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第六十五章 离开龙傲天的第六十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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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祝寻鱼的房间后, 韩雪绍就叩响了仇瑟的房门,将三色玉坠与材料一并托付给他。

    除此之外,一起被给出去的, 还有三枚回元丹,十块玄金,都是她给出的酬劳。

    仇瑟满意地收下了, 至此, 整整三天三夜都没有踏出过房门半步。

    而回到自己房间的韩雪绍,从芥子戒中取出蒲团后,便盘腿坐了下来,召出了水镜。

    薄得跟一张纸似的水镜,在她掌心中,竟然微微地发抖,似乎还没有缓过神来。

    韩雪绍这次用上了双手握住水镜, 催动真气,注入其中, 有了真气作为缓解, 水镜才渐渐地平静下来, 她心疑是祝寻鱼刚刚对水镜做了手脚,可惜没有器灵, 水镜也无法回答她。

    她将手指放在阴面上,抱着一丝希望,又默念了一遍“谢贪欢”, 依旧无人答复。

    明明上一次还答应得好好的,韩雪绍的眼神黯然,心想,莫非你又要食言了?

    就像他忽然消失的前一周, 还要教给她新术法,走得却那样决绝,一走就是几十年。

    “师尊,你此时此刻,到底在哪里,做着什么事情?”她低下头颅,碎发扫过眼睫,有点痒,“你每一次那些语焉不详的话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又想让我怎么做?”

    水镜躺在她的掌心中,没有半点反应。

    韩雪绍无奈,又摆弄了一阵水镜后,就将它收了起来。

    她刻意睡了一觉,却是一夜无梦,直至日出东方,朝霞漫天,她才确定谢贪欢失联了。

    因此,韩雪绍有些郁郁寡欢,除了下午和众人在祠堂听老祭司他们被允许参与祭祀仪式一事,其余时间,她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专心坐修炼,一修炼就是好几天的时间。

    最后还是沈安世出面,才让韩雪绍离开了房间。

    “像你如今的状态,再如何坐修炼也是没有意义的,还有可能走火入魔。”

    他望着韩雪绍眉目间的愁绪,轻轻叹了一声,“......要和我去海边散散步吗?”

    韩雪绍听到沈安世这么,也知道自己的状态差劲得要命,想了想,答应了下来。

    换好衣物,整顿了仪容,她踏出房门的那一刻,嗅到清新的空气,竟然觉得很怀念。

    漫步在羊肠道的时候,韩雪绍记起,一两个月前,她也就像这样和沈安世漫步在清延宫的回廊中,那时他们刚交手结束,白曲回来看到一片狼藉,急忙忙地将他们赶出了竹林。

    彼时,她抱着沈安世给她取来的暖炉,告诉他,她或许永远无法知晓他看到的一切。

    但在那之后,她反倒更想与他并肩。

    顺水推舟,就问到了沈安世所修的道,知道了世人无处窥见的、他的过去。

    韩雪绍的心情舒缓了许多,稍稍舒展了眉眼,转头看向身旁的锦华尊者,自嘲道:“若不是叔父,我恐怕真会因此误入歧途,走火入魔了,看来,我的意志还远远不及叔父分毫。”

    沈安世今日身着玄袍,戴的还是韩雪绍送的那个玉冠,一身的玄色,发间又隐着一点白玉的颜色,远观似巍峨青山,让人不禁想起苍山负雪这几个字,分明是形容景象的,放在他身上,倒也不显得违和。他静静听着,末了,道:“并不是所有人一开始都意志坚定的,我也有急于求成,反倒困于囹圄中,差点走火入魔的时候。那时候,是寻长老提点了我。”

    “你也看到了,挂在我洞府里的那幅画,便是寻长老为了时刻提醒我,故而作此画,望我不受困于心魔,不纠缠于过往。”他道,“那时候,我为母亲立了无字碑,心觉大事了结,没甚欲求,正好又触及了瓶颈期,如此僵持了许久都未能顺利度过,长期以往,更觉得世间万物都没有意义。如果不是寻长老将我开导,我此生可能就止步于此,再无后来了。”

    海风裹挟着咸湿的气息迎来,二人绕过海边还未来得及收走的焦炭,望海而谈。

    “所谓长者,便要担起长者的责任,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正是这个道理。”

    沈安世:“你总是独自承担,这大概是你多年以来养成的习惯,不过这不要紧。我走过弯路,在我之前,寻长老也走过弯路,在他之前,一定也有更多人走过弯路,如今我将这些话告诉你,其中也有他们的几分经验之谈,等你明白之后,以后肯定也能教给更多人。”

    韩雪绍捋好袍角,俯身下去,指尖划过沙砾,拨弄出一道道蜿蜒的痕迹。

    她斟酌了一阵,像是终于决定下来似的,开口道:“叔父可知我因何入道?”

    因为不喜欢俯视他人,也为了表现出尊重,沈安世也压低了身形,问道:“为何?”

