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星河第九(2) 怎的变心变得这样快?……
荒野之中, 湖泊星罗棋布,漂浮着月光。偶有月色不明之际,亦有星辰闪烁其间。
而在星河最深处, 孤山千丈,是为望星河。
望星河的开山祖师曾云, 此间上无神明, 下无魑魅, 唯有明月清风, 盈虚消长。
此时,星河宗的结界忽开,阮潇与盛云起通行其中,循着白襄的身影而去。
许是息然提前安排过了,门中之人看见他们两人通行, 视若无睹, 不曾阻挠。反而是阮潇颇为好奇地量着星河宗内形形色色的门人。
有与他们一样的修行者, 也有浓厚的妖气, 和不加掩饰的犄角尾巴。彼此之间颇为亲厚,相谈甚欢。
当然, 也有在吵架的。
比如角落里,一个只有正常人齐腰高的家伙,一头白发, 绿色的尾巴甩来甩去, 满腔愤懑:“你凭什么我写得不行!”
旁人从他手中抢过了书卷,嘲笑道:“就你这水平还去投奇物研究呢,我看应该去发表一个废话大全,就你这什么无主之地月满盈亏的变化观察——笑死个人了。”
“你懂个屁!这可是我花费了数十年攒下的记录,”那矮子一面生气, 又忍不住沮丧,“不过是有点无聊。谁让修真界就这么一个可以分享的地方。废话大全就废话大全好了,你倒是去创一本。”
“嘿你还骂起我来了?!”
……
“哎,白襄呢?”一处楼阁水榭的转角,阮潇跟丢了人。
就在她张望时,忽听旁边一个声音娇滴滴嗔道:“这位仙君可是初到此处,需要咱们引路?”
话的女子唇色丰润,玲珑有致,一双眼睛如春山桃花,潋滟得很。
盛云起平和道:“劳烦这位仙子了。我和徒初来乍到,多有叨扰。”
“徒弟?”那女子一袭红裙,勾人的眼波经过阮潇时骤然收拢,上上下下地量着。
阮潇被她盯得浑身发毛时,盛云起微微侧身,挡住了那女子的视线。阮潇听见她哼了一声:“真没意思,又是嘴上着师徒,背地里……罢了罢了,要见君上,顺着曲桥往里头走便是了。别怪我没提醒,君上正忙着呢。”
阮潇忽然想起了什么,顿足道:“这位仙子,听闻每年十月第一次满月之时,望星河的湖水都会退去,但我们一路走来从未见干涸之地。仙子可知是在何处?”
“嗯?”那女子似乎很是疑惑,“我们望星河并未见过干涸。许是你搞错了吧。”
阮潇和盛云起对视了一眼,谢过了女子后,着实有些费解。
按盛云起的,这一条肯定是对的,望星河的湖水必定会在每年十月第一次满月之时退去,因为息然曾经在此时送过白襄一份大礼。
但问题是,没有人过,望星河所见之处,皆是大大的湖泊。
“这一个个找过去也不是办法,”阮潇略显头疼,“不然试试御剑。”
可转念一想,此处皆有薄雾漂浮,真要御剑也看不分明。
“在这儿着急也没用,直接去问问息然吧。”盛云起道。
但他们二人都清楚,最差的情况,就是息然也不知道。
这时,先前那个拖着绿色尾巴的白发矮人经过了他们旁边,一瘸一拐地骂骂咧咧:“一群庸俗之人,连老夫的辛勤成果都看不懂,还有胆子评判!呸!……哎哎哎别扯我耳朵!”
红裙女子怒不可遏:“巨蜴,你吐我鞋子上了!”
果然,她那鞋履表面沾了绿色的涎水,黏腻恶心。
“姐姐是我对不住,您大人有大量,饶了我吧!”巨蜥瞬间认错,默默地低下了头颅,十分乖巧。
正在红裙女子要继续收拾他时,盛云起捡起了他落在地上的书册。
上面的字歪歪扭扭,跟爪子刨出来似的。盛云起念道:“论月满盈亏与无主之地湖水潮汐的变化关系——”
阮潇闻言,凑过来一看,发现这厚厚的书卷记载了整整十年间的数据,虽都是以文字描述,但也相当翔实。
“这都是你一个人记下来的?”一个人……哦不,是一条蜥蜴每天走访无主之地无数的湖泊,挨个记下来的。
巨蜥不以为然:“对啊。别看了,你们又是哪里来的,就等着笑话我呢!”
他正试图将自己的卷册抢回来,却不料阮潇举到了眼前,任凭他怎么跳都够不着。
红裙女子讥笑道:“让别人笑两句怎么啦,你又不是含羞草,还会含恨而终不成。”
巨蜥深绿色的鳞片一黑,略显凸出的眼珠子死瞪着红裙女子:“士可杀,不可辱!”
他完便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扭头径直往山壁上撞去——
“真不错,有理有据,结论也很能服人。”
巨蜥扒在山岩上的手一停,回过头时满眼泪光:“……你刚刚什么?”
阮潇露出了淡淡的笑意,赞许道:“我,这篇文章写得很好,能耗费数十年收集这样的材料也十分令人敬佩。依我看,可以在下一期《奇物研究》做一个专栏,还能加上一段访谈。”
“就是这记录太长了,读者恐怕没有兴趣每一个字都看,”盛云起建议道,“截取一部分作为样例就好。”
巨蜥一愣:“你、你们……佩月剑?你们是暮朝峰的人!”
他又摇了摇头:“我不认识这个女娃子,至于你嘛……倒像是,倒像是上星君那个徒弟!红螺姐姐,你他是不是?”
