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点好李玉泽要的吃食之后,方宜民又加了几道对方最喜欢吃的糕点和降火的清茶。
清茶先端了上来,李玉泽给自己和方宜民各斟了一壶。二退下去的间隙,隔壁雅间的交谈声传了过来。
“听过几天,咱们濯京要开一场赏花宴!我跟你们,这场赏花宴,可是不得了呢!”
一道年轻的声音响起:“有什么不得了的,不是每年春天都办么?不是我啊,许大人,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大惊怪了!”
李玉泽许久不曾待在濯京,对朝中的大臣也不是很了解。
从这寥寥几句话里,他只能知道对方姓许,但具体是谁,还没能对上号来。
那位许大人“啧”了一声,反驳道:“害,你懂什么!我可听了,这次赏花宴,是由陛下提议举办的!明面上是要赏花,实际上可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呢。你想想看,陛下都登基多少年了,咱们这后位,这后宫,可都还空着呢……”
“许大人此言差矣。”旁边一道更加苍老的声音响了起来,“若是陛下有心充盈后宫,必不会用赏花宴这样随意的方式,怕是要大张旗鼓选秀才对。我看这一次……到底还是为京中的各位公子姐们在拉红线。”
李玉泽挑了挑眉毛,心里有些意外——这话的,竟然还是个他熟悉的人。
是一直和他不对付的戚承业。
“戚大人这话有道理。”许大人自己也转了口风,“不过借此机会,也可以让京中年轻的公子姐们都见见面啊。依我看,濯京好多出身名门的公子姐们,也到了该成家出阁的时候了。比如我们家恒儿,还有李家那位三姐……”
李玉泽:???
这家伙,怎么突然cue起我妹妹来了???
提到李梓潼,李玉泽突然就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对这些对话的态度,也不由得加了点审视,变得更加苛刻起来。
开玩笑,如果梓潼也要去赏花宴的话,不定真的会碰上这位许大人的公子!他可得擦亮双眼,好好帮妹妹把把关才行!
——要是这什么姓许的看着不像个好东西,他回去一定要告诉妹妹,让她在赏花宴上心点。
“哦,看来,许大人对令郎的婚事,这是早有人选了啊!”年轻男子声音里带着点恭维,“那我就先恭喜令公子了!”
许大人笑道:“这些都是他自己的事情,我一贯不想插手,毕竟孩儿大了,也该有自己的主意了。只要是个家世清清白白的姑娘,我和他娘都满意!不过,也承你吉言了!”
两人似乎是举起酒杯碰了个对,隔壁雅间里安静了一瞬。
过了片刻,坐在许大人对面的人又试探道:“不知您是否知道,除了令公子,还有哪些公子姐……会去吗?”
“嗯?赵大人,你家不是去年年底才出嫁了一位千金吗。我怎么不知道,你府上竟是还有合适的?”
……赵大人?
这声音听着着实年轻,不像是赵向明,倒像和他差不多年纪的赵承弼和赵显荣。
赵显荣还未入仕,那么就只剩下……赵承弼一个人?
可若是别人,李玉泽或许还会迟疑几分,赵承弼他是十分了解的。
对方这个声音,已经这种卑躬屈膝的态度,和铁骨铮铮的大将军差了不知道几个十万八千里。
也许是看出了他的疑惑,方宜民指尖沾了点杯里剩下的茶水,在桌上写下了“外甥”两个字。
李玉泽或许不知道,方宜民一直在京中,倒是听有这么一事——赵显荣的一个外甥把自己的姓改成“赵”姓,以此进入了赵家门下。
那位赵大人语气里带着点恨铁不成钢:“许大人此言差矣啊!大人有所不知,我其实……是替我表哥问的。您也知道,我这位表哥自从在西南……之后便一蹶不振。现在他年龄也大了,却半点成家的心思都没有,我姨母都快急死了!我只好处处多为他留心一点,也算是……替姨母分分忧吧。”
方宜民咽下一口酒液,心中冷笑:人家赵承弼自己都不着急,你这八竿子不着的亲戚倒上赶着热情。怕不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李玉泽也听出这个赵大人话里的不对劲,皱了皱眉。
坐对面的那位许大人闻言叹了口气:“赵将军年少有为,本来条件是极好的。可后来出了那样的事……我看,要为他配一桩婚事,怕是比登天还难啊!”