    “因为叔父。”韩雪绍抽回手来,拂去指缝中的沙砾,“为了你那一句话,为了和你看到相同的风景,我那些乏善可陈的想法里,多了一个登仙,于是跌跌撞撞地入了道。我时候可是个惹祸精,也只有叔父你会认真听一个总是惹是生非的孩童的妄言,我少有见到长老的时候,在一群师兄师姐之间也并不出彩,父亲冷淡,母亲懦弱,如此浑浑噩噩十余年。”

    “入道的方法,是我从藏书阁里偷来的古籍中学的。”她想起来,觉得挺荒唐,“那时候很傻啊,顽固不灵,也不懂得变通,偷到旁门左道的典籍拿来学,差点爆体而亡,幸而最后挣扎着一口气,凭着本能胡乱自救了一番,误误撞,竟然真被我试出来了,至此入道。”

    或许因为她和沈安世都已经对坦然面对过去,这些话出来的时候并没有觉得不齿。

    “凡人在修真之地最难生存,此后不过半年过去,母亲就咽了气,入土为安,其他弟子都她是被我气死的,我后来想了想,也许真是这样也没错,否则她为何要在咽气的最后一刻抓着我的手,让我别再修道。”韩雪绍轻轻吸了一口气,海边的气息寒冷带湿,能窜到天灵盖,带来刺骨的疼痛,“后面的事情,叔父多半也能猜到,我没听她的话。人死如灯灭,一个已经变得冰冷僵硬的人,没有任何办法去约束一个活着的人。我在清明落雨之际给她烧了香,在她坟前磕了两个响头,然后,我告诉她,我做不到,唯独这一个,我不能听她的。”

    她恐怕天生骨子里就是叛逆的,连最亲近之人的遗言也听不进去,可谓大逆不道。

    “许是这天底下多得是命中注定的因缘,在我回韩家的路上,我遇到了如今的师尊。”

    谢贪欢将湿漉漉的鬓发顺手捋到耳后,侧过艳丽得太过明朗的眉眼,,借个伞。

    两个人挤在油纸伞下,难免拥挤,于是她看了谢贪欢一阵,将伞柄塞到他手里,了个“好”字,转身离开,绣花鞋底淌过薄薄一层积水,让她想起更久以前踩着水玩的场景。

    谢贪欢忽地笑起来,收起油纸伞,雨水避开他的身形,如同千万缕倒悬的绣花针。

    他:“我名为断玉仙君,谢贪欢,你可愿拜在我门下,随我修习无情之道?”

    “前十载,我活得麻木,是叔父你让我产生了入道的念头,像是头一次睁眼看见这片大千世界。”韩雪绍顿了顿,继续道,“在那之后,是师尊让我逐渐有了人的喜怒哀乐。”

    就像......就像一枚落在地上的种子,等了太久,几乎要在泥泞的土中腐烂,被沈安世捡了起来,放到了稍微温暖的地方,然后过了一段时间,有只白猫发现了她,天天衔着盘子跑过来给她浇水,有时候还会百无聊赖地在她身边扑蝴蝶,如此盼着她生了根,发了芽。

    她向来都受不了谢贪欢的软磨硬泡,将她所有用来伪装的壳子一寸寸地剥离下来。

    很长一段时间里,谢贪欢于韩雪绍而言,正是她与这摇摇欲坠的世界唯一的平衡点。

    韩雪绍以前并不知道,她一直以为自己冷寂太久,心被冻得毫无缝隙可钻,直到母亲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她才发觉原来自己很脆弱,她与这世界之间的联系少得可怜,而她是非要将什么东西作为自己活下去的支柱的,否则就失了气力,像是被抽离魂魄的废弃皮囊。

    前十年是母亲,后来的三十年,则是谢贪欢。

    谢贪欢走后,她无可奈何,被迫治好了这个不好的习惯。

    “叔父应该还记得,我过,我师尊曾在水镜上落有封印,他如今不见踪影,我原想用此镜来推测他的踪迹。”见沈安世点头,韩雪绍道,“此前我侥幸用水镜和他联系上了,我虽不知他身在何处,在做什么,却知道他安然无恙。然而这几日无论我再怎么用水镜想要联系上他,他都没有任何反应,彻底失了音讯,我忧虑他,所以最近才如此郁郁寡欢。”

    如果没有希望,那还好,如果给了她一丝希望,转眼又将其夺走,她没办法坦然接受。

    这么久了,这还是韩雪绍头一次用这么多的话来讲述自己过往的经历。

    面前的锦华尊者,一次又一次,得清楚明白,是在告诉她“你可以依靠我”。

    她原以为这些话会得无比艰难,真当第一个字音吐出来之后,却发现异常的轻松。

    以前不,是怕,是不敢,如今,是因为已经放下了,所以出来也无妨。

    沈安世凝视了韩雪绍一阵,指尖轻抚过她眼下那颗颤动的泪痣,好似拭泪。

    他道:“如果他能够联系你了,一定会联系你的,这几日或许只是没有时间。”

    “或许真如叔父所言。”韩雪绍低声道,又在心里添了一句,希望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