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恃宠 ·
怀恩不意他会发这么大的火, 直吓得一个激灵,再看看他的脸色,实在是阴沉的厉害, 且这样的脸色似曾相识,让怀恩想起那胆战心惊的一夜来,鼻下一酸, 不禁就有些委屈。
凶什么凶呀,自己不过才了几句话, 大不了以后不了。怀恩不禁皱了皱眉,只觉得他题大做,可眼下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便顺着那委屈劲儿哭了出来, 只盼着他能心软些,从轻发落自己。
朱辞远看着她埋头垂泪, 不发一言的模样, 心火愈胜,可他也不是胡乱发作的人,于是便只沉默以对, 静静地看着她, 倒要看看这丫头能哭到什么时候。
可他等了许久,她仍未有什么要停下来的迹象,他看着她那哭得一耸一耸的肩膀,泪珠子像不要钱似的直往地砖上砸, 一颗一颗的, 直瞧得心里发疼, 像是被人狠狠揉搓着,可明明知道她这是在同自己装可怜。
今日长宁同他了这个丫头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 她倒买倒卖、中饱私囊的事,他多少也知道,只是见她欢喜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至于她明码标价,给那些世家姐创造机会,他虽然有些心理准备,在听到那句五百两黄金便下包票,再想想自己那日被泼了茶水的事,也不禁被她的无法无天气得不轻。
只是他总也想着她从前吃了很多苦头,况且自己那夜也敲过她了,想来她是知道收敛的,便也不准备再提。只是她如今竟敢把手伸向官场,古往今来,那些卖官鬻爵,搅动政局的大太监,哪一个有好下场!今日她替人引荐文章的事,一旦漏出一些点儿风声,若是被六科和督察院的人知道,她便是众矢之的,便是他们口诛笔伐的对象!
他想到这里揉了揉眉心,压下那些翻腾而起的怒意,只想着或许是她不晓得那些厉害,自己晓之以理,她总会明白的。况且她这轻狂毛躁的性子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往日里也过,罚也罚过,如今看来也没什么成效,倒不如趁着这次的事好好同她讲讲道理,她总归是晓些事理的。
朱辞远也不知道自己是真这么想,还是只是为自己的心软找借口,他坐到了炕沿儿上,同怀恩摆了摆手,示意她靠近一些
怀恩见了,抹了把泪,试探性地心翼翼往前挪了几步,和他隔着一段距离,心下发怵,他倒也不计较,只语重心长的开了口:
“怀恩啊,高处不胜寒的道理,你真的明白吗?这个掌事太监的位置,后来我是不属意你做的。”
怀恩听了只以为他又要拿撸她官儿的事儿来威胁自己,暗自撇了撇嘴,心想你每次就会这招,却又听他缓缓道:
“今日长宁找上我,大体了些你这些日子干的好事,倒卖这宫中的香料、珍玩,借着采买中饱私囊,借着太后相看收受贿赂……你这些事,他哪一件冤枉了你?”
怀恩惊得长了嘴,看向朱辞远。一时又急又恼,想要辩解什么,一张脸儿胀得通红,却也知道眼下解释无用,咬了咬嘴唇,在心中暗骂长宁多嘴。
朱辞远早就看破了她的心思,不急不缓道:“你恨长宁有什么用,没有长宁也会有别人,况且长宁的性子你是知道的,他从未想过要与你争什么,倒也多亏是长宁来讲,他心眼实,只原原本本地转述于我,并未多嚼什么舌根子,却是有一点,才是我今日要同你讲的。”
“长宁讲,这些事皆是外院的一个太监交谈间有意无意地透露给他的。那太监为何要同他这些,又为何单选长宁来而不是直接向我禀报,怀恩,你不笨的,自是能想明白。”
怀恩蹙眉听着,脑袋一转,倒是能想明白其中的关节,要么是自己曾得罪那太监,要么是那太监眼馋或眼红她现今的位置,找上长宁自然是他觉得这宫中只有长宁可堪与她一争,觉得她做的这个位置,长宁定然是记恨的,于是便借力使力,他自己倒不必出面,便可引得她与长宁鹬蚌相争,好阴毒隐秘的心思!
怀恩愤愤地想着,鼻子都要气歪了,想着定要揪出这兔崽子!
