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下旬。

    又是一场大夜戏。

    江城福元区公安局。

    明晃晃的白灯下每个人的脸都疲惫而困倦， “啪”的一声，陈征手里的笔放在桌上，他站起来了， 环顾四周所有人发红充血的眼睛， 最终沉沉叹了口气。

    “行了，今天就先到这里了， 明早再继续！”

    监视屏幕那一段已经被轮流播放了数次，可他们还是没有看到嫌疑人的脸。

    最近江城发生一起大案，两位女高中生离奇消失了，在一天后拾荒老人在垃圾堆里发现了两个人的尸体。

    严格来，不能算尸体， 而是被分割成一袋袋的残肢和尸块。

    鉴于其中一名女高中生的父亲是**，上面要求他们尽快破案，于是这里每个人都在警局里加班加点熬到深夜，更别陈征了。

    他是队长，顶着上面给的压力， 已经好几天都没怎么睡觉了。

    法医老吴看着陈征的脸色， 拍了拍他的肩。

    “陈征， 你这样熬下去也不是事， 先回去睡一觉，别到时候送进你媳妇那去了。”

    “滚。”陈征笑骂了一句。

    老吴笑了笑， 先走了。

    老吴这样一， 陈征想起了陶柠， 他已经好几天没跟她联系了。

    他想起她今天下晚班。

    他看了眼时间，凌一点。

    她应该还没睡。

    他去洗了把脸，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点，然后给陶柠了个电话。

    那边过了会接通了。

    陶柠穿着睡衣， *  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微笑着看着他。

    “怎么啦，陈征。”

    陈征一直紧绷的弦在听到这句话后松懈下来，他轻声道。

    “就是想你了。”

    “我也想你。”陶柠微笑，“所以尽快破案，我等你回来。”

    “嗯，你那边怎么样？”

    “来了几个医闹的，不过被保安赶走了，我这边挺好的。”

    陶柠撒谎了。

    她总觉得有人在跟踪她。

    但每当她转身时，后面都身无一人。

    她都怀疑是不是她自己精神方面出问题了。

    但她不敢跟陈征。

    陈征精神压力已经够大了，她不能再让他因为自己的事情分心。

    互道晚安后，陶柠挂了电话。

    下一场戏拍的是陶柠在第二天下班的路上被人绑架了。

    林郁生是个爱扣细节的导演，他还特意请了一位医生过来，指导他们拍了几分钟的抢救片段。

    “患者上消化道出血，出血量达到1000ml以上，意识丧失，立即抢救！”

    “血氧饱和度下降至69%，立即行气管插管，推呼吸机过来！”

    “心率下降至56，推半只肾上腺素！”

    混乱成一锅粥的抢救室，陶柠蓝色口罩外露出的一双眼睛，锐利而沉静。

    心电图变成一条直线。

    还是没抢救成功。

    家属撕心裂肺的哭了起来，有人冲了上来，揪住她的衣领，旁边的人尖叫着，她恍恍惚惚的被人推到一边。

    闹事者很快被医院保卫科的人带走，陶柠脱下了染血的白大褂，换上外套然后下班。

    深夜里路上没一个人，她浑浑噩噩的走在路上。

    她拿出手机给陈征发了条消息。

    【陈征我……我好难受……我没能抢救成功那个病人……】

    【这种无力感让我好】

    她没发完下个字，手机嘭的一声掉在地上。

    她闻到一股甜味，应该是一种高浓度的**挥发剂。

    她甚至都来不及自救，就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好，卡！”林郁生站起来，“大家先休息三个时，再接着拍下场！”

    这两场戏拍的够久，不仅演员处于高强度的拍摄镜头下，连一直坐在监视器后的林郁生也熬红了双眼。

    鹿晚眠后天就开学了，在开学前必须得把她的戏份拍完，所以整个剧组都在赶进度。

    连续拍了好几天大夜戏，鹿晚眠困的眼皮子都在颤。

    她翻了下剧本，她还剩下两场戏。

    拍完就要杀青了。

    鹿晚眠本来还想强起点精神来看剧本，结果看着看着她就睡着了。

    她正睡的迷迷糊糊的时候，有人碰了下她的脸。

    力道很温柔，像是在轻轻摩挲。

    鹿晚眠在香甜的梦境里挣扎了一下，像是想看清这个人是谁，但眼皮如千钧之重，她挣扎了下就继续睡着了。

    最后是裴江把她叫醒的。

    鹿晚眠睡眼惺忪，呆呆地看着裴江，他穿着一身警服，英俊帅气。

    她揉了揉眼睛，声音呢喃：“你穿这身衣服干什么？你不演戏去当警察了吗？”

