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李玉泽把脸藏在被子里,愧疚得像只鹌鹑——他感觉做下了这些混账事情的自己,已经……完全没有脸面对方宜民了。
然而就是这样,把脸藏了起来的李玉泽并没有看到,其实在他的对面,方宜民也是一幅惴惴不安的表情,里面的心虚和愧疚不会比他少到哪里去。
正如李玉泽此刻的不敢面对,方宜民也在悄悄抬起眼皮,偷偷地量着李玉泽的表情。
——反正……是他自己要把人拉下来,是他一意孤行要让李玉泽知道他的心意的……就算对方不接受,那也是他方宜民自己种下的苦果,怨不得旁人。
过了半天,李玉泽还没出声。方宜民不安地咬了咬嘴唇,到底还是压制不住心里那种忽上忽下的感觉,不由得伸出手臂轻轻碰了碰李玉泽。
他的手臂上都还是昨天留下的青青紫紫的痕迹,臂内部甚至清晰可见几个明显的指印。
方宜民把瘦得握住还能空出一截来的细瘦手腕递到李玉泽跟前,晃啊晃,自己还无知无觉地问:“从羿……你怎么啦?”
——人被他折腾成这样,还要反过头来关心他的感受怎么样,李玉泽的心像被炙烤在火上,发出滋滋啦啦的碎裂声音。
他到底还是没办法接受犯下这样错误的自己,又觉得自己理所应当要承担做错事情的后果。
想到这里,李玉泽从被窝里钻了出来。
他忽然牵住了方宜民青青紫紫的手腕,只是力度比昨天晚上要得多,带着一种心翼翼的珍视。
“从羿……”方宜民看见他的动作,一阵后知后觉的惊喜涌了上来——看起来,李玉泽好像并不排斥他们之间的这些亲密接触!也并不抗拒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那他能不能再胆大一点,能不能……不切实际地幻想一下以后的事情?
方宜民的语气里都是惊喜,刚要开口和几乎确定关系的爱人撒娇卖痴,就听见李玉泽低下头,以一种极其沉重的语气开了口:“子澜,你我吧,随便我……”
方宜民被吓了一跳,立刻把自己的手腕从他的手掌里抽了出来——再晚一点,李玉泽握着他的手掌,耳光就快要扇到他自己脸上去了。
方宜民生气极了,胸膛不停起伏:“你干什么啊!干嘛你自己啊,你怎么能……?!”
因为气极了,后面的话方宜民甚至都还没能完整地出口。
——李玉泽是他一直捧在心尖尖上的人,平时人跟他有几次吃不下睡不好的,方宜民自己都能着急发愁好半天。就更别提在战场上磕着碰着、受伤,甚至是……这些特殊情况了。
李玉泽不知道的是,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方宜民都避免自己去把“死亡”这些意味着离别的词语和李玉泽联系在一起——或许是自欺欺人,又或许只是单纯地相信,这样就会给遥远的心上人带来……哪怕是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好运气。
可是现在,他一直捧在心尖尖上的人就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甚至还要借自己的手来惩罚他……
方宜民显然气坏了,一双漂亮的眼睛紧盯着李玉泽,半天都不出话来,似乎是在等他给自己一个解释。
“我做错了……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昨天晚上我是怎么了……”李玉泽痛苦地捧住了脑袋,甚至不敢去看方宜民的表情。
方宜民一看他这个样子,哪还有功夫想别的,赶紧一把抱住了李玉泽:“没有啊,不是啊,从羿你听我,昨天晚上你会那样,都是因为我……”
李玉泽蓦地断了他:“不,子澜,这都是我的错……你不用安慰我了。”
“子澜,你别生我的气……好不好?”李玉泽似乎对自己出的哀求都不怎么有自信,眼睛通红地看着方宜民的双眼,“至少……别让你自己气坏了身子,你要就我吧,只要能让你消消气就好。”
“我真的不生气……”方宜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现在的心情——五味杂陈?手足无措?