朱辞远见她露出些愤恨的神情,知道她是想明白了,他定定地看着她:
“我今日这些,不是想追究些什么。只是要你明白,你站的位置越高,在你看不见的地方,便有越多的眼睛盯着你,看着你,等着你出错,把你拉下马来,他们才有机会才好落井下石,才好看着你万劫不复。你可知道你今日同我讲的那些话,但凡传出一点消息,便有那些眼红你记恨你的人,想方设法地去给父皇、皇祖母和文武大臣泄露告状,一旦你担了个染指朝政的罪名,怀恩,我也很难再救你。”
怀恩默不作声地听着,只有一下没下地揪弄着袖口的花纹,他的话也不知道听进去多少,只是面上瞧着仍是有几分不服气的,倒是她自己也未曾察觉,她在他面前是愈发有恃无恐的。
“可还记得吴祥?你当日那般恨他,可曾记得他在这个位置上,是怎样做的?”
怀恩撇了撇嘴,声嘀咕道:“他又干净得哪儿去,倒卖受贿一样不少,比起奴才,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一番话朱辞远倒是听了个清楚,他也不恼,只笑着问她:“你这些可有证据,而你的那些事,长宁听到后便一一去查看,一查一个准儿。”
怀恩闭上嘴不话了。
朱辞远的没错,她当初想扳倒吴祥,的确想从这方面找出些把柄,可不得不,吴祥的确做得很干净,让人找不到漏洞。
“要么便不做,要做便不能给别人揪辫子的机会。你往日记恨于他,只觉得他嘴脸丑恶,却不知他是有些手段的,敛财无数却不留把柄,压下人,下人虽心有怨对却无人敢同他作对,除却背靠皇祖母的缘故,他自身也是有些能耐的,可是怀恩即使这样,他还是死于非命,你想落得同他一样的下场吗?”
怀恩听着想起吴祥死前的惨状,瑟缩了一下。吴祥的死虽有她从中推波助澜,却也并非她一己之力可为,因此兔死狐悲之感,也不是没有的。
朱辞远见她终于有些怕了,才松缓了脸色,把她拉到近前来,伸手替她擦了擦眼泪,指腹碰到她有些红肿的眼睑,看得一阵心疼。他还是狠了狠心肠,往东墙根处指了指:
“我的话,你站在那儿好好想想,午膳也不用吃了,今日的事,没有下次,听明白了吗?”他语气又严厉了起来。
怀恩知道这事儿算揭过去了,忙乖巧地点点头,站到东墙根儿处面壁去了,只是她站在那儿还没到半个时辰,肚子自便咕咕响了起来,朱辞远听见了,虽还是没准她吃午膳,却还是叫了盘糕点过来,怀恩端着盘子大口大口地吃着,面壁的事倒也不了了之了。
***
转眼已是正月底,天儿仍是冷的滴水成冰,这无论刮风下雪,寒气有多重,朱辞远自从进了文华殿听学,五更的时候他必然要起床,或是温习书本,或是去同皇帝和太后请安,之后便准时进学,一日都不曾落下。
只是天气一冷,怀恩便爱赖在床上,不愿意起来,朱辞远倒也由着她,倒是苦了长宁,无论多寒的天儿都要伺候在朱辞远身侧,只是自从长宁知道怀恩是个姑娘,倒也觉得这是自己该做的。
在文华殿中给朱辞远讲学的共有四位,一位是首府徐正龄,他主讲经史,已年近古稀,人很慈祥,总是温言笑语的,怀恩很喜欢他,倒是不知道为什么,经过怀恩连日的观察,朱辞远对他倒是有些疏离。
怀恩却是知道,殿下心中是很敬重在意他的,他写的文章,只要有这位老大人的批注,他都会很珍惜地收藏起来,若是老大人偶尔赠他些文房器具,他当时面色淡淡,回宫之后却心珍藏,每每舍不得用。
还有一位则是刑部尚书言若海,主讲六部实务,他人严厉刻板得紧,脾气又不好,有时朱辞远有什么不妥之处,他也是当面训斥,怀恩每每见他都是能躲就躲的。
第三位则是国子监祭酒杜大人,他则主讲治国利民之策,这位大人倒是不爱笑,怀恩起初有些怕他,后来却发现他也是一个极和善的人,听他年轻时曾游历四方,是很博学的。
第四位师傅则是翰林院的一位老先生,他所授科目与首辅许大人类同,首辅毕竟上了年纪又公事繁重,有些事上总需要个帮衬。
