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第47章一腔深情错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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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家出狱的那一天,天阴沉沉的,寒风凛冽,我娘道,过些时日可能就要下雪了。
我爹特地从官中告了假,带着我们一家子等在了刑部大牢的门口。
世态炎凉,官复原职的圣旨还没有下来,放眼望去,刑部四周空空荡荡,只停了我们家的两辆马车。
伯父伯母和乔永相搀着一同走出来,虽然离得远,可我眼尖,一眼就看见伯母头上那花白的头发,一下子鼻子就酸了。
他们慢腾腾地从黑漆漆的大牢里走出来,刚走出那道大木门,三人眼睛都一同眯了起来,似乎不太适应牢房外刺眼的光线。
看到我们这一家子时,乔伯父愣在了原地,然后抬起袖子,似乎是在拭泪。
我爹一下子笑了,指着他跟我娘道:“你看看乔源,这么大年纪了,还哭就哭。”
乔伯父已经快步走到了我们跟前,他的精气神倒还好,闻言给了我爹一拳:“老糊涂,又跟弟媳我坏话!”
我们都笑了起来。
乔永搀着他娘,偷偷地瞄了我一眼,我便对他做了个鬼脸。他扑哧一笑,没像以前一样挤兑我。
我爹早在天祥楼订好了房间,要帮乔伯父接风洗尘去晦气的。刚上了马车,我掀开帘子一看,丞相一家也从牢中踱了出来。
我终于见到了黄肇中的庐山真面目。
怪不得秦若会爱慕上他,一身素色长袍,离得老远也能看出一表人才,即便没了尊贵的身份,举止依旧优雅从容。
黄丞相背着手站在大牢的门口,身子居然有些佝偻了,他久久地望着远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即使曾经贵为丞相,落难后,照样无人问津。
我不由叹了口气,正准备把帘子拉上,突然看见街角处有一个侍女快步向他们走去。
“咦?”
我哥问我:“怎么了?”
我笑了笑:“无事。”
没看错的话,那人是秦若的贴身丫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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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本以为回到京城,即便不依靠大个子,也能探到案子消息。
谁知大理寺和刑部都像是被下了禁言令一般,没有任何消息能从里面长着翅膀飞出来。
我哥有些不解:“乔家没事不就得了么?你要知道真相作甚?”
话虽如此,可这破案便像是猜灯谜,灯谜解了一半,搁谁不会心痒痒呢?
没过多久,太后生辰,皇上竟一改往年节俭作风,在宫中举办盛宴,邀请了半个京城的官员家眷进宫参宴,甚至还邀请了我。
我十分纳闷,陈茜茜却一本正经地猜测,这大概是皇上要借机给丞相洗刷冤情了。
“皇上直接下旨不就得了,为何要费这么大事?”
“这桩案子在民间可是谣言满天飞,皇上能不知晓么?借机公开案情,也免得众人胡乱猜测了。”
此话得倒也是。
只是,我独自一人坐着马车到了宫门口,却发现此次宴会可以带侍女。人家都是成双成对,只我一人孤零零地跟着宫女走,实在可怜。
晚宴设在御花园,我来得早,天还未黑,长长的宴席中已经有三三两两的人入了座,
领我来的宫女温温柔柔地跟我了座位的排次、宫宴的禁忌,便被一个忙得团团转的太监喊走了。
我低下头在座位前的木牌上找我的名字,却突然听到身后响起了一个惊讶的声音。
“林念,你也来了?”
我回头一看,原来是我儿时的好友,如今五品“大官”家的千金-吴岑霜。
她今晚扮得颇为用心,艳红的华服配上金闪闪的步摇,嘴唇染得鲜红,胭脂得也重,整张脸红扑扑的,一脸诧异地站在我面前。
是了,听闻吴家一直想把她送入宫来着。
我顿时就没了好兴致。
吴岑霜是我以前最好的朋友,可自从她父亲连连高升,搬离了岁绵街后,她便自恃身份,对我颇为冷淡,还在官学装作不认识我,惹得我当时偷偷掉了好几次眼泪。
我不由得道:“你不是不认识我的么?”
