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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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人这顿饭吃得可以是不欢而散,气氛沉闷得几乎要凝固,一个闷头吃菜,一个闷头喝酒。

    李玉泽率先吃完,老老实实坐在原地等方宜民。

    方宜民慢慢吞吞吃完,把筷子搁下,又慢条斯理擦了把嘴。

    他瞟一眼坐立不安的李玉泽,才道:“从羿,你吃好了?”

    李玉泽点点头,纠结片刻,解释道:“子澜,其实刚刚我那番话,不是那个意思……”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反常,又觉得没有什么好解释的了——

    这其实也算是他的真实想法,但又有另一种莫名其妙的焦躁和不安盘旋在他心口,从听到方宜民的名字出现在那两个人嘴里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怎么也消除不掉。

    他突然有一种疯狂的想法——把眼前这个人据为己有,让他的身和心都属于自己,那样,他就再也没有要跑出去的心思了……

    去什么乱七八糟的赏花宴!他的珍宝就该被好好地束之高阁,不被任何除了他以外的人觊觎窥探。

    方宜民酒量浅,今天却不管不顾地喝了将近十杯。

    离开雅间的时候,他看东西都几乎重影,还是被李玉泽搂着腰部,才不至于摔倒。

    “子澜,你慢一点,别走那么着急……”

    李玉泽心地带着怀里人的腰,那种不盈一握的触感,又让他刚才的疯狂想法死灰复燃。

    好不容易下了楼梯,灵犀已经等候在楼下。李玉泽借着她的帮助把方宜民扶上了马车,刚想撤开,就听见好友在叫他的名字。

    “李玉泽。”

    李玉泽凑近了一点,想要听清方宜民在什么。

    方宜民又唤道:“从羿……”

    李玉泽摸了摸他醉红的脸,柔声道:“我在呢。”

    “你为什么……你就不能……”

    ——你为什么要把我推开?让我去那个什么赏花宴?你难道还想让我和别人成亲么?

    ——我已经这么在乎你了,你就不能……在乎我多一点点吗?

    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啊。

    方宜民看上去很伤心,漆黑的眼睛一刻不眨地看着李玉泽。

    也许是被什么液体湿润住,他的眼睛显得亮晶晶的,透着一种让人心软的脆弱。

    李玉泽摸不着头脑,但还是语调温柔地哄他:“我能不能什么?子澜你告诉我,只要我能做到的,我都可以。”

    方宜民摇了摇头,苦笑道:“算了……你根本就不懂。”

    他语气里的悲伤太过于明显,以至于李玉泽都有点发愣,看着他喃喃道:“子澜……”

    方宜民却止住了话头,好像不想再和眼前的人交流,转头吩咐自己的侍女来扶自己:“灵犀,我们回府吧。”

    李玉泽见状,只能从马车上退了下来。

    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之后,李玉泽便一直用关切的眼神,望着方宜民远去的身影,直到视线里再也看不见了才起身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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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玉泽回到家的时候刚过申时。

    他走进中堂,看见父母都在里面,愣了一瞬,问安道:“爹,娘,孩儿回来了。”

    跟父母亲问过安之后,李玉泽便要回房间休息,却被母亲开口叫住。

    李岩和李夫人正在堂子里喝茶闲聊,不知不觉话题就转到了这次陛下举办的赏花宴上。

    他们家的这几个孩子,李玉钧和李玉泽都早早过了年纪,只是一个两个都没有这份心思。

    女儿李梓潼也快到了要许配人家的年龄,因此,李夫人对这次赏花宴不由得多上了几分心。

    “羿儿,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看着你似乎……没什么精神?”

    李夫人坐在李岩身边,忧心忡忡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李玉泽摇了摇头,无精采地道:“娘,我没事,可能今天出去一天,累着了吧。”

    “羿儿今天和谁出去,做什么了?”父亲李岩问道。

    李玉泽答道:“和子澜一起,也没去哪儿,就在濯京城四处转了转……然后在万香楼用了午饭。”

    “那怎的如此疲惫?”李夫人有些担心,“最近倒春寒,天气寒凉,莫不是生病了吧?”

