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规矩第八(7) 未来是由无数个此时此……
等送走了五蕴峰那三位师姐, 忍冬仍旧陷在疑惑里:“为什么呀,宁愿不吃不喝也要费尽心思买这样一个无用的玩意儿,连修习都要耽搁不少。若是换了我, 还不如拿来买好吃的呢。”
若若刚到宴月峰一会儿,没看见方才那一幕, 听此事后, 亦是不解:“上月我跟着师姐去雍州办事, 看这东西漂亮, 一时兴起就买来玩玩。若好看么,也是一般,只是听这雪蚕丝对提升修为有用。”
没想到就过了十天半月,修真界中很多人都开始用起了清阳谷的剑穗,四处也经常能听到人谈论。
对她来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 但换到了别人就不一样了。即便要付出很多, 也趋之若鹜。
“那又如何, 想买什么都是个人的自由, 钱要怎么用咱们又管不着,”陈凡挈拖着懒洋洋的声音, 接着讨好般道,“这话同尘君肯定也是同意的。”
只听盛云起一本正经地跟参寥:“师兄,依我拙见, 在山门内禁用此物并不可行, 也有悖门规。”
参寥叹了口气,扇子一摇:“难不成要由着他们瞎胡来?”
“非也。师兄可曾想过,弟子们为何要买此物?”他问道。
“因为能提升修为!”若若第一个道。
忍冬:“因为好看。”
桫椤抬眉,抱着手靠在柱子边:“别人都有了,自己没有好像就矮了一截。”
阮潇想了想, 低声道:“身份的象征。”
“没错,”参寥接话道,“假如我只是个初入此道的弟子,迟迟没有长进,却能与那些修为高深之人用同样的东西,就好像我和他们的差距也缩了,在某种方面平起平坐,甚至还比没有此物的人高了那么一截。”
若若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可这不是自欺欺人吗?”
参寥微微一笑:“若若友,并非所有人都能修道一事上取得长足的进步,有时就算日积月累也可能只在原地踏步,长此以往,进退维谷。心智不够坚定者,必定需要别的东西来宽慰自己。”
盛云起颔首道:“正是。因此,倘若这时有另一样东西也具有同样的功能,还是市面上无法买到的,那又如何?”
“那便可以取代这剑穗。”桫椤自然道。
参寥明白了他的意思,慢慢道:“如若大荒山这时也有一样剑穗,乃是掌门每月亲自赐予修为有一定进步的弟子,当作独一无二的奖赏。既督促了修习,又彰显了特别,还能将弟子们的心思都收一收——”
纸扇一收,拍在了掌心。
“不错,我明日就去见大师兄。”
忍冬这时忽然惊道:“我发现这买东西也是一条规律,若买卖这一行为远大于收获,便得不偿失。这是不是也能发在《奇物研究》上?”
“你可真是个机灵鬼。”若若被他这一提醒,内心也跃跃欲试。
“当然,”阮潇轻快道,“既然要讨论消费主义,就要从社会科学……社会研究的角度来调查。”
“消费主义?”
盛云起低笑道:“所谓消费主义,是指人们过度关注买东西本身,而忽略了生活中更重要的事,此时买东西这一行为的意义超过了商品的价值。被旁人影响也好,被宣传服也罢,他们会相信,一切都会因为拥有一件单薄的物品而变好。”
在他们之前所处的时代,这再常见不过了。
桫椤一语道破:“所以本来是为了修行的人反变成为了买剑穗而继续修行。”
“那么要怎么样才能让一切变好呢?”若若奇怪道。
回到暮朝峰时,胖头鱼已经睡着了,漂浮在水面上,呼噜声比旁边缩着的水麒麟偃甲兽还狰狞。
阮潇忽然顿住了脚步。
“若若问得很对,你为何方才不回答她。”
“原来你是在想这个,”盛云起推开了屋门,侧身而立,“你看上去不会有这样的问题。”
“你又知道了。”
盛云起眼尾一弯:“我对了。”
“我不知道,”阮潇坦诚地摇头,“我从前没有想过。但如果一定要的话,只有牢牢地把握住未来才会有安全感。”
似乎早已知道了她的答案,盛云起平静地听着。视线掠过少女的鼻尖、额头、发梢,落在了远处的夜幕之中。
“你看见了吗?”他问。
“什么?”
