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出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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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底还是年轻, 朱辞远在床上养了几日,气色已然恢复的很好,现下除了活动手臂间仍有些不自然, 行动上倒也举止如常。

    此刻他倚在几上,将手中的书卷翻过一页。一抬眼,便瞥见怀恩哈欠连天地伸着懒腰。

    怀恩一睁眼, 见朱辞远正瞧着自己,也是吓了一跳, 她赶忙收了胳膊重新拿起笔来,端端正正地抄着她的宫规。偷考卷的事,朱辞远虽未真正发落她, 却还是罚她将那厚厚的一摞宫规抄上十遍。

    她当初因为心中愧疚, 没怎么辩解,乖乖的便答应了下来。只是如今她每日看着那一摞厚厚的宫规, 抄着抄着, 便起了懈怠之心。然而朱辞远这几日因为养伤的缘故,并不必去文华殿听讲,他每日守在这儿, 怀恩也不好偷懒。

    朱辞远放下书卷, 看着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走了过去,“抄累了?”

    怀恩苦巴巴地看着他,“殿下, 少抄几遍成不成呀?”

    朱辞远这回倒是寸步不让, 他微微严肃了神色:

    “要你抄宫规并不是为了罚你什么, 只为了让你知道,在这宫里哪些地方是绝不可越的雷池。再者, 宫规乃是约束人的法度,你身为掌事公公,若不知其义,如何约束下人?你且把它学好了,关键的时候不定能救你一命。”

    怀恩听了却笑嘻嘻地拉着他的袖子讨好道:“奴才何须它救命,奴才有殿下呀。”

    朱辞远瞪了她一眼,将袖子抽了出来,“若再有下次……”,他忽得顿了话头,想起来这话自己不知了几遍,可每每真有了下次,他总是自食其言……她是算准了自己舍不得拿她怎么样的。

    他抬眼看怀恩,见她支着脑袋看着自己,那模样似乎有些得意,仿佛在殿下您下去呀,再有下次您要待奴才如何?

    他气得将手中的书卷起来,往她额头上敲了一记,话头于是便也转开了:“你和长宁最近怎么了?”

    怀恩哎哟一声,摸了摸脑袋,含含糊糊道,“也没怎么样嘛……”

    “他性子老实,你不许欺负他。昨日里他还同我讲,我病时你一直在身旁伺候着,他虽面上没给你好脸色,心里却没有和你置气的。”

    怀恩闷闷地应了一声。

    朱辞远随手将她抄录的宫规拿过一页来,只大略扫了一眼,便皱起了眉头,只因那字写得歪歪扭扭,张牙舞爪的,很是不成气候,他轻斥了几句,起意要教她写字。

    怀恩一听倒是来了精神,眼睛亮晶晶的,她忙从椅子上跳下来,跑到卷缸旁,从中胡乱翻找了一通,找出一个卷轴来,铺在桌面上。

    她神采奕奕地看向朱辞远,指着卷上笔走龙蛇的草书:

    “殿下,奴才要学这种!”

    她完,似还觉得不够,拿手在空中胡乱比划着,舞刀弄枪似的,“这字写起来多气派,奴才就喜欢这样的!”

    朱辞远看着她手舞足蹈的模样,笑着冲她摇摇头,有些无奈:

    “教不了。”

    怀恩顿时蔫了起来,嘴撅得老高,“殿下你怎么还藏私呀?”

    他也不恼,走到她身后握着她拿着毛笔的手,“不是藏私,只是凡事要循序渐进,过犹不及。等你把字写端正了,我再教你这个。”

    煦暖的日光从南窗泄进来,在这一高一矮两人身上,有种岁月静好的模样,那身前的姑娘虽然撅着嘴,不大乐意的模样,却还是跟着那只包裹着她的大手,认认真真地学着。而那身形高瘦的男子则耐心极了,看着两人一起写下的字,脸上便有种心满意足的柔和。

    瓷缸里的金鱼跃起一圈水花,松香燃起的白烟如梦似幻,细颈天青瓶里,一只娇俏的腊梅斜插其中……时光仿佛都在这一刻慢了下来,不愿仓促了这副好光景。

    ***

    二月二十六,是怀恩的生辰。她起了个大早,出门溜达了一圈儿,便有不少人着送上了贺礼,怀恩心满意足地全都笑纳了,待到了书房,一碗长寿面早就给他备好了,她吸溜吸溜地几口便吞吃入腹。心满意足地摸着肚皮,等着朱辞远送她的贺礼。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朱辞远便将一个长的木盒放在她眼前,怀恩急不可耐将木盒开,却发现里头只有一套衣服,还有一个镶了毛边的瓜皮帽。那衣服是锦缎的,可质量也绝不算是上乘,是普通的男子袍衫样式。

    怀恩不禁有些扫眉搭眼的,她心想自己在宫里又不能穿,好歹送她个名贵的料子,还能卖些银钱。

    “不喜欢?”,朱辞远看着她笑问道。

    怀恩只得勉强装出喜欢的样子,“哪有,奴才喜欢呢。”

    “那去穿上试试。”怀恩也不好推辞,只得抱着袍衫躲进了净室里,三下两下的便换上了,一出来却见朱辞远也换了一身极为平常的衣服,银冠束发,身上只是一件月白色的直裰,像个读书人的扮,怀恩不解其意,却见他朝自己伸出手来:

    “走吧,不是一直想出宫玩儿吗?”

