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腾的话音落下后。

    整个书房陷入彻底的安静。

    似乎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顾辰只能感觉自己的眼泪, 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不等一颗，从下巴不断地掉落。

    顾云腾站在原地，因为背对她的方向, 顾辰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

    她只能看着他挺直的背脊, 宽厚的肩膀, 以及, 一个十年都未曾改变过的利落的后脑勺。

    顾辰站在他身后, 安静地望着他。

    脑海里不可遏制地浮现出十年前那个暑假的夜晚。

    他靠在露台的暗影里。

    一个人孤独地抽着烟。

    高大的身影隐匿在暗影里, 像要藏起某种特殊的情绪。

    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 他本能地保持沉默, 似乎对她这个闯入者带着莫名的戒备。

    直到她主动开口, 叫他一声“顾大哥”, 他才好像突然回过神一样，转身将手里的烟头摁灭。

    他很快收敛好情绪, 像什么事也没有一样，语气松散地问她有题不会做？

    年纪尚的她, 在当时找不到更加委婉深刻的表达方式。

    她只会问一句：“顾大哥, 你是不是不想上学？”

    在他脸上，她没有看到任何对大学生活的期待。

    更多是一种可有可无，漫不经心的随便。

    他那双总是含笑的眉眼里，分明掩藏着光源背后的暗淡。

    她都看到了。

    她忽然觉得，顾云腾也蛮可怜的。

    考了那么好的分数，却不能去上他想上的学校。

    他吊儿郎当，浑不在意，将自己的情绪很好地隐藏起来，并以此成全着别人的心安理得。

    顾辰最不忍看就是他的背影。

    一个人的后背是最薄弱的攻击点, 没办法对别人设防。

    每次看到他的背影，她就会不自觉地想起那晚，他孤寂的身影像刻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明明是别人眼中羡慕的天之骄子，他却活得如此孤单。

    她会忍不住，想冲过去抱住他。

    如果有可能，她还想对他：

    你尽管去前面冲锋陷阵，我愿在后方静静地守护你。

    不让别人伤害到你。

    不知过了多久。

    这安静的场面突然被一道声音断。

    “所以你现在是来怪我们。”

    顾凯风的声音突然从门外传来。

    他不知道在门外站了多久，也许也被顾云腾刚刚那番话惊得不出话了。

    才沉默到现在。

    然后他走了进来。

    站在顾云腾的对面，看着他。

    “怪我们，当初剥夺了你穿军装的梦想，强行把你按在耀天总裁的椅子上，让你这样的意难平。”

    顾凯风的声音没有大的波动，像是简单陈述一个事实一样。

    脸上的表情同样平静，不喜不怒。

    只是看着顾云腾的眼神，似乎带了不多见的伤感。

    “没有。”顾云腾马上接了他的话，“作为家里的一份子，我为家里做任何事都心甘情愿，工作不过是谋生的手段，退而求其次也不是不可以。”

    顾凯风听到这话，眉毛挑了下，表情放松半分：“那你刚才那番话要告诉我们什么？”

    顾云腾：“我想，工作和别的事我可以随意，可以不计较，但是感情方面，我不接受任何形式的安排。今天当着您和妈的面，我郑重表达一下我的立场，感情方面，我要按我自己的想法来，您跟妈以后都不要再跟我谁家姑娘好，谁最适合我的话。”

    他停了停，像是酝酿一股情绪来表达自己的决心一样，然后继续把话完：“你们知道，我根本用不上你们来安排。”

    话音落下。

    顾凯风的眼神微微凛了一下，刚才已经松懈下来的眉头又蹙紧，他张了张嘴，正要话。

    就在这个时候。

    顾辰觉得不可以再让顾云腾独自面对这一切。

    赶在顾凯风开口骂他之前，她出声阻止了。

    “顾伯伯。”

    她上前两步走到顾云腾身边。

    在他父母面前，她主动牵起他的手，泪痕始干的脸上冲他挤出一个微笑。

    顾大哥，我来了。

    我来跟你一起，并肩作战。

    顾云腾大概看懂了她的潜台词，眼底蕴上一片笑意，明目张胆地朝她勾了勾嘴角。

    而后，顾辰移开目光，看向对面的顾凯风。

    “顾伯伯，您别骂顾大哥。”她，“这件事其实都是我的错，是我先喜欢他的。是我一直创造跟他相处的机会，让他没有办法接触别的女孩子，是我……我故意勾引他，缠着他，他才喜欢上了我，所以您千万别骂他，如果您有气，您就骂我，我也可以，您也可以把我赶出家门……”