阮潇循着他的视线而去,怔在了原地。
一弯明月高悬,清辉依稀勾勒着山峦。夜风自远方而来,穿过静谧的草木,吹开了一汪池中的月色。
湿润的气息透着几分凉意,勾起了似曾相识的回忆。好似她曾站在明月下千百回,在此处,或是在别处。
从前在实验室里没日没夜,她也顶多是和同僚们谈笑风生,很少停下脚步。来了此处之后,就算有漫长的日夜,她似乎也不常驻足。
哪里像某个人,平日不是喝茶下棋,便是修剪花草。风霜雨雪,好吃的从不缺席。
温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过去已经既定,未来还在明日,我更愿意享受当下的每一刻。至少现在我能知道自己活着,”他语气轻快,不知何时拿来的白瓷酒瓶,递了一只给阮潇,“梅子酒,不醉人。等过些日子要是不急着走,还能做个桂花冬酿。”
“我喝不醉,千杯不倒你又不是没见过。”阮潇鼓着脸。
瓷瓶冰凉,像在水里浸过。
酒却是温的。
阮潇好笑道:“平日里看的符文书原来都用在这儿了。”
盛云起不置可否,懒散地倚在门边,舒服得眯起了眼。
“你得没错。”
他好奇地看向阮潇。
“未来是由无数个此时此刻组成的,如果真的有命运,那就是现在决定的,”阮潇面色微红,酒意渐渐侵了上来,她迈开了步子,“所以展销会的产品一定要好好做才行。”
她似乎提醒了自己,转身进了屋。
留在原地的盛云起无奈地摇了摇头,继续望着月色,慢慢品起了酒。
夜风很凉,但又很柔和。
忽地,屋内传来了“扑通”一声。
他推开门,只见少女摔在了乱七八糟的零件上,毫不嫌弃,就地睡了起来。桌角的酒瓶空空如也,早就被一口干完了。
躺在地上的少女蜷缩成了一团,睡得迷迷糊糊的,伸手还想去捞被子。
盛云起毫无波澜,行云流水地把人和地板都收拾了,末了熄了蜡烛,将门关上了。
暗室里,方才睡着的人睁开眼睛,鼻尖还残余有桂花酒的香气。她翻了个身,慢慢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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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林之中,一行商队正在行进之中。然而这脚下的路愈发狭窄,前方的树丛茂密幽深。时不时,还传出了奇怪的蝉鸣。
“快一点,今夜须赶到歇脚之处。”领头的那人拢住斗篷,只露出了一双漆黑的眼睛。
后面的人道:“去无主之地路途遥远,大家赶了一天路也都累了。冯叔,不如就在前面有溪水的地方歇息吧。”
周遭的人纷纷附和。
罩斗篷的那人侧过头去,见人人面上都是倦色,连马儿都放缓了脚步。他叹了口气,妥协了。
二三十余人在溪水边生了火堆,彼此分着干粮。也有人朝水里张望,想搞点新鲜的来填填肚子。这一路赶了十来天了,又没个热乎的吃食,实在是需要些慰藉。
被成为“冯叔”的人坐在不远处的大树下,与其他人保持了一段距离。有人捧着干粮过来招呼他:“冯叔,吃点东西吧。这一路多亏了有你领着,不然我们连方向都搞不清楚。您可是常年往返于此?”
“……算是吧。”那人声音嘶哑,似是喉咙干涩,很是难听。
“原来如此,您先前自己也是跑生意的,是做的什么买卖?”
那人沉默了片刻,形容枯槁的手接过了对方手里的干粮:“食物的买卖。对了,一直没来得及问,你们去无主之地做什么?”
“害,这不是在卖点玩意儿么,听那边要办一个什么展销会。老大就让我们提前过去看看,也好探探路。喏,按这地图上,我们离目的地也不远了。听那边有专门建起来的大客栈,咱们这些人也都能好好休息一番。”
戴斗篷的人没有吭声,视线落在了那人的腰间,红线吊着一枚拇指大的玉佩,图案像是一只有壳的动物。
来送食物的人似乎有所察觉,不动声色地将那枚玉佩塞进了腰带里,嘴上仍旧絮絮叨叨:“不知您看过这第二期的《奇物研究》没有,我可是从青州的一个仙门处好不容易讨到的。这一趟若能寻点宝贝回去,可就赚大发喽。”
那人从袖中取出了一卷书册,拿给了冯叔,好心劝道:“您也多看看,这一票赚了,这辈子不定就吃喝不愁了。”
等这人走远了,斗篷之下的那人才慢慢勾起嘴角。他眼神巡过忙碌的身影,如同注视着一群尽在囊中的猎物。
未过多时,四下风沙突起,溪水边的土地如漩涡一般陷了下去,将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也同时吞没了。
唯有戴着斗篷的人安静地坐在原地,就算血溅了满身,也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般。他捏着书册的手原本枯槁,却在慢慢地变化,逐渐如同少年人般细腻光滑。
餮足的喟叹飘荡在林间。
书册成了碎片,浸湿在了血泊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