    李玉泽体格一向强健,自己都没料到这一种可能。被母亲一提醒,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太阳穴一阵一阵地发疼,明显就是冷风吹多了之后的发作迹象。

    李玉泽叹了口气,心里有点无奈——以前天□□军仗,也没个头疼脑热的……难道自己从朔北回来,身体竟然变娇贵了?

    他摇摇头,安慰母亲道:“娘别担心,今日让厨房做点姜汤,明日我再好好休养一天,保证后天就又活蹦乱跳的了。”

    “你这孩子……”李夫人看了看他,轻轻戳了戳儿子的脑门儿,无奈地数落道,“你好不容易回家来一趟,陛下又给你许了这么多天的空闲,本来就是要你好好休息的!你倒好,一天到外还是净在外面晃!和时候一模一样,半点儿都闲不下来,不听话。”

    “好好好,我都听娘的。”李玉泽坐在父母亲中间,一手搂着一个,“那我从明天开始,半步不出府门,就在家里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好不好?”

    李夫人不满地拧起他的脸:“从羿,你贯会得好听。”

    “诶诶诶,娘,疼疼疼!!!您松手松手松手……”李玉泽握住老娘的手,赶紧告饶,“我这次一定老老实实,不乱跑了!我以爹的名义保证!”

    李岩看着儿子恢复了点活蹦乱跳的模样,笑道:“你这子,明明你娘训的是你,拿我作保证有什么用?”

    李玉泽看着父亲,嘿嘿笑道:“爹,俗话,父子同心嘛……娘训我,你可不得护着我点儿?”

    “你就会给我戴高帽。”李岩摸着胡子,又笑了一声,“看来下次你娘训你,我不护着你都不行了。”

    李玉泽又嘿嘿一笑,立刻从善如流:“那儿子就先谢过父亲大人了!”

    这样子一家三口坐在一块儿,聊天谈笑,气氛十分温馨。

    李玉泽忽然停顿了一下,犹豫片刻,问道:“爹,娘,你们能跟我讲讲……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吗?”

    李夫人和夫君对视一眼,有点惊讶地看向自己的儿子:“从羿,你问这个干什么?”

    李岩一幅看透了一切的表情:“羿儿这是想跟我们取取经吧!哈哈,看来我们的儿子,难道已经有了心仪的女子了?什么时候能让我们听听好消息?需不需要你娘和她们家联系联系?三媒六聘的事情,可马虎不得啊,一定不能委屈了人家女孩子才行!”

    李玉泽嘴角抽动,没想到自家亲爹已经想到这么远的地步了。他思索了片刻,纠结道:“也不完全是吧……”

    方宜民的话……能算吗?他心仪对方吗?可子澜,也不是女子啊……?

    李玉泽自己也搞不清楚为什么突然就问了爹娘这个问题,仿佛鬼使神差一般,他想要听听父母那一辈的爱情故事。

    “不完全是是什么意思?”李岩低下身子来,郑重其事地告诫李玉泽,“从羿,你如果真的和人家姑娘两情相悦,那就千万不能辜负了人家啊!男子汉大丈夫,一定要对人家负责任,知不知道?”

    父亲的语气很严肃:“特别是超越礼数的那些事情,在嫁进我们家之前,一定不能和人家做。要有分寸,知道吗!”

    李玉泽被父亲的劝诫弄得红了红脸:“爹,你这都哪儿去了……我只是问个问题,好奇而已,暂时还没有喜欢的人。”

    李岩和夫人对视一眼,开始思索着该怎么讲述他们当年的故事。

    夫妻俩的视线越过中间坐着的李玉泽,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想起那些陈年旧事,竟然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嗯……怎么呢……”李夫人回忆着当年的往事,慢慢地开了口。

    “当时你爹爹是我父亲的门生,时常会来家中向我父亲请教学问。一来二去……我认识了他,他却不识得我。”李夫人笑着回忆,李岩伸手过去,牵住了她的手。

    “确实……我意识到我心悦于你的时候,已经很迟了。”李岩在官场浸润多年,当年的那种懵懂青涩早已消失不见,想起当初那个木讷的毛头子,心里也是感慨万分。“幸好没有错过你。”

    李玉泽早已经识趣地坐在了下首,专心致志地听父母亲讲当年的故事。

    李夫人道:“他当时真的是个呆子,我明明就心悦于他,他却老是要和我保持距离,不能唐突了我……差点把我气个半死!”

