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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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承弼领着队伍继续前进着,刚刚才头也不回离开的李玉泽,还不到半柱□□夫,就又掉头往队伍的末尾走。

    ——果然,好了要逃跑的……结果又灰溜溜地回去了。

    这样“真香”的念头在李玉泽的脑海里闪了一瞬,又因为对于方宜民的挂念而掠了过去。

    ——子澜怎的追上来了?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

    ——等等,在这时候,他总不能临时找了一匹马来追我们玄铁骑吧???

    ——可是,如果子澜连马匹都没有的话,那他怎么追的上……

    想到这里,李玉泽害怕极了,生怕对方为了追他,真的就不管不顾地在军队后面跟着跑——子澜本来身体就不好,平常被方祖父看得紧,甚至连一些需要费神的东西都不让他做……要是真的让人跟着玄铁骑跑了,那还得了?!

    ——对于前几天他和方宜民之间发生的事情,李玉泽直到现在脑子都还是死机的。

    可若是牵扯到别的东西,除开那天的情难自控,对于涉及方宜民的事情,李玉泽又比谁都敏感和计较。

    李玉泽赶紧收紧了双腿,催促马儿快点往前。仿佛是读懂了他的焦急,□□坐骑步伐飞快,很快就平稳安全地把李玉泽送到了队伍的最末尾。

    骑在马匹之上,视野自然而然地变高,底下站着的人都变成一点。稍微隔得远一些,甚至还只能够看见一片黑压压的头顶。

    然而李玉泽就是有这种能力——在一片乌泱泱的人头中,他一眼就看见了方宜民浑圆的后脑勺,不由得冲着对方大喊了一声:“子澜!”

    以李玉泽极好的目力,此刻隔着一段距离,便看见方宜民坐在地上,手掩盖在官袍中,看不清手臂的情况。

    方宜民应声抬头,冲着他笑了笑,好像无事发生的样子。

    ——子澜这是……摔倒了吗???

    李玉泽心急得不得了,快马加鞭赶到了方宜民身边。他骑马走近方宜民,动作利落地翻身下了马,把手里的缰绳递给了旁边的士兵。

    甚至都顾不上交代些什么,李玉泽甩了手里的缰绳,便单膝跪地蹲在方宜民的身边:“子澜,你怎么了?!没事吧……”

    他一边着,一边去扶方宜民的手臂,想要把对方先从地上扶起来——这回南天天气还湿润着,青石板路都是凉的,方宜民要是坐久了,回去少不了要膝盖疼。

    可李玉泽没想到的是,他刚一碰到方宜民的手臂,对方便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又似乎是痛狠了,嘴里轻轻地“嘶”了一声。

    李玉泽一下就着急了:“哪里碰着了?快让我看看……”

    方宜民不想让他担心,只道:“没事的,我走路不心,绊了一下而已……”

    他向来是报喜不报忧的,李玉泽明白,刚才下意识的反应才更有可能是真是的。

    想到这里,李玉泽的语气里不由得带了点强势,不由分地把手掌递到方宜民跟前:“到底哪里磕到了?给我看看。”

    怕他真的生气,也怕再这么拖延下去会延误玄铁骑的军情,方宜民把自己正在流血的手掌从宽大的官袍袖子里伸了出来。

    他一边交给李玉泽,一边还在惴惴不安地量着对方的表情,嘴里声地道:“其实真的没什么大事,是我走路太不注意了,你别担心……”

    李玉泽没答话,眉头紧皱,正在专心致志地给他检查伤口——这条路上有些粗糙的砾石,方宜民的伤口不浅,白嫩的手掌被刮了好几道,正在渗着血痕,中间还夹杂着不少泥灰和石子。

    方宜民察言观色,眼观鼻鼻观心,心地拉了拉李玉泽的将袍:“从羿……”

    他讨好道:“你别生我的气了,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

    ——方宜民别的都不怕,就怕李玉泽因为自己受伤不开心。

    其实从摔得狼狈到现在,方宜民自己也有点后悔……李玉泽本来就已经很忙了,他不应该再在这个时候做出这么冲动的事情,平白给对方添乱。

    李玉泽叹了口气,真不明白眼前这人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平时玲珑心肠的方大人,到了自己的心上人跟前,脑子仿佛都是临时租的一样,半点理性的思考都做不出来。

    他伸出手掌,粗糙的指腹抚上方宜民细嫩的脸颊,一点一点给他擦干净了刚刚摔倒在地沾上去的灰尘。

    “还疼不疼?除了手,还有哪里受伤没有?”

    方宜民乖巧地摇了摇头。

    李玉泽转头对将士吩咐道:“去找一块布巾,点清水沾湿拿来。”

    将士领命往前走去,李玉泽又朝方宜民伸出手:“地上凉,我们先起来好不好?还能动吗?腿疼不疼?”

    方宜民继续摇摇头,忍下腿部的疼痛,借李玉泽的力从地上站了起来。

    勉强站直之后,李玉泽倒是还蹲在地上没有动。

    大概是察觉出此刻的方宜民不过是强弩之末,在他面前勉强撑着状态而已,李玉泽扶着他的手臂也没有松开,往下挪抱住了他的腿。

    李玉泽做了一个令方宜民倍感意外的动作——对方单膝跪地,一只手抱着他的腿,另一只手轻轻给他拍干净了官袍下摆的尘土。

    “好了,”李玉泽满意地拍了拍手,“这样就干净了。”

    他还搂着方宜民的腿没有松开,这个角度,方宜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挺直的鼻梁,话时候不心露出来的虎牙……就像只可爱的大狗狗,看得方宜民心都快要化了。

    他忍不住伸手抱住了李玉泽的脸,满足地喟叹:“从羿……”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人呢?!