    裴江啼笑皆非：“鹿鹿 * ，你是睡傻了吗？你忘了你还在剧组吗？”

    听到剧组这两个词，她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剧组的工作人员早就开始准备了，开始布置拍摄场景，鹿晚眠揉了揉自己的脸，努力让自己精神一点。

    接下的戏是江野绑架了陶柠，并且还拍下视频发给陈征，挑衅示威。

    陶柠被人绑在椅子上，眼睛上也被缠了一块黑色纱布。

    十七岁那年被人差点勒死的噩梦仿佛又重现了，她剧烈的喘息，心仿佛要跳出胸腔一样。

    有人朝着她走了过来。

    冰冷的手指轻轻地摩挲了下她的脸。

    黑布下鹿晚眠霍然瞪大了双眼。

    是他？

    “你……你是谁？”鹿晚眠声音颤抖。

    “你很想知道吗？”那人轻轻地笑。

    “那成全你。”

    下一刻，他把她眼睛上缠绕的纱布松开了。

    鹿晚眠眯起眼，看到了面前的许星淮。

    她呼吸一顿。

    许星淮穿着白色衬衫，领带松松散散，锁骨和胸肌清晰分明，他微微倾身，靠向她，金丝框眼镜下的眼眸微弯，声音含笑。

    “陶柠，我们又见面了。”

    鹿晚眠屏住呼吸，一动不动的盯着他。

    白衬衫和金丝框加在许星淮身上真的太绝了。

    她甚至已经脑补了一部病娇变态强制爱40集狗血剧了。

    林郁生觉得不对劲：“卡，停一下。”

    “鹿。”林郁生喊她。

    “啊？”

    “鹿啊，你作为被绑架的陶柠面对凶手时，表现出来的神情不应该是害怕和恐惧吗……”林郁生停顿了下，表情微妙，“你刚刚那是什么表情？”

    鹿晚眠瞬间脸色爆红。

    “不……不好意思，导演……我重新再来一遍……”

    “没事没事，这次发挥稳点。”林郁生摆摆手。

    鹿晚眠自从入组来演技发挥十分稳定，NG次数也很少，这次卡住了林郁生倒也不生气。

    于是又重拍。

    “专心点。”许星淮顿了顿，又低声含笑道。

    “……宝贝儿。”

    鹿晚眠：“！”

    鹿晚眠气若游丝：“哥哥，咱们能换个称呼吗？”

    “我看这个称呼能让你瞬间清醒，就喊了。”许星淮。

    何止，这句话的杀伤力简直比把她扔进北冰洋还更强大。

    重拍完那一段，鹿晚眠盯着许星淮，不确定地问。

    “江……江野哥哥？”

    这一声江野哥哥让江野微微迟钝了下，但那只是瞬间。

    “你还记得我？”

    他显然有些诧异，微微挑眉。

    “我记得你。”陶柠轻声道，“我十七岁那年生了场大病，母亲带我来江城了，也把我的眼睛治好了。”

    “我后来也想找你，可是当我回来一趟，发现你已经从清水巷搬走了。”

    “生病？”

    江野听到这个词，觉得很好笑。

    “差点被人勒死，你把那叫作生病吗？”江野凑近她，直直盯着她。

    “你怎么知道！”陶柠失声。

    他怎么知道她差点被勒死？

    难道……

    想到什么，陶柠双眼瞪大，惊愕地看着他。

    “是……是你？”

    那种窒息的恐惧又 * 卷土重来，她怔怔看着他，艰难地问。

    “为什么？”

    为什么要杀她？

    为什么……明明那时候，她那么喜欢他。

    “是不是觉得很痛苦。”江野去擦她眼角的泪光，轻轻笑了。

    “阿柠，你知不知道你哭起来的时候其实很美。”

    “这双眼睛。”他摸索着她眼睛的轮廓，“当时巷子里的人都你很美，可惜是个瞎子，可是我觉得你这样就很好看了。”

    这双毫无焦距的眼睛，她永远看不见他。

    看不见他的丑恶和阴暗，看不见他手指下的鲜血和尸骨。

    她最喜欢那种毛茸茸的猫咪，可她不知道，他经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杀死她喜欢的猫。