“你这是哪里的话!”她一下子拉起我的手,语调夸张,“林念,你家官阶低,你就是想来见识一番,也要考虑下后果啊。你跟谁一起来的?若是被发现你没被邀请,你父亲那九品官可都做不了了!”
周围本有人在笑着聊天,她的大嗓门一喊,全都安静了下来。
为何曾经无比亲密的人,却总是在找时机让我难堪呢?
我一把甩开她的手,往后退了一步,瞪了她一眼:“我.....”
“谁让谁做不了官?”
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破了此刻的宁静,我一下子有些惊喜,循声一看,果然,是顾凛之。
大个子站在宴席的尾侧,似乎刚从偏门进来,穿了身白色的斗篷,竟与我的斗篷一样颜色。许多宫女拿着器物在他身旁走过,他对我笑了笑,抬脚向我走来。
我心里一暖,吴岑霜似乎是从未见过顾凛之,皱了皱眉头:“公子,京城中五品以上的官家子弟,我都相熟得很,怎么从未见过你啊?”
宴席中有人“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吴岑霜一下子有些面红耳赤,见顾凛之不回答,硬是凑到了我的身前,挡住了我,对着大个子道:“你究竟是谁,为何不理人?”
进入宴席的人越来越多了,很多人开始交头接耳,还笑着对吴岑霜指指点点。
估计这些人都认出大个子是谁了吧。
顾凛之自始至终都没看过她一眼,他走到了我跟前,只问了一句:“穿这样,冷么?”
“不冷。”我指了指自己的斗篷,“里面有毛。”
他点了点头,道:“随我一同去吃些东西。”
“好。”我便随着他一同离开。
吴岑霜见我们旁若无人地话,觉得失了颜面,气得在我们身后讽刺道:“微末官的子女,果真不知何为教养。”
顾凛之一下子停住了脚步,脸色也沉了下来,他转了身,语气不重,却足以让人心惊肉跳:“我竟不知这御花园的圣宴,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来了。”
吴岑霜一下子愣在原地,脸上一下子青一块红一块,似乎是气得不行,却又被顾凛之的气势唬住了,一声都不敢吭。
顾凛之眼睛眯了迷:“在这京城,只知道看‘品’字,不知道什么是‘皇’字,随时都可能丢了命。”
“你....”吴岑霜手都有些发抖了,“你”了半天,却什么都不出来。
正巧陈茜茜派了彩月过来寻我们,她远远过来,见我们的气氛有些奇怪。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还是老老实实对着顾凛之行了一礼:“世子,我们姐在那边等着您和林姐。”
“世子?”
“世子?”
我与吴岑霜不约而同地喊出了声。
她的脸色惨白,我也纳闷地抬头看他:“顾大人,你也是世子?”
奇了怪了,姓顾的还能人人都是世子么?
“没错。”他看着我,表情平静又认真,却轻轻巧巧地往我心头甩了个炸雷,“鄙人姓顾,名思衡,字凛之。”
什么?
我瞬间觉得自己好像被夏夜里的惊雷劈到了天灵盖,连带着自己的脑袋都被劈焦了,开始冒出黑烟来。
“你再一遍,你,你,你是顾思衡?”
“林姐耳力不错。”
“你,你......”一时间我的脑袋里竟千头万绪,好像一时间通了许多关节,一时间又觉得匪夷所思。
吴岑霜彻底闭上了嘴巴,悄悄往自己的座位上溜走了。
彩月偷偷地抬头看了我们一眼,又低下头装作什么都看不见。
我跟个傻子似的,呆呆地与大个子对视了一会,然后把手指放进嘴里,咬了一口。
疼。
我不是在做梦。
我一下子反应了过来,气得问道:“为什么我只叫林念,而你却有两个名字?”