“我想起来了!”红裙女子忽然惊叫了一声,“我就怎么生得如此熟悉,还以为是我老情人轮回来了。原来是你啊,当年差点以为你要哭死在无主之地了,还以为……怎的变心变得这样快?”
红螺这话一出,又改口道:“不过也是,人都走了那么久了,倒也不必为此太过伤悲。想来秦桢城若是能进轮回,必也将这些前尘往事忘得一干二净。”
盛云起不动声色,了然般笑了笑:“前辈得是。”
阮潇完全没听懂他们这一来二去在些什么,反而又看了一遍巨蜥的文章,问道:“前辈,据你所言,这湖水潮汐既可观察,又有规律。那你可知,今日是哪一片湖水会退去?”
巨蜥脸都红了,还沉浸在要发专栏的喜悦之中,一颗几百年的老心脏差点要蹦了出来。冷不丁被这么一问,他才稍微冷静了些。
“我当然知道了,不就是——”巨蜥忽地一愣。
那可是密室啊。怎么能让两个外人去本门禁地呢。
阮潇眨了眨眼,仿佛在“专栏”,又好像在“专稿”、“专刊”。
一阵阵回音响彻了巨蜥的脑袋,使他如同漂浮了起来。他咳嗽了一声,压低了声音:“我可以告诉你。但是你得快点,根据我的推算,这次的潮落不会超过一个时辰——”
红螺一掌拍在了他的脑袋上:“别废话了。走,姐姐带你们去。”
顺着曲折径一直向内,穿过了狭窄的岩壁之间,忽见被山体环抱的一处沟壑。湖水尚未完全退去,但已能见露出了周围黑漆漆的栏杆,如同关押着什么东西的牢房。倘若是,那也是天地之间最大的一处牢房了。
尚未走近,阮潇耳尖一动,忽听旁侧的竹林间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还伴随着娇甜的威胁:“你若再敢,我可就喊人了。”
“你……唔,别以为我好欺负。你个骗子!”接下来的声音仿佛都被风声吞没了。
盛云起眉头一皱,见阮潇亦是无比警惕,甚至是义愤填膺。他心道不妙,正要拉住阮潇,却已经迟了。
“白襄!”清冷的嗓音喊道。
盛云起劝道:“要不算了——”
“你开什么玩笑!”阮潇动作熟练地一把开了乾坤袋,将水麒麟偃甲兽倒了出来。因为急切,连带着秃子胖头鱼都滚了出来。
红螺一眼瞥去,顿时汗毛竖起,惊恐万分。
她尚未来得及开口,只听一声嘶吼震天响。偃甲兽神气地甩着尾巴,将巨蜥吓得心脏骤停。
几乎是同时,阮潇忽然反应过来了,愣住:“你是,她……”
偃甲兽一掌拍向竹林,直接压断了一排竹子。
只见一对身影相拥,正亲得浓情蜜意,难舍难分。好像与外界隔绝了似的,什么也听不见。
阮潇:“……”告辞了。
四个人就这么干瞪着,一时不知道该不该看。
过了好半天,白襄垂眼时,忽然发现了端倪,立刻将息然推开,与众人面面相觑。
息然指尖一动,将结界撤去了。他没有像之前那样戴着面具,反而是露出了自己原本的面目,异常轶丽的眉目边有一块鳞片一样的皮肤。
是凭着那一双蓝色的眼睛,才让阮潇认了出来。
难怪了。
这哪里是什么《大荒钟情诀》,原来白襄拿的剧本是《霸道魔君爱上我》,还附赠了诸如“初恋给我投毒怎么办”等支线剧情。
阮潇心下彻悟,不由对盛云起另眼相看。怎么会有人在感情线为主的里抠事业线呢?
盛云起也纳闷儿了。好的爽文女主呢,怎么不知不觉就直接满级,现在只谈情爱了?
“你、你们是来找密室的吧?”白襄不自然地别过脸,“东西都带了吗?等会儿别……”
她话音未落,随着一声不远处的闷响,整个人就跟被定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阮潇的手心里躺着九层宫秘境,上面贴着一片金色的翅形轮廓。
然而,他们都和白襄一样,连手指都动不了。
阮潇心道不妙。
只因她听见了一阵有规律的闷响,似乎是潮水已退的沟壑之下传来的。
如同沉重的叩门声,穿过了神识,带着远古的威压而来,令人动弹不得。
……是魔的气味。
而脚下踩的,正是一个古阵法。
如果现在能话,盛云起一定会问候《大荒钟情诀》的作者祖宗十八代。书里是写了魔域的大门在无主之地,可是没写过这破门和这劳什子密室是在一处啊。
其他人不知道,他却非常清楚。这门后面的可是白襄剧情线里最大的BOSS,在书里也是牺牲了无数人才得以制服它,将它重新封印。
可是很明显,那道藏在湖水之下的门已经露出了一道缝。
叽叽喳喳的声音愈发吵了起来。
这时,一阵风过。
随着风动,只见金蝉翼慢慢地离开了玻璃球,漂浮到了虚空里的一只手上。
而九层宫秘境则从阮潇的手中滑落,滚至了湖心。
“吵死了。”黑雾之中走出的影子正在冷笑。他环顾了一圈,慢悠悠道:“抱魂炉,金蝉翼,蟠龙骨,还差最后一样——”
麒麟角。
明觉歪着脑袋,看向正摩拳擦掌的水麒麟:“是的你吧?”
偃甲兽警惕地弓身。
正在此时,他的视线一顿,似乎有些疑惑。
只见阮潇身侧,出现了一头一模一样的水麒麟,双目炯炯,只是懒洋洋地了个呵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