而朱辞远的伴读共有三位,一位是朱承昭,一位是徐首辅的长孙,名唤徐宗麟,另一位则是镇北侯世子,亦是佼佼之辈。朱辞远同这些伴读相处倒也融洽,而对待这些老师傅更是恭敬执礼,一日不敢懈怠。
这不这日,听国子监祭酒杜大人身子不适,便依着礼节备上厚礼,想去国子监探看。
自从上次遭了朱辞远训诫之后,怀恩这些日子倒是收敛不少,再不敢在朱辞远面前替谁谋求些什么,只是有一日碰见德禄,德禄同她讲,那路引和户籍已然准备好,便心中发急,只是苦于生财无门。
朱辞远见怀恩这几日虽然人乖乖了不少,但总是闷闷不乐的,赶上他要前去探望祭酒杜大人,便带上了她一同前去,想让她出宫散散心。
终于可以出趟宫,怀恩自然是高兴的,只是坐在马车里前后都有人跟着,她也不好放肆,只是在路过主街时,听到沿街的叫卖声,忍不住撩开马车帘子往外瞧,却被朱辞远阻止了,“天还冷着,别吹了风。”
怀恩只得闷闷地应了声,百无聊赖地窝回了马车里,朱辞远看出她的失落来,只是碍于周围有人,只摸了摸她的脑袋,没有再什么。
马车一路行驶到了国子监,朱辞远只带了怀恩一人入内,其余人等皆等在外头,怀恩这才不觉得拘束,东瞧瞧西看看,虽然都是些古朴雄雅致的学舍,她瞧在眼中却觉得哪儿哪儿都是新鲜的。
她随着朱辞远一直往里走,一路上都遇到几波儿穿着深蓝色袍服的监生,他们见了殿下,皆恭敬行礼避让。这般走着一直进了一个古朴的院落,院中一株三人合抱的银杏古树,此刻虽然瞧着萧瑟,但气势不减,怀恩抬头瞧得起兴,直到朱辞远唤她,她才快跑跟了上去。
进得一间书房,房内檀香氤氲,杜大人就坐在桌案后,皱眉整理着什么,朱辞远上前请安问候,祭酒杜大人连忙回礼。
“学生得知老师身子不适,遂来探望,搅扰之处,还望老师恕罪,只是病中忌辛劳,老师也要注意身子。”
祝大人一向板正的脸难得露出些笑意来,“多谢殿下关怀,老臣只是感染了些风寒,并无大碍。眼下正赶上国子监要招收新一年的监生,司业们将出好的题目送到我这儿来,老臣这才脱不开身,国子监乃我大端第一学府,招考录用,为取国家栋梁,一年只此一次,堪称科举,老臣岂敢懈怠。方才正是正在审阅这些卷子,一会儿便要封存,且劳殿下坐下喝盏茶,先暖暖身子。”
他话音刚落,屋外一个书童跑进来,“祭酒大人不好了!您快去看看吧,刘司业和吴司业起来了,闹得正凶,围了一圈看热闹的监生,怎么赶都赶不散。”
那书童正着,这才看到一旁候着的殿下,赶忙止下话头低下头来,有些羞窘,生怕给自家大人招惹了麻烦,杜大人倒是不在意这些,只是听得心中有些发急,赶忙向殿下告罪出了门去。
房中此时只剩下怀恩和朱辞远两人,怀恩却止不住回想方才杜大人那番话,脑中有个念头一闪而过,赶忙摇了摇头,试图驱散那些杂念,可眼前总免不了出现一堆金灿灿的黄金。
国子监呀,那是天下多少学子挤破脑袋想进的地方,达官子弟更是以能进入国子监为荣,可眼下这人人梦寐以求的卷子就在自己跟前儿,在自己跟前儿呀!
怀恩激动得手都要抖起来,她正天人交战着,不知该不该做这桩生意,又想着要如何将朱辞远支开,正在此时门外传来一阵喧哗,朱辞远闻声招来人问,这才知道原来那两个司业架,祭酒前去劝,却受了无妄之灾,被一块儿飞过来的镇纸砸到了额头。
他听那书童禀报,眉头渐渐蹙了起来,当下也顾不得什么,只交代了怀恩两句便出门去了,书童已退下,房中便只剩怀恩一人欣喜若狂。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这是老天爷都要帮她呀,她保证只最后做这一次,只这一次便可赚足了她所要的银两了,从今往后便金盆洗手,绝不再犯!于是她摩拳擦掌地朝那一张张考题靠近。
作者有话要:
通常盗匪决定金盆洗手,最后干票大的,通常都会………哈哈哈哈哈 本作者要搞事情啦!
另外,呜呜呜 蠢作最近在准备期末考,怀恩朋友你能不能给你亲妈偷份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