大个子拍了拍我的肩膀:“文人墨客,大多有此雅兴,你不懂。”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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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这重大击,整个晚宴,我都魂不守舍,吃什么都味如嚼蜡。
吴岑霜正好坐在我的斜对面,我无意间抬头一看,她也是一副魂游天外的模样。
坐我旁边的陈茜茜吃得却十分香甜,半点没发现我和彩月的不对劲,还絮絮叨叨个不停:“月哥哥约我晚宴后一同赏烟火呢,年关也快到了,今晚的烟火一定十分好看。”
我没有吱声,一门心思地拿着筷子捣着碗内的东坡肉。
陈茜茜终于觉出不对来:“林念,你怎么了?”
“无事。”我虚弱地摆摆手,心里想,这事要是被你知道,还不笑话我一辈子?
这一次,我可真是吃了个天大的哑巴亏。
她撇撇嘴,又继续吃菜了。
我却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这京城中有公子是双腿残疾,坐轮椅的么?”
“箫衍啊。”她嘴里还塞着东西,话都有些含糊不清,“你不知道?你没见过他么?咱们不是起过他么?”
天,我终于想起了官驿中别人口中的“萧世子”。
怪不得。
怪不得。
怪不得!
要提张冠李戴,古往今来,谁能有我林念这般愚蠢?
我哀叹一声:“你那时只他落难,话都没跟我完,你就去找你的月哥哥了!”
“是么?”陈茜茜忍不住笑了,“这箫衍的腿是去年围猎时惊了马,从马上跌下来摔的,他也是挺倒霉的。”
我也挺倒霉的。
居然能在世子府后门蹲守到了旁人!
亏我还因为“顾思衡”对我冷漠还伤感许久.....
真是,一腔深情错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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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茜茜的猜测完全是在胡八道。
整场晚宴,皇上没提案子一个字。
秦若今晚没来,与陈茜茜道别后,我只好又一个人跟着宫女往宫门处走。
“见过顾大人。”前面的宫女低头行了礼。
大个子走到了我的面前:“想看烟火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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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这是我生平看过最好看的烟火,同时也是心情最复杂的一场烟火。
流光溢彩下,大个子垂眸问我:“怎么不话了?”
“我在想,为何那么多人,都叫你顾大人,而不是叫你世子呢?若是叫你世子,我早就会发觉不对!”
“外姓的世子往往入朝为官,既是有了官衔,自然称呼也就变了。若是同宗,日后会被封侯,往后的路自然也与我们不同。”
“原来如此。”我点点头,心情也终于平静了些。
“林念,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的布告何时兑现?”
不这个我还不来气!
我气鼓鼓地望着他:“你知道我误会了却不告知于我,乘人不备,落井下石,与我立下如此赌约,实在人行径!”
“是,我人行径。”他承认得倒是爽快,“那林大人,也要做不认账的人么?”
“你!”
我才不要与这焉坏的大个子看烟火呢!
我气呼呼地转身,他又拉住了我的衣袖求饶:“林大人,我们各让一步吧。”
我停下来脚步,狐疑地看着他:“怎么个各让一步法?”
“你写‘林念心仪顾凛之’,我写‘顾凛之中意林念’,如何?”
他看向我,眼中闪着笑意。
我们一同站在御花园中那潭莲花池旁赏烟火。
荷花早就谢了,如今池中只有一汪被月光照的透亮的池水,倒映出我们两个的身影。
若是光看影子的话,我与大个子倒确实相配。
我心中满腹怒气似乎全都变成了一腔春水。
我突然有些害羞起来,又为了掩饰这害羞,抬头故作潇洒,道:“我可不是大丈夫。”
“所以呢?”
“所以你先写。”
他笑了起来,摸了摸我的头:“行。顾大人一言既出,驷马难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