李玉泽的反应完全没在他意料之内——他预想的对方对于自己的感情的反应,应该是厌恶或者喜悦,却从没想过这种自责愧疚的情绪会在李玉泽身上出现过。
他伸手要去拉李玉泽遮住自己面部的手臂:“你看着我,我跟你,我真的不生气,一点也不……”
就在这时,李玉泽却轻轻侧过身,躲开了他伸过来的手臂。
——就这一下,两人都愣了一瞬。
李玉泽看了方宜民一眼,又很快把眼睛垂了下去:“子澜,我不是这个意思……”
对方白皙的肩头还露在空气中,稍微把视线放上去一点,都觉得漂亮得晃眼睛。
李玉泽和方宜民挨得越近,就越觉得自己魂不守舍,因此看见他递过来的手,下意识就采取了逃避的态度。
两个人相处了那么久,对方还从来没有这样躲避过他的靠近。
李玉泽好像什么都没,又似乎……一切都已经不言而喻了,方宜民把这当做委婉的拒绝,讷讷地点点头:“我明白了。”
“那……那我先回去了?改日、改日再来你府上赔罪……”
李玉泽现在脑子乱成一锅粥,只知道直觉这个地方现在不能多待了——他得回家好好用脑袋想一想,他和子澜之间应该要怎么办才行。
似乎是厌烦极了李玉泽昨天的行为,方宜民甚至连看都不想看他,转身背对着李玉泽,闷闷地应了一声:“……嗯。”
“那……我走了?”李玉泽穿好衣服,又手足无措地帮方宜民系好了衣带,讷讷地叮嘱道,“这几天天气冷,子澜你要少出门,出门也记得要穿厚一点……”
还是不想搭理李玉泽的感觉,方宜民继续背对着他,甚至连应都没有应一句。
李玉泽再看了他一眼,到底还是狠心转头出了门。
门被轻轻关好,人的脚步声也听不见了,方宜民才敢放开刚才就紧咬住的牙关,胡乱擦了把脸。
过了一会儿,门外灵犀轻轻地敲了敲门:“公子,公子……要备水吗?”
“不用了。”一开口就是浓重的鼻音,方宜民语气闷闷的,“让我自己一个人待一会儿。”
灵犀应了声好,按照吩咐退下。
房间里又重新回到方宜民习惯的安静,然而……现在这种安静,却让他感到——
这样的不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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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本来该是个万物生长,草长莺飞的季节。
原本在一年四季里,方宜民最喜欢的就是春天——春天代表了一切生机,代表着希望,遥远的北地似乎也不再那么寒冷。而只要李玉泽在朔北能够好过一点,他全身心的情绪就会随着对方好过的那一点点,而变得无比欣悦起来。
然而,这个春天,似乎和已经过去的寒冬差不了多少。
这几天濯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羌人重新集结了周边的大量部族,再次进犯沧州北部和朔北边境。
一时之间,朝野上下人心惶惶,没休息多久的李大将军又重新临危受命,奉旨率兵立刻出发,增援沧州北部。
这一次,李玉泽要和北边这些游牧民族的精锐部落正面作战,对方来势汹汹,显然是准备齐全的样子,落在李玉泽身上的压力和责任,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重。
为了分担一点他的压力,陛下还派了赵承弼和他一起——虽然赵承弼在以前的战争里负伤,导致他没办法再上战场,但论作战经验,兵法掌握这些,整个朝野里也没几个人敢比他精通多少。
该是个春和日丽的好天气,年轻的少男少女们相约着出门采青,街上到处都充满了和乐的气氛。
而方宜民,却要在这样一个生机勃勃的日子里……送别李玉泽。
年轻的将军又穿回了那身银白色的劲装战甲,只有在阳光的照射下,透着点莹莹的蓝光,给李玉泽整个人又增加了几分不可直视的锋芒。
李玉泽站在陛下面前,单膝跪地,双手接过了封祁递来的虎符。
也许是被封祁握在手里有一段时间了,虎符上带着淡淡的温度。
李玉泽用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那种粗糙的触感,和以前留下来的划痕……是,是他的兵符没错。
陪伴了他两年的东西,一朝收回,不舍也有——倒不是对于兵权的贪恋,只是他的性格里,喜欢那样金戈铁马的生活大于朝堂上的尔虞我诈。
“感念陛下信任微臣,微臣定当驱逐鞑虏,还我沧州、朔北百姓一个安宁!”
承诺铿锵有力,年轻的将军意气风发,完这句话之后,又低下去恭敬地给封祁磕了一个头。
封祁把他扶起:“爱卿不必如此……朕只希望,你再归来之时,是带着捷报回来的。”
——这就是要李玉泽下军令状了。
李玉泽没有犹豫多久,握紧了手里的虎符,语气一如既往地坚定:“请陛下放心,定不辱命!”
