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玉都围场地处西南朝向,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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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都围场位处西南朝向,圈起一大片密林并广袤草原,御驾领宗亲近臣入围场狩猎,就地扎下帐篷,一连六日不归,火烹猎物,烈酒纵马,六日后拖着数十个装满獐子,角鹿,野兔,野猪和彩鸡的麻袋满载而归,给臣工妃嫔们按定数分了下去。

    星月这里分到一只鹿,两头野猪和一袋兔子,随即吩咐厨房晚上就烤来吃,野猪肉肥而不腻,鹿肉紧致弹牙,兔肉鲜香,烤的刺啦冒油,外酥里嫩,洒上孜然,辣椒面,或是刷上一层野蜂蜜,配上奶酒,比宫里的里八盘外八盘吃的还要爽快。

    玉都是个山清水秀,风景宜人的好地方,街市上酒肆楼阁甚是热闹,颇有几分东都闹市长街的氛围,星月格外喜欢这里。

    皇帝从围场回来后,星月就一直缠着他要去街上转转,在宫里禁锢久了,能出来自在走一走都是奢谈,倒不是非要矫情争宠,只是皇帝不去她便不能去,自古宫里的规矩戒律都是给女人的,天子微服私访是趣事美谈,嫔妃敢随意遛大街可就是行为放诞,不守规矩的罪过了。

    大抵是给星月烦的没招,皇帝竟也没多什么就同意了,天子出行规格盛大,不方便是一桩,再一桩皇帝也不愿阵仗太大,省得贤妃她们知道了,又要生闷气,数落他偏心,星月亦不想惊动别宫的官员,于是两人一拍即合,换上简装,只带了梁远,汪植和两个内廷禁军便出了门。

    玉都的酒肆美食最出名,一条街走下来几乎要垂涎三尺,沿路有喷香的黄泥烧鸭,有甜润的糯米鲜糕,有烫手的竹筒芝麻饼,有酸甜的红糖果子,街边的摊上一碗接一碗的下着面条馄饨,偶尔有人喊着要加煎鸡蛋和酱萝卜,两侧街边做生意的叫卖声喧嚣不断。

    星月一路买下来,要带一堆吃的喝的玩的回去,还给阿珠带了几只做工精巧的珠花头钗,她就喜欢这些玩意儿。

    皇帝看着街市景象倒是颇感欣慰,为君者,最心满意足的便是看到百姓安居乐业,看到市井烟火朝气,国家的清明太平,便是建立在这一家一户的团圆美满之上。

    从前北周好战,在他的祖父文帝一朝以前,街市上随处可见饿俘遍地,白骨成堆,十室九室空,家家户户无儿郎,沿街大门敞开,尽是妇孺哭嚎。

    从文帝,惠帝,再到如今的武帝,三朝之君,已然让这万里河山焕然一新。

    皇帝诚然想起他初登大位时的志向,那时他厉兵秣马浴血登基,着甲胄持刀剑,在一众违逆他的乱臣贼子面前,坐上奉天殿高高在上的龙椅。

    那时他便立誓,他要百官的臣服,他要万民的敬仰,他决心做出比他父皇更优秀的政绩,他要做整个北周乃至整个州域的千古一帝。

    皇帝问星月:“北周与东魏比起,如何?”

    星月道:“臣妾在东魏时,常年居于东都,玉都虽不是都城,但很有东都热闹繁华的氛围,所以臣妾喜欢这里,有家乡的感觉,在上一个百年间,我们许家世代扎根在东都,三代后族,忠心耿耿,迄今东魏皇族的身体里,仍有我们许氏皇后的血脉,只是君王之恩寡薄,一代后族轻易便碾灭成灰,百年簪缨望族,一朝只余臣妾一人,随着臣妾的离开,家族的最后一人离开东魏,祖宗根系断绝。”

    她淡淡笑:“看来今后,臣妾的家乡要成为上京了。”

    皇帝静静道:“上京不会让你失望的。”

    两人沿街慢行,望着街市盛景,各有别样心绪,待走到一架九曲石桥前,瞧见一对年轻男女正站在桥头话,男人一幅书生扮,不知是哪家书院的弟子,女子瞧着腼腆羞涩,像是个闺阁姐。

    男女两个在桥头互赠桃叶香囊,郎情妾意的对望着。

    星月便笑起来:“瞧着他们,倒是让臣妾想起从前东魏的花灯节了,那可是个有意思的好节,每逢花灯之节,互相中意的年轻男女便会互赠花灯,也可赠给自己的心仪之人,臣妾每年花灯节时,都能收好几百盏灯回来呢。”

    皇帝笑了声:“看来朕果然是慧眼识珠,娶到一个名满东都的爱妃。”

    他问:“那你呢,你送出去过几盏?”

    星月回想:“一盏都没。”

    皇帝道:“朕不信,你既生的漂亮,家世又好,那么多人追捧你,你就没有一个中意的?”