    李玉泽感觉自己膝盖仿佛也中了一箭。

    李岩被夫人这样数落一通,倒也丝毫不生气:“我当时确实太笨了,你娘生气也正常。”

    “所以娘,你就这样放弃了么?”李玉泽问道。

    李夫人看了儿子一眼,笑道:“我当初要是放弃了,现在哪儿来的你呀……没有,我没放弃,也不生气其实,谁叫自己喜欢上了一块木头呢?……怎么都开不了窍,这样一天天看着,却一天比一天还想要见到他。”

    她眯着眼睛,似乎在回忆着当时的情景。

    虽然岁月在她的脸庞上留下了痕迹,李夫人的眼角眉梢却透着一股自然的少女情态,仿佛几十年前美好的豆蔻年华一直不曾离去一样,在时光里保留着鲜活。

    李玉泽问道:“那后来呢?爹后来是怎么开窍的?”

    李夫人笑了笑:“后来我也渐渐到了要出阁的年纪了,不少人到府上来提亲,却迟迟看不见你爹的身影。我当时真的急坏了啊……又气又急,跟你外公赌气,随便找一个嫁了吧——反正这里面也没有我看对眼了的。”

    “你爹就这样被刺激到了。他来找我,我才知道他当时被一些事情缠住,没有时间来提亲……他求我不要嫁给别人,求我再等他一段时间。”

    “所以娘,你就这么答应了?”

    “嗯,是不是有点傻?”李夫人看着自己的儿子,轻轻笑了笑。

    李玉泽不知道是该点头好,还是摇头好,只能讪讪地问:“可是,万一、万一爹以后就再没有上门了……”

    ——现在大燕的风气还算开放,女子成亲嫁娶都比以前要自由许多。若是放在李夫人那个年代,拒绝所有人的提亲,只为了一个不知道能否实现的承诺,是需要付出巨大勇气的,不定连自己的大好年华都要被蹉跎……错过了这几年的提亲,之后要再想嫁出去,那可就难上加难了。

    李夫人没有如果李岩不来她会怎样,只摇了摇头,淡淡地否认道:“我当时也没有想那么多,就是信他,信他一定会来娶我……话回来,若是连这点信任都没有,又何必选你父亲做我的夫君?”

    这句话的时候,她的下巴微微扬起一截,语气里透着骄傲和自信,仿佛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女身上的光芒,一直被保护地好好的,从来都没有被世俗所磨灭。

    也许是心有所感,李岩伸手过来,牵住了自己的夫人。

    夫人的手早已不如当年细嫩,但这双手,却是陪伴他走过风风雨雨的手。

    他们就这样手牵着手,一起拼,一个主外一个主内,才有了这座府邸和他们的三个孩儿。

    这双手曾为他煮过羹汤,曾抱过李玉泽李玉钧和李梓潼,曾经在无数个李岩觉得支撑不下去的时刻,又重新给了他挺起脊梁的力量。

    想到这里,李岩甚至顾不得这还是在儿子面前。他牵起自己夫人的手,珍而重之地吻了吻。

    刚才还一脸骄傲的李夫人,浑身锋芒的大姐气质,忽然又变得温柔起来。

    她忍不住红了脸,低声斥道,语气却像是在撒娇:“怎的突然……孩子还在这儿呢!”

    李岩半点眼神都没给自己儿子,只是又在她的手背上亲了亲,笑着检讨自己:“一下子情难自控,没忍住……夫人莫要怪罪。”

    李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