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宴月第六(4) 黎原峰秘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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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惊雷电闪照亮了山脊, 狂风呼啸。

    “你这是什么意思?!”姚衷祺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桫椤竟然把自己拦在了屋外。

    姚衷祺身后还跟了十几个弟子,其中一个是窃双。几人均是被吓坏了, 哆哆嗦嗦的,还一个劲儿地回头看后方的情况。

    “这也是为了大家的安全考虑, ”桫椤盯着她的脸, “若有人突然发狂, 会伤到无辜的弟子。”

    “……桫椤, 你!”

    桫椤一个眼神,旁边的弟子立刻拿了一把匕首给她。

    她一边擦拭着匕首,边道:“这瘴气嗜血,方才在林中也是杀了一只兔子引开了那些东西。”

    阮潇心知,这是在向她解释。

    下一刻, 桫椤划开了掌心, 将血挤在了备好的碗中。

    端着碗的弟子双手颤抖, 不敢抬头。

    阮潇从桫椤手中接过了匕首:“我来吧。”

    她照着在掌心割了一道口子, 捏拳时殷红顺势淌下。

    随后,陈凡挈和忍冬均是照做。

    趁此间隙时, 阮潇与桫椤交换了一个眼神,阮潇抬了抬佩月剑,微微颔首。

    准备妥当后, 桫椤退后了一步, 让弟子端着那碗刺目的东西站在门口。她问道:“你们谁先来?”

    姚衷祺一直憋着的怒意不可遏制地爆发了出来:“荒唐!这一切斗不过是你的猜想罢了,就拿这个来验证?未免太不把人命当回事了!”

    门内外皆是沉默无言。

    然而片刻之间,门外的弟子纷纷涌上前,嘴里喊着“让我先来”、“我真的没事”。

    被挤到第一个的人闻了闻那碗血,毫无反应。

    隔了一扇门之后, 阮潇指尖轻动,追魂符贴在了佩月剑上。剑锋的光芒在靠近那人时,暗淡了下来。

    她朝桫椤摇了摇头。

    桫椤微微颔首,堵门的弟子会意,将第一个人让了进来。

    第二个,亦是无事。

    紧接着,第三个,第四个……

    到第五个人的时候,那人的神情在嗅到了血腥味时瞬间变了。双瞳放大,瘴气从耳鼻处冒了出来。

    佩月剑嗡鸣阵阵。

    桫椤眼疾手快,在他抽搐之前晕了他。

    “师姐,他……怎么办啊?”一个已经进来的弟子哭丧着脸。

    平日里师尊和长老教导严苛,动辄惩罚,亦鼓励黎原峰的弟子们相互竞争,导致大家仇视彼此、苦不堪言。

    但真到了生死关头,那可都是平日里一同练剑、同吃同住的伙伴呐。

    要他们眼睁睁的看着别人去死,却是毫无办法。

    阮潇于心不忍,正要出言阻止时,桫椤抢先道:“让他离开吧。我们救不了他。”

    “……师姐。”

    一只手轻轻拍了拍阮潇的肩膀,以示安慰。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她当然知道从瘴气在人体内产生变化的那一刻起,几乎就已经注定了死亡。或者,这个人已经被吞噬了。

    没有人可以逃过。

    但她还是忍不住责怪自己。

    ……倘若她可以救救他们就好了。她读了那么多的书,画过那么多的符文,怎么就没有一张教过她如何救人性命。

    那个被晕的弟子很快被后面的人抬走了,剩下的人依次等待着尝试。

    倒数第二个是窃双。

    那张惨白的脸上泪痕尚未干却,眼睛怯生生的,似是害怕极了。

    在她靠近之前,阮潇神情开始复杂。佩月剑嗡鸣不断,几欲出鞘。

    这时,忍冬跑了过来,语气激动:“我知道那些变成僵尸的人和别人有何不同了!”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气喘吁吁的少年身上。

    “我方才问过了那些弟子最近五日的行程和食宿,发现那些被瘴气侵蚀的全都在前日傍晚因为集会去过黎原峰的混沌池!”

    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中,桫椤变了脸色:“……混沌池?”

    陈凡挈声跟阮潇解释:“上古时候,黎原峰的神兽名为混沌,但已经死了几百年了。据当时就是因为妖气太重,神魂破碎,哪怕死后的尸骨也被上了封印,化入了黎原峰深处的深潭里。混沌池也就因此得名。”

    “当然啦,道消息,所谓池水根本就不是水,而是一团凝结的瘴气。时间一长,封印压不住,爆裂开来也是不定的。”

    阮潇思忖道:“几百年都过去了,还撑不住这一时半会儿吗?既然有封印,定是有什么破开了封印。难不成,大荒山真的有妖魔混进来了?”

    陈凡挈压低了声音:“真不准呢。近一年关于妖魔的秘闻是十年来头一次比各位宗师的畅销。”

    就在这时,窃双停下了脚步。

    她侧过身,声音发颤:“师姐,该不会是因为你丢了那张符文,所以才……”

    “住口!”姚衷祺脸色大变。

    周遭瞬间安静了下来。无数怀疑的目光徘徊在二人之间。

    “什么符文?”桫椤眉头紧皱,追问道。

    “就是构陷青川师姐的那张——啊!”

