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粗暴 ·
怀恩听着只觉脑中轰的一下, 她几要立不住,将那太监一把扯过来,声音几乎是吼出来的:“你什么?你再一遍!”
太监抹了把泪:“奴才也不太清楚, 只是知道天刚黑下来的时候,有大批的黑甲军涌入皇城,是救驾, 而后来却不知怎么的,就在黑甲军将乾清宫包围得水泄不通的时候。久不露面的陛下竟然安然无恙地出来了, 就在此时,还有大批的弓箭手,从暗处露身, 他们剑拔弩张, 将黑甲军以及镇北侯和秦王殿下都围在了箭弩中。后来陛下龙颜大怒,镇北候被下了大狱, 而咱们殿下被下旨敕夺了王位, 贬为了庶人,陛下亲自下令,将殿下圈禁在了南宫……”
怀恩看着那太监的嘴一张一合, 紧接着他的嘴、他的脸整个模糊了起来, 怀恩往脸上抹了一把,竟是满手的泪水。
怎么会呢……难道不是临安王和江剡联手围困了陛下?只是她一瞬间便想明白了,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原来如此……是她自以为是, 害了殿下。那些她自以为的蛛丝马迹, 不过是朱承昭故意引诱她的圈套……朱承昭这个人究竟多可怕呢, 从什么时候知道自己叛变的,他怎么能这么精准地用她这把剑插进朱辞远的血肉里。
那太监见她一瞬间苍白下来的面色, 又见她有些摇摇欲坠,忙上前搀扶,这才想起来自己这番来不是为了传递消息的,他忙将背上的包裹解下来,递到怀恩面前:“公公,这是殿下让奴才带给公公的,殿下昨日吩咐奴才,若一旦事有生变,便让奴才来这十三所找公公,将这包袱交给公公。”
怀恩蹙着眉接过那包裹来,就顾不得别的,匆匆忙忙地开来,今日风大云浓,瞧着是要下雨的样子,她这一开,恰逢风起,那一张苍白又脆薄的纸,几要飞出去。
怀恩仓惶地一把抓了回来,展开来,是一张盖了官印的放籍书,怀恩心头上颤了颤,有了这张放籍书,她就可以堂堂正正地走出这座宫城,再不是这宫里的奴才了。
一滴滚烫的泪落下来,恰滴在那方印的边缘上,纸张上渐渐被晕染,红晕一点点的散开。
怀恩抹了把泪往一旁看,是几张银票,一包碎银子,还有一个令牌,余下却什么也没有,她以为他至少会给她留一封信的,却是一个多余的字也没有。
他放她出宫,明明前些日子他还因为此事同自己置气……
她擦了把泪,迅速将包袱拢上,背到了背上,她将挡在面前的太监往旁边推了一把,便不管不顾地朝南跑去。
她一边跑一边止不住地落泪,明明都是三月了,这风还是那样的砭肌刺骨,她也不知道她这是哭自己还是在哭朱辞远,只是她开包袱的那一刻,她就真切而清晰地明白了,从今往后,她这一辈子,都要长长久久地锁在这座皇城里了,再也飞不出去了……从此,她的天地只会是这么四四方方的一块儿,
她也骂自己没出息,可是喜欢一个人就是会没出息。
十三所在北,距离东南角的南宫很远,她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只是途中却被一段对话绊住了脚。
“你听了没?就在刚刚,首辅大人一头撞死在了乾清宫前的柱子上,当场就断了气,唉,徐阁老那样通达的人却也会死谏。”
另一个太监听了却不以为意:“听此次秦王殿下带着镇北侯造反,从中便有徐阁老的书信联络,他便是不撞柱,哪还有个什么好下场,还不如这般留个壮烈的好名声,要秦王殿下也真是想不开,陛下就他这么一个儿子,他也太着急了些,如今倒好……”
怀恩在一旁听着,气得捡起石子就扔过去:“哪来的狗杂碎!在这嚼什么蛆呢!”
被砸了脑门的太监怒气冲冲地瞪过来,见是怀恩,不禁冷笑一声,朝地上啐了一口:“我当是谁呢,你家主子都被圈禁了,你这条狗还在这吠什么。”另一个太监见他如此,倒有些怯怯地拉了他,往他衣袖扯了扯,太监这才收了声。
怀恩吃了一肚子的气,只是现下赶着去找朱辞远,也不愿多生事端,见到两人走了,怀恩便接着往南宫的方向跑。
刚到了门口,便见斑驳的红漆大门前守着几个侍卫,她知道如今殿下没落,她自然也会跟着没脸,于是便便收敛了平日里的嚣张气势,一副讨好的笑脸凑上前去:“军爷,的是端本宫的掌事公公,前来照顾殿下,还请军爷行个方便。”
那守门的侍卫眉头一蹙:“陛下吩咐过,殿下身边有一人伺候就足够了,殿下已经带了一人进去,你不能再进去。”
怀恩听罢,压着心头的怒火强笑了几下,袖中翻出一沓子银票,悄悄地递到他袖中:“军爷您行行好,将那入内伺候之人叫出来,将我换进去,陛下又没指名道姓,不会让军爷难做的。”
那守门的侍卫往袖里一去,眉头便舒展了,这是他几年也挣不来的俸禄,想想又觉得她得在理,便派了个人进去唤人出来。
他吩咐完,便有些不怀好意地笑道:“知道上个被圈禁在南宫里的人被关了多久吗?瞧着公公年轻,可别走错了路。”
怀恩听了只赔笑敷衍着。
不出怀恩所料,出来的人是长宁,长宁面有忧色,眼睛哭得有些红肿,他见了怀恩便皱起了眉头:“你怎么来了?殿下不是放你出宫了吗?”