    田听了李玉泽的吩咐,到前边儿去水洗布巾,谁知道回来就撞见这么一幕,手里湿漉漉的布巾递出去也不是不递出去也不是。

    “将军……”纠结了片刻,布巾不停地在手里滴水,田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他的声音惊醒了两人,李玉泽才发觉他们之间的距离有多亲民,赶紧往后撤了下身体,做贼心虚似的移开了视线。

    “怎么了?”李玉泽轻咳两声,装作一本正经地开口。

    田递上布巾,飞速撤退去赶前面的队伍了。李玉泽把手里的布巾拧干水,捧着方宜民的掌心,细细地擦拭了起来。

    他用的力度,比平常早上给自己洗脸时候不知道要轻多少,生怕一不留神就弄疼了眼前的人。

    不止这样,李玉泽还不停地观察着方宜民的表情,时不时问一句:“疼不疼?”

    掌心被擦拭地干干净净,又恢复到白皙的状态,只是多了几道擦伤的伤口。

    李玉泽看着那几道伤口,皱了皱眉——可是现在队伍已经远了,军医在玄铁骑里,赶来也得有点时间了。

    看出他的闷闷不乐,方宜民主动道:“我回去就会请大夫包扎好的……从羿你别担心。”

    李玉泽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我走了之后……你能照顾好自己吗?”

    ——这个人平常在官场上八面玲珑,好像在别人的口中,任何事情只要交给他都能做的很好的样子。

    可是这样长袖善舞的方宜民,在李玉泽面前几乎不曾出现过……他总是笨笨的、固执的、只会用自己从不邀功的付出去动李玉泽。

    方宜民看着他担心的眼神,心里莫名就多了点冲动,让他不禁开口:“我能……我能的,你不要担心!”

    “还有,还有之前那件事情……”方宜民觉得自己有必要跟他清楚,可那天晚上的事情又实在有点羞于启齿,不由得磕磕巴巴道,“你不要责怪自己,其实都是我让你……”

    “子澜,这件事情,你不必劝慰了我。”李玉泽看了他一眼,蓦地断了方宜民,“你放心……回来之后,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一个……交代?是他想的那样吗?

    方宜民猛地抬头看向了李玉泽,对方却躲躲闪闪回避了他的眼神。

    方宜民没能看到的是,李玉泽被头盔掩盖下的耳尖,已经轻轻地红了。

    又清了清嗓子,李玉泽对着方宜民,轻轻地:“子澜……我得走了。”

    “啊……”方宜民如梦初醒,亦步亦趋地跟着他,“那我……那我送送你。”

    像之前的无数次送别一样,只是这次,或许还多了点渺茫的希望。

    方宜民目送着李玉泽翻身上马,手一拢缰绳,马头调转,又要开始向着远方奔赴。

    ——所以,还是要走了吗……?

    方宜民没有话,亮晶晶的眼睛一直盯着李玉泽的动作,甚至连眼珠都舍不得转一下。

    人马上就要再一次离开他,现在仅剩下来的最后几分几秒,他都无比珍惜,无比……舍不得。

    少年将军腰间挎着佩剑,贴身的战甲闪着寒光,意气风发地向未知的明天行进着。

    然而就在离开前的那一刹那,在他已经快要消失在方宜民视线里的时候,李玉泽又转过了头来。

    ——他背对着阳光,身后是刚刚高悬的太阳,战甲在照射下透出难以形容的耀眼锐利,甚至让人不能直视李玉泽的眼睛。

    此刻,方宜民才真的有了点“他喜欢的人是了不起的大将军”的实感——

    对方穿着精良的战甲,骑着汗血宝马,而他站在平地上,穿着再普通不过的、已经司空见惯了的深蓝色官袍……和李玉泽一对比,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不过李玉泽冲他一笑,那种锋芒感又瞬间退去。青年对于他,永远拥有满腔的温柔和爱意——无论是挚友,还是爱人,无可否认,在李玉泽心里,方宜民永远都是最特殊的那一个。

    “子澜!”李玉泽冲着他大喊,声音里带着笑意,“你等我回来!”

    他的声音被风一模糊,已经不剩下多少音节,但方宜民依然准确地懂得了他要表达的意思。

    方宜民于是也起了玩心,像孩童一样把手放在嘴边扩音,也和李玉泽一样大声传话:“好!我——等——你——回——来!”

    对方没再话,年轻的将军挥了挥手,仿佛在光里暂时告别了自己的儿女私情,开始向着无边的边疆远山、义无反顾地奔赴。

    而方宜民,也没再任何挽留的话——他知道李玉泽不会耽溺于此,李玉泽也知道方宜民不会让这些东西绊住他。

    他们生来属于这片疆土,未来又将属于彼此,这是两个人心知肚明,又不太明白的事实。

    方宜民就这样目送着李玉泽向北方前进,直到对方的背影融进重峦叠嶂的远山里,才恋恋不舍地收回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