    怀恩听到,先是愣了一下,而后开心得有些忘乎所以,她一下子蹿得老高,扑到了朱辞远身上,搂着他的脖子,往他脸颊上吧唧了一口,随后又利落地跳下来,扯着他的袖子催促他,“殿下,那咱俩快走!良辰一刻值千金呢!”

    ***

    马车咕噜噜的出了宫门,来到热闹的街市上,马车在街角停了下来,怀恩“噌”得一下便跳下了马车,朱辞远赶忙跟了上去,拉住了她,不让她乱跑,怀恩有点不耐烦地回头瞪他,“殿……”,她却忽得止了话头,想起这是在宫外。

    朱辞远看出她的顾忌来,想了想道:“叫三哥。”

    怀恩从善如流,“三哥你快些呀。”

    两人到了街市上,怀恩东瞧瞧西瞧瞧,觉得新鲜极了,她已有许多年没有出过那道深厚的围墙。此时那些属于俗世的烟火气包裹着她,她只觉得浑身上下每一处都像是要跳跃了起来。

    怀恩拉着他来到了一个包子摊,大声喊道:“老板要两个肉包子!”之后又头也不回地朝朱辞远招着手,“三哥,三哥,付钱!付钱!”

    油纸包着热腾腾的包子递到了手里,烫着指尖儿,她递给了朱辞远一个,自己留了一个,便迫不及待地咬上了一口,热油却烫得她直嘶气,朱辞远忍不住嗔了她一眼,让她慢些吃。

    待包子稍凉了一些,她咬了一大口,肉香四溢,只是四五口之后,她吃得倒有些腻味了,便随手丢给了朱辞远不管了,怀恩往前走着,忽得被一个面具摊吸引了目光,她左挑右选,选了个青面獠牙的,她带上给朱辞远瞧,朱辞远摇了摇头,她却也不在意,依旧戴着,只招手让他付钱。

    再往前,是个木环套圈儿的游戏摊子,丢一次木圈要两文钱,套中了什么便可拿走,怀恩试两次,皆落了空,她有些不服气,要朱辞远替她套,朱辞远随手一扔,便给她套了一个陶瓷的狗。

    谁知她这下更生气了,她眼睛一瞪,逼朱辞远拿出一锭银子拍在了老板摊上,今天不把这些玩意儿都套完她便不走了,朱辞远无奈,只得依她,这般吃着玩着闹着,天色便黑了下来。

    怀恩仍不知疲倦地逛着,倒是朱辞远跟在后头,提了两个竹制的筐子,筐里全是她买来的,零零碎碎的一些吃食和玩意。夜里倒是比白日还要热闹,怀恩溜达着,一会儿便被一个杂耍摊子吸引,停住了脚。

    那里围了一圈人,里头隐隐有火光透出来,时不时地亮一下,她看得新奇,忙拉了朱辞远往里挤,朱辞远无奈,只得跟了上去,只是人实在太多了,摩肩接踵的,人头攒动来攒动去的,总也看不分明,怀恩急得直踮脚跳高,却差点被人群推了个趔趄。

    她刚刚站稳身子,便听到一旁传来一阵哈哈大笑声,十分清脆且放肆,转过头来,这才发现原来是不知道哪家的孩子,正坐在大人肩头,搂着那大人的脖子,咯咯直笑,还冲她得意地做了个鬼脸,那炫耀的意思十分明显了。

    怀恩气得直咬牙,直插着腰扭头哼了一声,只自我安慰似地嘀咕着,“我才不跟个毛孩计较。”

    朱辞远见了,俯下身来问她:“想看吗?”

    周围吵吵嚷嚷的,怀恩没有听清楚,只得仰起脸儿,大声冲他喊:“殿下!您什么?”

