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宴月第六(3) 茅草堂
风声簌簌, 吹过寂静的梢头,卷起了猎猎袖袍。
阮潇独自御剑行于诡谲的夜色中。
不远处,闪电劈向了山尖, 庞大的山体被呼啸的黑影包裹着,逐渐卷起了乱石。黑夜之下, 如同一个巨大的漩涡。
越是靠近, 风便愈发剧烈。
她尽力稳住身形, 逐渐降低了御剑的高度。然而前方的风实在过于猛烈, 她只得放弃御剑。
就在靠近地面时,身后突然传来了一声尖叫。
阮潇猛地回头,只见一个矮的身影从半空坠了下来。
她眼疾手快,拎起了对方的衣领,让人站在山谷里的径上。
“好、好可怕!”忍冬捂住了眼睛, 声音还在发抖。
陈凡挈紧随其后地下来了, 嘴上忍不住摇头:“师弟, 你这逞什么能呢, 好好待在宴月峰等师尊回来不好么,非要来凑这个热闹。”
忍冬好不容易喘过了气:“大师兄自己怎么不等师尊。”
“你子!也不知是和谁学会顶嘴了。”陈凡挈看了阮潇一眼。
阮潇淡淡道:“方才在宴月峰上, 没见你们想跟来。”
不仅没人跟来,还一听“黎原峰”就都噤了声,纷纷冷漠地走开了。
“我、我就是有点害怕拖后腿……”忍冬声道, 忽地又用坚定的语气, “可是……我一想到青川师姐还没下葬,我就……师兄?”
陈凡挈跟变脸似的,忍冬的眼泪都还没掉出来,他就已经涕泗横流,好端端一个大男人哭得一抽一抽的。
忍冬的手拍了拍师兄的背, 试图安慰一番。
“青川……她出事,也有我的份儿。若不是我让忍冬去找她,也不会出这样的事了。”陈凡挈接过了阮潇递去的帕子,擦了擦鼻涕,一脸真挚,倒不像是装出来的。
阮潇不太忍心,瞥见陈凡挈好不容易缓和了下来。
他语气不善:“我和她好歹也是同一年来大荒山的,怎么都算是同窗。黎原峰不给她一个交代,那我也要将她带出来才行。”
话音刚落,近处一道黑影触响了树枝。
一阵“沙沙”声中,陈凡挈风驰电掣地冲向了那黑影,手中的□□翻卷,掀起寒风。
“黎原峰弟子?纳命来——救命,非礼啊!!!”
只见陈凡挈整个人被那个瘦弱的黑影扑了上去,手脚缠绕住,任凭他怎么挣扎对方都不放手。
他卯足了力气,狠掐住了那人的脖子。然而用在他身上的力气却纹丝未动。
五根又长又利的指甲瞬间没入了陈凡挈的上臂。
“阮师妹,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声惨叫吓得阮潇心里“咯噔”一下子。
燃灯诀一出,阮潇捏着的一片树叶亮了起来。
顺着光线走近一些,便能看见陈凡挈为何会如此震撼。
那个扑在他身上的“东西”已经算不得人了,一层薄薄的皮贴着骨头,稀疏的头发粘在脑后,眼睛凹陷、只有眼白,面色青黑。那东西还穿着黎原峰的深蓝色校服,腰间系着的也是黎原峰的弟子牌。
它似乎是被光线吓了一跳,下手的动作僵住了。
陈凡挈的食指怼在那东西的鼻孔处,好半天他才哆嗦着反应了过来,冲着阮潇使劲摇头。
意思是,没救了。
“这这这是什么东西啊?”忍冬呆呆地站在后方,一步都迈不动。
一张符文从阮潇的指尖飞出,在那僵尸快要一口咬上陈凡挈的脸之前定住了它。
陈凡挈立刻无比嫌弃将它推开了。他右上臂的衣服被撕扯了开,露出了五个血窟窿。
阮潇蹲在僵尸旁边,仔细端详了一下它的五官。瘴气几乎是从每一个毛孔里冒出,又从近处的回去,如血液一般循环往复。
“你的枪借我一下。”
陈凡挈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阮潇试图捡起地上的□□。她顿了顿,好像拿不动。
“我来吧。”陈凡挈笑了起来。同时内心涌起一点不合时宜的炫耀。哎,这世上还有阮师妹做不到的事情啊。
枪尖对着僵尸露出的腹部划开了一道口子。流出的不是血,而是黑色瘴气。
瘴气仿佛有生命一样,在大量涌出后消散在了漆黑的山谷之中。
而余下的原本僵硬的身躯此时一软,衣衫之下不过是空空荡荡的一把骨头。
一阵寒意蹿上了阮潇的脊背。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忽然,她的耳尖动了动。四周,不知哪里来的窸窣声正此起彼伏。好像有无数个黑暗中的影子正在向他们聚拢。
阮潇立刻熄了手上的亮光。
忍冬正要话,被陈凡挈捂住了嘴。他那一贯的松散此时收了起来,严肃地压低了声音:“此处距黎原峰的茅草堂只有五里路,茅草堂是玄铁所铸,应该能抵挡住这些东西。”
阮潇握紧了佩月剑。
将近一个时辰后,只见一股黑色的浪潮追逐着三人。近看,才能发现那是簇拥着的人群,各个都是面目青白的可怖模样。
饶是阮潇他们跑得再疾,也始终与这些东西拉不开距离。
唯有在它们靠近时,用火把暂时驱散几步。
“我发现了,”陈凡挈背着忍冬,左手举着火棍,上气不接下气,“他们就是闻着活人味儿来的!这些瘴气……这些瘴气就跟借着他们活了一样,只想吃人!只一路上还不知有多少,我们要不先回宴月峰再做算!”