这位“赵大人”一听自己表哥的婚事难成,语气里的担忧立刻散了个一干二净:“那样的话,可真是令人唏嘘呢。”
“毕竟家世好的姑娘家,也都是娇养起来的,谁愿意伺候那样一个……?”
怕隔墙有耳,自己对赵承弼也有两三分敬重,许大人到底还是没有直接出“瘸子”这两个字。
“可若真是条件太过于普通的,别将军自己,只怕陛下也不会答应吧。毕竟也是为他出生入死过的臣子……诶你,不知道陛下办这次赏花宴,有没有这个意思?”
“好像也不尽然。我听,这次赏花宴,方大人也会去!论年轻有为,这位才是……”那个姓赵的停顿了片刻,貌似认真地分析道,“以前还可以表哥和方大人是一文一武中的第一人。今非昔比啊……若是真的论条件优越,恐怕在方大人手上,现在赵表哥可是难以望其项背了……”
许大人叹了口气,道:“唉,你我也别这些了,到底都是别人的事,你我又能知晓多少?来,吃菜吃菜!”
两人对话就到此为止,留下听到这个消息的李玉泽和方宜民,在他们自己的雅间里面面相觑。
方宜民:等等,怎么突然就提到我的名字了???我……我什么时候了我要去这个什么破赏花宴???诶我告诉你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啊!!!来来来你站出来我跟你好好道道!!!
来也奇怪,他明明没有干任何对不起李玉泽的事情,但突然听到这么个消息,再对上李玉泽的视线,莫名就有了点……做贼心虚的窘迫感。
“子澜……”
李玉泽盯着他看了好几秒,差点让方宜民紧张得食不下咽。
方宜民赶紧咽下嘴里的食物,抬眼看他:“嗯?”
李玉泽的瞳孔本来就比常人的黑,这样专注地盯着一个人,眼神里莫名就带了点深沉的意味。
他语气不明地问道:“……你要去吗?”
和方宜民一直以来的相处里,他都不曾散发过这样具有压迫感的气势,不由得让方宜民有点怔愣。
“我……”
在方宜民停顿的沉默里,李玉泽的表情渐渐消失。
漆黑的瞳孔锁定在方宜民脸上,好像对方不给他一个答复,他就不挪开视线似的。
方宜民本来还想故意要去赏花宴,好让这呆子开开窍。
谁知道对上李玉泽漆黑的双眼,一切念头都被抛在了脑后,他只能结结巴巴地实话:“我不去……我不会去的。”
李玉泽仿佛并不在意方宜民给出的答复是什么,只是想要听到对方的回答而已。
方宜民完自己不会去之后,他便点点头,语气淡淡道:“那便好。”
方宜民看着李玉泽面无表情的脸,心地试探道:“从羿,你别生气……我不会去的……”
李玉泽收回了视线,又抿了一口酒杯里的酒液。
冰凉的酒液穿过喉咙到达胃部,传来一阵灼烧感,让他的神志忍不住少了点清明。
李玉泽回看他一眼,面上带着和煦的笑意,仿佛刚才的冷淡只是方宜民的错觉而已:“怎么了子澜?你难道以为,你去了……我会生气不成?”
方宜民没想到对方态度如此平淡,却又仿若暴风雨前的宁静,不由得有些惴惴不安,偷偷瞟了一眼李玉泽。
他摸不清楚李玉泽的意思,只能试探着道:“没有,我只是……”
“区区一件事而已,还犯不上让我生你的气,别多想。”李玉泽笑着摇了摇头,“子澜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想要成家立业,觅得良人……我比谁都要开心。”
没想到对方竟然出这么一番话来,方宜民又气又急,否认道:“我没有想……!”