    星月思索:“大抵臣妾自便是个木头桩子吧,身边姊妹们少女怀春,情窦初开时,臣妾满心满眼都是家族荣辱,父母期望,实在无暇顾及其他。”

    十六岁灭族,十七岁入宫,十八岁册为婕妤,她的如花年华,都在各处奔波流荡,为一人动心吗,爱一人无畏吗,似乎从未有过。

    她记忆最深的一次,是言昭死的时候,让她痛彻心扉许久,她愧疚,她自责,她无以为报,救命之恩重于天,言昭想要娶她,于是她就决定嫁给他。

    那是她第一次发觉,原来情爱之意,当真能让人如此奋不顾身吗,直教人生死相许。

    星河愿意为李昀抛弃一切,言昭愿意为她丢掉性命。

    至今她遇到的男人中,大抵没有比言昭对她付出更多的人,但是她飘零太久,人累,心也累,此时她需要一个足够强大,足够有权势的人,让她依靠,帮她撑起一片天地暂避风雨,于是皇帝命中注定般的出现了,无疑他是最好的人选。

    星月想,如果她做不到像言昭那样彻生彻死的爱一个人,那么相濡以沫,同心同力,如亲人,如挚友,情谊深重,与她而言便足够了。

    皇帝陡然问起来:“东魏还有什么其他习俗吗,来听听。”

    星月揽住他:“有啊,譬如北周的民间夫妻,相互称呼为娘子和夫君,太正经了,一点也没意思。”

    “在东魏呢,比如你我是夫妻,若是感情甜蜜些的,我就管你叫哥哥,哥哥就是情郎嘛,懂了吗?”

    皇帝弯唇笑了声,又道:“不像话。”

    星月笑起来,纵观长街酒楼,道:“我喜欢玉都,将来把玉都封给我的儿子吧,封个玉都王就成了。”

    皇帝道:“你想的倒长远,还封给你儿子,儿子在何处?”

    星月哼了声:“现在没有,将来总会有的。”

    皇帝对她甚无语,追问她:“那你怎么不让你的儿子做太子,你许星月什么时候还是贤惠谦让的人了?”

    星月反问:“我什么时候不要太子了,难道我就只能有一个儿子吗?就不能多几个吗?你封最好的那个做太子,给旁的封王,两全其美多好啊。”

    皇帝睨她一眼:“无法无天,储君之位也敢戏言,若在先帝时期,宫里有你这般嫔妃,早不知死了多少回了。”

    罢又深叹:“不要以为太子便是好,皇位从来不好坐,君王从来不好当。”

    星月笑:“不好当还不是大家抢着当,您有志气,还不许您的子孙有志气了?”

    皇帝转过来掐她的脸:“你什么时候能不跟朕还嘴,朕就谢天谢地了。”

    星月躲着闹了一阵,又接着陪皇帝到前面游湖去,不远处的酒楼上似有两个人鬼鬼祟祟的朝这边看。

    星月微微侧目一瞬,隐约发觉不对劲,那个眼神仿佛在追着她的身影。

    她瞥了一眼后,沉了脸色,侧过脸去给汪植使眼色。

    汪植顺着她的意思往酒楼那边看过去,随后了然于心,缓缓退开。

    *

    暗室潮冷,一盆凉水浇下去,让人脊背四肢都哆嗦。

    一身便装的禁卫缓缓睁开眼,隐约听到旁边有人在话:“这两人身手敏捷,奴才带人去抓时,一时不慎让他们跑了一个,奴才办事不力,请娘娘责罚。”

    另一个女人的声音道:“无妨,本宫倒要看看是什么把戏。”

    那华服女子缓步走来,从他腰间狠狠拽下腰牌,扫了一眼后淡声道:“我听言昭过,你们这一批禁卫最早共有三十人,后来生死零落,渐渐只剩了十七八人,你的腰牌上写了行八,所以,你是言雍吧?”

    她轻笑起来,如铃的笑声在这幽闭暗室里却似招魂锁命一般。

    “怎么,你们的好主子还不放心吗,时隔这么久,还要派你们千里追杀,想置我于死地吗?不过很可惜,他如不了愿了,怪就怪你们当初没有杀成我吧,而如今,是你们的死期到了。”

    她摸了摸头上的金钗,缓声道:“我记起来了,当年放火追杀我的人,你也是其中之一,怎么,你的主子派你送死来了?”

    随后又轻敲薄木案板,凑近了道:“我要把你的手指都拔了,把你的腿脚都分开,一样一样的送回东魏,送到你的主子跟前,给他一个惊喜,你,他会高兴的吧?”

    这鬼一样的女人,那禁卫心情沉重,忍着痛苦道:“许姑娘,殿下他……”

    星月不等他完,立刻吩咐:“汪植,勒死他!”

    一根麻绳迅速套上脖颈,勒的那人眼睛瞪大,喘不过气。

    星月冰冷的看着他:“本宫从不留祸患在身边,你们的主子就是没明白这个道理,才葬送了你们的命。”

    她冷笑:“做李昀的走狗,便是这样的下场,今日即便是你主子来,本宫也照杀不误。”

    那禁卫挣扎不已,久久不能出声,嘴里嘟囔不清,还妄图要传下他主子的话。

    殿下,殿下……他不是要杀您,他是要,接您回去。

    *

    时隔月余,北周的消息传回青州,李昀坐在书案旁,看着书信,良久不能出声,怔愣后发痴的冷笑几声,随即扫下笔墨书砚,砸的一地狼藉。

    许星月,许星月,有你的,真是有你的。

    他捂着心口,气急攻心,冷笑不已,你许星月也不过如此,还当你多大的能耐,终究攀附旁人去了。

    一想到她如今已在旁人床帐之间妩媚生娇,他就气的要呕血。

    李昀撕碎书信,抵桌扶额长叹:“枉孤在青州时,对你尊之敬之,一个指头都不碰,混帐东西,辜负孤的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