阮潇喘了一口气:“上面的风太疾,情势不明,根本无法御剑。”
她这一路上都靠着不停地给自己画疾步符过来的,不然恐怕会直接被那些东西撕碎。
哪怕如此,她也丝毫不敢松懈。
陈凡挈得不错,黎原峰状况不明,根本不知道有多少弟子已被瘴气侵蚀,成了如今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
更何况,黎原峰还是整个大荒山人数最多的山门,足足有两千人。
若真的全军覆没,后果不堪设想。
好在陈凡挈已经传音通知了参寥,或许几位大宗师会尽快赶来。
阮潇正想着,却见径前方被突然闪出的十几个僵尸堵住了去路。
三人几乎是被团团围住。
“呜呜呜呜我不想死在这里啊!”忍冬捂着嘴哭道。
“哭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大不了全杀了便是。”陈凡挈不耐烦道。
阮潇握紧了佩月剑,随时准备动手。
就在他们即将被围攻时,一阵浓重的血腥味从不远处传来。这群东西就跟闻着味儿的猛兽一般,迅速朝来源寻去。
“快走!”一个冷厉的女声响起。
“桫椤师姐!”阮潇惊喜道。
三人紧跟着桫椤,趁那些东西被吸引了注意力,飞快地没入了林中。
不多时,桫椤带他们去到了黎原峰后山的茅草堂。
阮潇进去之后,才发现这茅草堂虽然外部是茅草,里面却正如陈凡挈所言,是冰冷的玄铁。只有一扇门,无窗。
里面的空间很大,角落里停着盖了白布的担架。对面则坐着许多黎原峰的弟子,或在昏迷之中,或在坐。
“方才外面那些,是什么?”陈凡挈忙不迭地问。
桫椤与他的视线擦过,平静道:“你想得不错,他们原本都是黎原峰的弟子。”
黎原峰因为有外客来访的缘故,并没有很早封山。结果突然有一个弟子浑身抽搐着倒地,没多久竟然又站了起来,失去了神智开始发狂,见人动辄撕咬。
桫椤正将这名弟子捆绑后关入柴房时,竟接二连三地出现了相似的事件。
事发突然,黎原峰的结界尚未完全闭合,就被这些瘴气侵蚀了的弟子硬生生撞破了。施法的弟子们灵核力量不足,亦有人开始出现了症状,直接导致整个结界碎裂。
桫椤在往茅草堂来的路上顺路救下了一些人,加上本就在这附近避难的,一共是一百二十七人。
“他们……”阮潇想到了那个干瘪后的僵尸,欲言又止。
“瘴气侵蚀,已经死了。”桫椤出了她想的话。
桫椤眼里流露出了一丝悲伤:“上天不公,大荒山此劫,竟不知从何而起。”
“是水源。”阮潇。
陈凡挈附和道:“没错。我们宴月峰一直都喝的是净化后的水,所以大家都没问题。”
桫椤一愣:“净化后的水……可是我也——”
不对。她没完。
她因为这段时间经常被派去巡逻的原因,常常到五蕴峰做客,因此,吃喝也都在五蕴峰。
堂内那些黎原峰的弟子听见了,其中几个全然无碍地仔细回想了一番,出声道:
“没错,我跟着桫椤师姐去巡逻,好长一段时间没在黎原峰喝过水了。”
“我也是。不过,我是觉得黎原峰的水不好喝,都是去旁边借的水。”
……
无论如何,也算是阴差阳错,避过一劫。
但是,阮潇觉得不对劲。她上前查看了黎原峰弟子的情况,在屋内的基本都和秦安时他们一样,是浑身乏力的症状。
“西北峰也是因为水源的问题被瘴气入体,可是黎原峰的状况却是最糟糕的,瘴气直接侵蚀了人的血肉和灵核。这其中必定有别的原因。”阮潇分析道。
桫椤沉思了片刻,忽然道:“我先前也观察过,瘴气入体通常都是乏力发热。而那些被瘴气吞噬的都有抽搐、口吞白沫的前兆。但前者和后者的不同之处在于,他们所受的瘴气不一样。”
“正是。”在检查过骸骨后,阮潇也发现了这一点。
她让宴月峰制的丹药只能对普通的瘴气有效,而对黎原峰的这一种却无能为力。
“咚、咚咚!”急促的敲门声在茅草堂外响起。
“快开门——”是姚衷祺的声音。
桫椤脸色一变。她走至大门边,示意一旁几个弟子帮忙。
大门刚开了一条缝,就停住了。
桫椤的剑横在缝隙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