自己要有分寸,遇事万万不可急躁。不要着凉生风才好。”

    晏辞微微笑着点头,那林如鹤方才领着众人退了下去。一时之间,只剩下言辞和杜子衿二人四目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