他顿了片刻,又怕李玉泽刚才那番话真的是他心里所想,开口都带了点犹豫:“那从羿你……你又是怎么想的呢?”
“想什么?”
“就……就你想不想,找一个……”
“我?”李玉泽叹了口气,表情仍是轻松的,语气里却带了点自嘲,“现在这个样子,外敌不除,我没这些心思,也不配有。”
两个人很久以前聊起这件事情,李玉泽就是这般辞。现在好几年过去了,他还是这样,不由得让方宜民有点怀疑。
方宜民于是看着李玉泽,确认般地反问道:“……真的吗?”
见李玉泽点点头,他稍微安心了一点,又替眼前的人辩护道:“谁你不配了!你也可以找的!”
——如果你想要找的话……能不能考虑考虑我啊!!!
李玉泽看着方宜民,语气装作无奈,压下心底隐隐传来的绵密痛意:“子澜,自你我相识以来,除了我驻军的这几年,咱们一直形影不离,却没见你身边曾有过个什么人……所以有时候我也常常在想,是不是我们这样的关系,可能也会束缚了你?”
李玉泽看着好友,语气里不自觉带了点担忧:“带兵仗,胜败乃兵家常事。有可能今天带兵出去,就有去无回了……”
他怕要是自己在方宜民心里的地位太过于重要,到那个时候,李玉泽突然离开的那一天,就会是方宜民崩溃的那一天。
——所以,在我还好好活着的时候,若是能看到我最好的朋友成家,娶妻生子……我李玉泽这一辈子也算是无憾了。
他的眼睛不断在方宜民脸上徘徊着,目光里有点留恋,有点纠结,还带了点微不可查的……舍不得。
方宜民自认心志坚定,却仍然被李玉泽寥寥数语击得溃不成军。
他看着对方无比认真的神色,到底还是有点不敢置信地问:“真的吗?……你真这么想的?”
一半是真,一半是假,李玉泽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这时候出这些话。仿佛鬼使神差地,他一听到方宜民要去那个什么乱七八糟的赏花会,自然而然这些话就脱口而出了。
看着方宜民明显低落下来,又带着不可置信的表情,李玉泽心里有点后悔,但表面上又继续点了点头:“对……我就是这么想的。”
方宜民一口气堵在喉咙里,上不去也下不来。
他看李玉泽表情没半点破绽,仿佛对方真的是为他全心全意考虑,自己的婚姻大事,他比自己还要上心一样。
既然这么挂心,那你怎么不自己来啊!方宜民腹诽着,木桌的一角被他抠下来不少木屑,几乎要变得坑坑洼洼。
方宜民赌气地想:既然你都不要我,那我也不要再考虑你的感受了!不就是个赏花宴吗,我去就去了,你能拿我怎么样?!
他于是飞快地道:“其实我觉得这个什么赏花宴,去一去也挺好的的对吧?从羿,你得对,我年纪也不了。到时候在赏花宴上,看看风景赏赏花,再和别人聊聊天,不定……就蓦然回首寻到了我的那个人,传出一段佳话呢。”
李玉泽握着酒杯的手顿了顿。
明明方宜民的每一个字都是在听他刚刚的话,这个决定也完全遵循了他的叮嘱,李玉泽却半点都高兴不起来。
他努力牵动嘴角,却发现根本牵不动僵硬的肌肉,只能勉强笑道:“那……那自然是最好不过了。”
“如果是那样的话……子澜,我会替你高兴的。”李玉泽又欲盖弥彰般地补了一句。
方宜民看着他僵硬的表情,嗤笑了一声:“哦,是吗?”
——李玉泽,你这个胆鬼。
他举起酒杯,那姿势甚至比常年呆在北地,有时候需要把酒当水喝的李玉泽还要豪放。
方宜民眼睛一转不转地盯着李玉泽,就这样看着他,把杯中的酒液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