    白天她的手指抚摸过这些东西，夜晚他的刀顺着她抚摸过的痕迹，一层层剥开它们的皮毛，看着它们剧烈挣扎的身体逐渐冰冷下来。

    有一天他想，如果这些猫换成她，他会怎么样。

    结果他因为这个想法而兴奋地颤抖起来。

    她那么干净，那么柔软，像是一只逆来顺受的羔羊。

    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让猎人兴奋了。

    “阿柠，你知道吗？在我看到你的那一刻，我就准备好一切计划了。”

    “我搬到你家隔壁，你不知道，你每次下班回来，我都会从猫眼里看你，不管是什么时候。你去上班了，我在想你在干什么呢？你下班晚了，我又在想你是不是遇到什么状况了，那个男人没来接你下班吗？”

    他冰冷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唇。

    “你看，我这么爱你。”

    陶柠闭上眼睛，她浑身都在颤抖。

    “江野……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男朋友在找我。”江野微笑道，“我算给他准备一份大礼。”

    他手里拿了一把手术刀，看见陶柠瞪大的眼，他轻声笑了。

    “是不是很熟悉，阿柠，别害怕，你应该比我更明白，其实有时候死亡比活着要快乐。”

    “不。”陶柠哭着摇头。

    江野吻上她的眼角，轻轻的辗转，温热的唇舌贴在她的肌肤上，她战栗起来。

    鹿晚眠好不容易酝酿起来的感情，都在这一吻中轰然消散。

    我艹哥哥吻我了吻我的眼角了，我这一周都不洗脸了呜呜呜。

    同时他的手术刀抵到她左边心口。

    这把刀，马上就会切开她的血肉、血管、骨骼，然后看到鲜活跳动的心脏。

    他仔细听着她剧烈跳动的心跳声，微微喘息了起来。

    像潮水一样涌上来的快感，让他都快拿不住手里的刀了。

    林郁生紧紧盯着监视器里两个人的微表情，旁边的助理忍不住道：“林哥，别许星淮这演技还真是好。”

    演的变态杀人狂简直看的他毛骨悚然。

    而这边。

    鹿晚眠勉强平复下自己的心情，看着许星淮，他的演技能让她很快进入氛围中去。

    “江野……江野，你听我，你不能杀我……”

    “你要是杀了我，陈征他不会放过你的！”

    “那又怎么样。”许星淮擦拭着刀上的血，金丝 * 框下的眼睛薄凉漠然。

    “就因为杀了我，你会被枪毙。”鹿晚眠盯着他，像是努力想破他心里最后一道防线，“值得吗？”

    许星淮手指一顿。

    “……阿柠。”他低声道，“你以为我活着为了谁？”

    鹿晚眠一怔。

    剧本上有这句话吗？？？

    然而导演还没喊停，她轻声道：“为了……什么？”

    许星淮轻轻地笑：“我活着当然是为了你。”

    他这么爱她，他愿意因为她而去死。

    ……

    刀捅了进去。

    血袋爆开，瞬间染红了她的衣服。

    许星淮跪在她面前，手指蹭了下汩汩流出的鲜血，他放到唇边轻轻舔了下。

    他眼里闪过一丝错愕，接着又笑了出来。

    看起来阴郁又疯狂。

    “好！过！”林郁生大喊一声。

    这条过了。

    旁边的工作人员跑了过来，帮她解绑。

    鹿晚眠松了松僵了的手腕，看到林郁生微笑着对她道。

    “鹿，恭喜你杀青了！”

    杀青了！

    鹿晚眠还没来得及欢喜，眼角余光看到许星淮朝一边走了过去。

    她追了过去。

    他意识到了，停住脚步：“怎么了？”

    鹿晚眠脸红扑扑，显然是兴奋极了。

    “我杀青了，哥哥！”

    “恭喜。”许星淮。

    她没接话，他思考了下这时候是不是要送她一个杀青礼物，正想开口话，却看到她的目光。

    她好奇地盯着他唇角没擦净的血。

    “哥哥。”她问，“道具血好吃吗？”

    许星淮顿了几秒：“还行……很甜。”

    “你想吃……？”

    正着，鹿晚眠的手指将他嘴角的血揩掉，然后她舔了下食指。

    “还真的是甜的。”她笑着道。

    许星淮蓦地顿在那里。

    鹿晚眠朝着他笑，眼睛弯翘起一道俏皮的弧度，她唇边沾染了一点红，看起来竟有一丝妩媚。

    这么暧昧的动作她做起来却是天真又自然的，仿佛是天生就应该这样做。

    四周安静下来，鹿晚眠意识到刚刚有些逾越了，连忙想道歉。

    “对不起哥哥，我……”

    “嗯。”许星淮断了她，低声。

    “是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