没有多少时间能够给李玉泽,旨意在三天前下达,这几天他忙着整理人员名单、沟通粮草和军备物资,研究战术……几乎是整宿整宿地没合眼。
甚至连最亲近的爹娘,这几天也没能得上话,还有子澜……
想到这里,李玉泽忍不住朝着方宜民的方向望了一眼。
隔着宽阔的校骑场,两个人远远的对视着。方宜民看见李玉泽的视线望了过来,立刻急切地上前了一步。
他嘴唇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是有什么话想要和李玉泽。却又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咬了咬嘴唇,到底还是把那些话吞了下去。
最后要走的这一天,他们也没能并肩站在一起——李玉泽作为玄铁骑的将军,一直在队伍的最前列。
少年意气风发,襟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方宜民站在这个位置,只能看见他飞扬的衣角和坚毅的侧脸。
临别的这几天,李玉泽似乎一直在忙着整理玄铁骑的军务,他好几次去对方府上,都不碰巧地扑了个空。
——然而这世界上的事情……哪里有那么多碰巧的不碰巧的呢?
方宜民心思一向敏感,哪里能看不出来李玉泽应该是故意在躲他。
那天的事情,他一直想要跟李玉泽清楚,让李玉泽不要再那么自责——这都是我的错,不管你的事情,是我想要让你知道我的心意只有你没有旁人,才会出此下策……
可是对方一天天把他拒而不见,就让方宜民的那份坚定又犹豫了起来——李玉泽会不会已经知道了?这几天的冷落,是不是就是无声的拒绝?
又或者对方已经气急了,又不想和认识多年的好朋友撕破脸皮,所以才会有这几天他吃的这些闭门羹?
无论哪一种,都是方宜民不敢想象、也不敢接受的。这几天他睡得不是太好,饭也用的不多,灵犀和碧纹看在眼里,私下都不知道担了多少忧,叹了多少气。
“从羿……”
就在李玉泽要转身离开的时候,不知道又是第几次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方宜民内心的惶恐和担忧突然就怎么都掩饰不住,忍不住追着他的背影上前。
“方大人……方大人!”
旁边的人被这边的动作惊住,才意识到方宜民的目的,赶紧伸手想要把他拦下。
——开玩笑,那可是军队,军马的速度,能是他一个弱不禁风的内阁大臣能赶上的吗?!
追李玉泽的动作无异于飞蛾扑火,也许结局一开始就早已经注定了。
然而方宜民的性格里,与他病弱的、犹如随风飘扬的树叶的外表不相匹配的,是像结实虬壮的树根一样深深的、坚韧的倔强。
和他脆弱又或许注定短暂的生命相比,这份倔强和坚持来得似乎毫无道理。
——然而又或许这样的人,注定不会对太多事物投注他们的感情。
所以一旦开始,有了那样的一个人,成为他们生命里为数不多的特殊,就再也无法结束……只能固执地、哪怕是一厢情愿地付出自己的一切。
方宜民躲开同僚伸过来的手臂,继续往李玉泽那边奔。却突然被路面上的几块石子绊倒,狼狈地摔在了地上。
他都顾不上去看伤口,拍拍手心里的灰,挣扎着爬起来,就又要去追已经快要走远了的李玉泽。
后面步行的将士看见他这番动作,不敢耽搁,赶紧派人去传话给了前头的李玉泽。
“什么……子澜在后头?”李玉泽听到这番传话,倍感意外,转头和赵承弼交代道,“赵兄,你领着将士们先走,我随后便来。”
赵承弼点点头,眼神略带八卦地送别了李玉泽——看来老婆得有点准,看来从羿这子,在方宜民手里撑不过几个回合。
……就是我回去之后又要支棱一个月了,嘤嘤嘤。
作者有话要:
开始落跑了!(这算吗?……)总之,他逃,他追,他们都插翅难飞!新地图来了哈哈哈哈!
赵承弼的故事在专栏(预收中),《今天大驸马被迫支棱了吗?》大驸马和大“公主”的故事嘿嘿嘿嘿,喜欢的可以先收藏一下!
日更八天的闲闲,浑身上下都充满了一种力量,恭喜她觉醒了——码字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