    朱辞远却笑得更深了,也不再问,他将手中的竹筐放了下来,两臂掐着她的腰,轻轻一举,怀恩只觉整个身子被提了起来,她本能地搂上朱辞远的脖颈,人便自然而然地坐到了他的肩头。

    待她意识到了什么,便开心地直扑腾两条腿儿,乐颠颠的。朱辞远见她乱动,生怕她掉下来,只得把住了她两个膝弯冲她喊:“坐稳了,别乱动。”怀恩这才消停了下来。

    一转头,却正巧碰上了方才那臭孩儿,定定地看着自己,她一呲牙,阴险地笑了下,便将那原本已推到头顶的面具拉了下来,然后冲那孩摇头摆脑的,扬起爪子做出要袭向他的样子。

    那孩果然见了那可怕的面具,吓得整个人哇哇直哭,怀恩这才得意洋洋地转过脸来,将面具推上去,却恰巧见那杂役杂耍,人朝那火把上吐了什么,那火焰一下子蹿得老高。

    她看得起兴,直拍手叫好……

    待人群散去,怀恩被朱辞远放了下来,朱辞远弯下腰将那两个竹筐重新提起,才一转过身,便发现刚才还等在他身后的怀恩不见了,他忙四处喊她的名字,可久久不见回应,他这才着了急。

    好在此刻夜已经深了,街上人烟稀少,寻着来往的路四处找着,他遍寻无果,此时已是心急如焚,生怕她出了什么意外,也后悔自己方才没有好好看住她,眼下也顾不得什么了,便想着一会儿拿着令牌去京兆尹府派人手去搜寻。

    他急匆匆地走着,却正在一个角落里碰上了一瘸一拐走着的怀恩,怀恩此时也察觉到有人看着自己,她抬起头来,却恰巧看见他一张盛怒的面孔,忽得怕了起来。

    她忙站定在那里,低下头来,有些局促地搓弄着脚尖。

    朱辞远见她这副模样,只得叹了一声,走上前去,“腿怎么了?”

    怀恩不敢看他,只声地道:“刚才崴了下脚。”

    他蹲下身子来查看了下她的脚踝,见肿得不是很厉害,才稍稍放下心来,“跑哪去了?”,他的声音仍然很沉,带着压抑的火气。

    怀恩觑着他的神色,“也没去哪儿,就是刚才那偷把我的钱袋子给顺走了,我一时不愤,便追着他跑……”怀恩看着他愈发难看的脸色,不敢再下去了,只觉得自己要再多一句,他怕是要揍自己的,她只得抱着头哀声求饶道:“三哥我错了,没有下次了。”

    她再睁开眼,便瞧见朱辞远已蹲身在自己面前,“上来。”

    怀恩高兴地趴上了他的脊背,朱辞远背着她往回走,待走了几步,怀恩这才想起来他背上有伤,怀恩连忙问道:“殿下,您的伤要不要紧呀,要不奴才下来吧。”

    朱辞远却不理她,瞧这模样还是在生气。怀恩见状,忙又求又哄,在她的软磨硬泡之下,朱辞远终究还是没了办法。

    今晚的月色难得的好,风也轻柔,她趴在他宽阔的脊背上,晃荡着两条腿,鞋尖在他身侧荡来荡去的,她趴在他背上哼起了调,只是哼着哼着,却不知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便哭了起来。

    朱辞远察觉到了她的异样,问她怎么了,她却只把脸埋在他的肩头,什么话也不,只将两个胳膊搂得更紧了。

    她想,她从前总是觉得自己很不幸,可原来,只是因为,需要把所有的好运气攒起来,全部都用来遇上这样一个人。

    “朱辞远。”她第一次这么唤他。

    他应了一声。

    “朱辞远,你跑起来好不好?从前我有个哥哥,每次上街他总是趴在阿爹背上,阿爹背着他跑,他便趴在阿爹背上咯咯直笑,那时候我就跟在后面追……朱辞远,我也想趴在人背上笑一次。”

    她兀自沉静地着,话完却有些后悔,因为她突然想起来,她从未见过朱辞远跑的,他是那么端庄的人啊,她这般想着,突然觉得耳边的风快了起来,她低下头看,是朱辞远在跑。

    耳边的风刮得厉害,她却一点都不觉得冷,跑得很快却很平稳,一点都不觉得颠簸,她就这样静静地无声地笑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睡着了,再睁开眼时,人已经坐在了马车里。

    马车颠簸地行着,她发现自己被朱辞远抱在怀里,挪了挪身子,掀开车帘一角,景色变换着,虽然单调,但明显不是在宫里。

    怀恩突然很庆幸,没有回宫,她是怀恩,他只是三哥,她抬头看向朱辞远朱辞远此刻好像也安静的睡着了,他的头靠在车壁上,怀恩支起身子来,慢慢地渐渐地靠近他,就要碰上他薄薄的唇。

    作者有话要:

    太腻歪了这章,下章吵架哈 耶耶耶 我就喜欢搞事情

    大家要珍惜最近的糖 哈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