怀恩不欲和他废话,便直截了当:“我进去陪殿下,你去守着端本宫。”
长宁有些不可置信,却还是瞪着眼看着她:“你你能伺候好殿下?殿下如今不吃不喝……”怀恩断他:“你都了你伺候着,他不吃不喝,你怎么知道我不行?”
长宁有些欲言又止,却也知道怀恩在殿下心中的分量,她若进去,殿下定是高兴的,犹豫再三只好点了头。
红漆大门被推开,怀恩走进去,院落倒是很大,她走了好久,只是大概因许久无人理,草木葳蕤茂盛,显出几分荒芜之感,尤其是径穿廊间,半个人影也无,更显出几分空寂来。
现下天已经黑透了,她从怀中掏出个火折子吹亮了起来,照着路,心翼翼地走。
陈旧的雕花镂空门被推开,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朱辞远没有抬头,只是伏在一方斑驳的桌案上,就着一点子昏黄的光,抄写着什么。
“出去。不必再端饭进来了。”
怀恩合好门,转过头来看他,昏沉沉的室内只有那么一团光亮着,照在那张染着墨迹的纸上,而他整个人,陷在那团浓厚的黑暗里,像是要被整个吞没了去。
而他的身影在这光影间,越发瘦削而单薄,才几日不见呢,怀恩不禁眼眶有些发酸,怎么就瘦成了这样,这般暗的灯光,伤了眼睛可怎么办。
她这般想着便走过去,拔下束发的簪子,将灯芯儿调亮些,又插了回去,她余光随意扫了一眼,见纸上是密密麻麻的偈语,该是在写一卷佛经,眼下他该是不知道阁老的死讯,若是知道了,又会如何的剖心摧肝……
怀恩揉了揉眼睛,再睁眼时便见朱辞远,正看着自己,他似乎也愣了下,而怀恩却清晰地借着这昏暗的光看清了他脸颊上的巴掌印,鲜红鲜红的,五根手指清清楚楚。
她探出手来,想要轻轻碰一碰摸一摸,朱辞远却在此时突然变了脸色,他举起手臂将怀恩伸来的手一把挥开。
他力道太大了,怀恩被这力道带地朝一旁跌去摔到了地上,她揉揉磕疼的胳膊肘,抬起头来,有些委屈地看向他,朱辞远却狠了狠心肠:“蠢奴才!还不滚出去!你还想害我到几时?”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朱辞远觉得他话音落下的时候,这姑娘的背好像瞬间塌了下来,好像真被这句话刺伤了。
他是极少疾言厉色的。怀恩抬眼看着朱辞远,他的半张脸陷在黑暗里,另一半被光亮。那凌厉的眉眼此刻便让人觉得有些害怕,她知道他是故意这般的,却还是忍不住委屈了起来。
一直憋在眼眶中的泪水,便哗地一下子流了出来,紧接着她却被人扯了起来,怀恩踉跄着,几要站不稳身子,朱辞远第一次这么粗暴地对她,朱辞远不敢看她的眼睛,怕泄露分毫的情绪,只一把将她从地上提起来,往外拖拽着,他“砰”得一声踢开门,将她往外头一扔。却在此刻,天边儿闷雷滚滚,刺啦一道闪电划开夜空,将彼此相对的面庞照亮了些。
怀恩是一屁股跌坐到地上的,她觉得仿佛屁股要裂成了四瓣儿,她有些吃痛,觉得若是以自己以前的脾气,此刻无论如何也要骂回去顶回去的,可是想起朱辞远方才骂她的话,便心虚地低下头,不出声了。
朱辞远也不看她,只一转身走回去,将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不知用了怎样的力气,他才走到那方桌案后,几乎是跌坐在了椅上,脑中是方才怀恩跌坐在地上的情景,大概是摔疼了的,可想想这样也好,以那丫头的脾气,定要气得头也不回的就走了,何必留在这里陪他遭这份罪。
时间悄然而逝,不知过多久,又是几道闪电,映得昏暗的房里乍亮乍暗,朱辞远将手中的笔握了好久,却再也落不下墨迹,“呼”的一声,一阵冷风灌进来,几点子冰冷的雨水溅在他身上。
朱辞远抬头,这才发现原来是那原本破旧的窗纸被狂风灌出了个大洞,破裂了开来,朱辞远只得起身去查看,却透过重重的雨雾,看见了那一团的身影。
他见她抱着膝头坐在那儿,蜷成一团,好像还是刚才她跌落的位置。心口突然像是被人插了一刀,那刀刃儿在他的心口间翻搅又翻搅,朱辞远随手拿了件披风,快步出了门。
怀恩听到声响,着寒颤抬起头,水划过睫毛流下来,蛰疼了她的眼,她看不清面前的人,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劈头盖脸地罩了下来,随即她陷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那个人凑在她耳畔,声音终于变回了那久违的温和:
“怀恩。”
“对不起。”
作者有话要:
一会儿还有一短更,下章一定要看!要圆房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