    一声短促的惊叫伴随着血肉模糊的闷响。

    窃双的后背露出了一截剑锋。

    没有人注意姚衷祺是何时出剑的。

    但始作俑者此时却镇定自若,冷声道:“窃双,你也去过混沌池吧?既然如此,不如我送你一程,免除你接下来的痛苦。”

    窃双不可置信地低着头,双手握住了剑刃,想要抽出自己的身体,然而却不可抑制地靠着墙壁滑落了下来。

    她断断续续道:“师姐什么呢?你不也去过吗?……我……我做过最错的事情,就是没有出自己亲眼所见。那日集会之前,是你把那张逆行……的传音符丢入了混沌池……也是你,是你特意将它交给了青川。青川不过就是看到了你和师尊的龌龊事……”

    她颤巍巍地仰着头,盯着姚衷祺快要绷不住的脸色,微弱地笑音传来:“师姐,我也看见了。”

    “你看见了什么?”姚衷祺咬着嘴唇,剑身再度没入一寸。

    “师尊抱你进屋的时候,我就看见了。你不知道吧,师姐?”窃双的手指一勾,从她的袖中落出了一枚香囊,上面写着一个“撄”字。

    “我无意中捡到了这玩意儿,本想交还给师尊,可是却发现这针脚和师姐你常用的一模一样。师姐,我从前好奇,为何你处处不如桫椤师姐,却总比桫椤师姐受师尊宠爱。现在我知道了,呵,那是因为你们用力的地方不一样——”

    窃双的眼珠血红,在苍白的脸上显得尤为诡异。

    这桩山门秘闻在此时此刻,由她沙哑颤抖着揭开,露出了血淋淋的那一面。

    “师姐,你也逃不过。这是你该得的……”

    窃双话音未落,整个人都抽搐了起来,随即口吐白沫,陷入了昏迷之中。

    堵门的弟子吓得要关门,却被姚衷祺挡住了。

    “你们不要听她胡!她就是血口喷人!你们让我进去!”她狂躁地怒吼时,脸色开始隐隐发黑。

    桫椤扶住了门框,让弟子让开。

    “你和师尊是什么关系我一点都不关心。姚衷祺,你敢,青川的死与你无关?”

    “我……她是自寻死路!你让开!你若不让,等师尊知道了,要你好看!”姚衷祺开始语无伦次地威胁。

    “那你就去求求师尊啊,”桫椤语气平静,“他不定也忙着逃命呢。”

    姚衷祺咬牙切齿,见威胁不管用,立刻换上了柔弱的表情:“桫椤师姐,好歹我们也是同门,你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姚衷祺,不是我们见死不救,而是你没得救。”

    冷漠而残忍的真相总是无法令人信服。

    姚衷祺以为是她不肯,接着道:“师姐,我求求你了。我知道错了,可是青川、她知道得太多了……是我一时鬼迷心窍,我以为能解决此事……那张符文,也是我丢入混沌池的,不到一个时辰,池下的黑气便全都炸开了……我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啊,师姐!我都是,我都是着了魔,才出此下策……”

    茅草堂内的黎原峰弟子们一听,个个都气红了双眼。

    姚衷祺拼命地扒着门框,试图去抓桫椤的手,想要将她一起拽出来。

    没错,拽出来,这样他们就必须开门了。

    她笃定了自己的想法,根本听不见周遭的声音,只觉脑袋里嗡嗡地响——似乎有什么正在逐渐屏蔽她的听觉、嗅觉……就连触觉,渐渐地都不真实起来。

    她看到自己在颤抖。

    突然,一道黑影从旁边扑来,似乎是窃双,一口咬上了她的脖子。

    可是她连痛都感觉不到。

    ——这是姚衷祺临死前,最后的神智。

    “轰”地一声,茅草堂的大门在她的眼前被紧紧地合上了。

    连同着撕扯啃噬的声音一并被挡在了外面。

    阮潇呆在墙边,背上和手心里全是冷汗,还没有从这触目惊心的一幕中回过神。

    屋内静悄悄的,连呼吸声都淡了。

    不知是谁“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紧接着接二连三,哭成了一片。

    昏黄的灯光拉长了桫椤的背影。

    她走到了角落里,站在被白布包裹的尸身边,神情落寞。

    “为了这么一件事,就要搭上所有人的性命吗?”忍冬一边抹眼泪,一边问道。

    没有人回答他。

    “那天在混沌池集会的人少也有一百人,他们如今全都变成了那样……那我们……我们是不是全都要死了?”不知是谁绝望地哭道。

    阮潇倚靠在墙边,握着佩月剑的手微微发颤。

    深深的无力感压在胸口,闷得她喘不上气。

    ……不,不行。

    她还不能在此刻崩溃。

    陷入了死寂堂内,烛火摇曳,只有影子无声地晃荡。

    “不会的,”少女清冷的声音坚定如磐石,“我们一定会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