    她从没在别人面前过这番话。

    包括顾云腾，她都没有告诉过。

    当着这么多人，把自己内心最大的秘密剖开，一览无余展露在外人面前。

    是需要勇气的。

    顾云腾今天，让她鼓起了这份勇气。

    她不再退缩，也不想永远这么躲在他身后，被他保护着。

    然而，毕竟是第一次这么没脸没皮的话，她还没有皮厚到熟视无睹的程度。

    显得有些语无伦次，断断续续，甚至有点有头没尾。

    而且完后，她整张脸都烧了起来。

    在顾凯风惊讶的神情里，惭愧地低下了头。

    对不起，您最听话的儿子被我带坏了。

    您别怪他。

    他那么优秀，对家人是那样的好。

    他是这个家牺牲最多的人。

    他值得我们所有人来对他好。

    ……

    这些话，她不能当着顾云腾的面。

    只能在心里一遍又一遍默念。

    她希望精明强干的顾凯风可以听见她的心声。

    可她还没默念完。

    就突然被顾凯风的话断。

    “你，你喜欢的那个女孩是辰辰？”

    “……”

    顾凯风原本没什么起伏的声音，这时明显带着极大的不可思议，整个声线克制不住地往上扬。

    顾辰眨了眨眼睛，似乎感觉到哪里不对劲，瞬间抬起头。

    睁着又圆又大的眼睛，毫不掩藏情绪地看向顾凯风。

    但顾凯风并没有看向她。

    他的视线停留在顾云腾身上。

    而刚才那句话很明显也是问顾云腾的。

    顾辰的视线顺着他，也转移到顾云腾脸上。

    而这时，顾云腾也正好转头看向了她。

    四目相对。

    男人眼里带着十足的笑意，被灯光折射出细碎的光，明晃晃地在她眼前晃动。

    “顾大哥……”顾辰吞了下口水，此时她已经不知道以何面目来面对他。

    她已经反应过来。

    顾云腾根本没和顾凯风过他俩的事。

    所以，她刚才那一番感人肺腑的仗义执言，更像是不自招？

    她捅娄子了。

    真的给他捅娄子了。

    “嗯？”

    顾云腾还特别正经地嗯了一声来回应她。

    这使得原本就组织语言困难的她，突然没了主意，好半晌才磕磕绊绊道：“你没有的吗？”

    “嗯。”

    “……”

    “我们刚才还没到那。”

    “……”

    顾辰脸色僵硬，脑子彻底当机。

    顾凯风先前就已经被他惹得不高兴，现在又听她扔下一个重磅炸弹。

    这会该天崩地裂了吧。

    闯下大祸，顾辰很想跑掉。

    但这个时候丢下顾云腾太不仗义了。

    而且，顾云腾牵着她的手扣得紧紧地，她也是甩不掉了。

    顾辰惭愧地垂下脑袋。

    由于不敢看在场任何一个人，她的目光直接看向脚下的地面。

    内心像是被十二级台风刮过，开始剧烈地咆哮：

    啊啊啊啊啊！

    可不可以，

    可不可以，

    当、她、没、、过、话！

    这边顾辰想死的心都有了，恨不得直接在地上刨坑埋了自己。

    那边，顾云腾转过视线看向顾凯风，神色坦然回答道：“是，我俩已经好了很久了。”

    气氛再次陷入安静。

    顾凯风也不知道什么。

    自己当成女儿养的孩子，突然被告知是他儿媳妇。

    实在太突然。

    他转过头，和陈若男对视一眼。

    显然，陈若男的吃惊程度不比他少。

    只不过因为职业关系，而她刚才又没过话，表现得没有那么意外罢了。

    安静的场面持续了数秒，最后被一声轻嗤破。

    发出动静的是站在门边，做了半天哑巴的顾云起。

    听到顾辰口不择言是她勾引顾云腾，他就想笑了。

    接下来又看到顾凯风和陈若男难得茫然无措的样子。

    他一时没忍住，笑出声。

    沉默的气氛被破，顾凯风波动的情绪立刻找到了一个释放点。

    他抬眼看向门边：“你笑个鬼？”

    “……”

    顾凯风又：“还站着干什么？出去把门关上。”

    “……”

    顾云起一声不吭地走出来，然后，面无表情地把书房门带上。

    他站在原地挠了挠额角，心想，人家一家子交流感情去了。

    他是不是也该找个人来交流一下？

    要不然，显得他有点多余。

    但这么晚了，似乎也好不到合适的人交流。

    要不他还是开车出去散散心吧。

    必须去散散。

    否则胸中这股郁闷之气无处排遣。

    一抬头。

    门外的兰姨正一脸慈祥地看着他。

    顾云起以为兰姨找他有事，一时站着也没有动作。

    对视两秒，兰姨突然朝他张开怀抱：“过来，兰姨抱抱。”

    “……”

    书房内，陈若男先开了口：“辰辰，你跟阿姨过来。”

    书房的里面还有个套间，顾凯风有时候加班晚了，怕扰陈若男休息，就索性住这里了。

    陈若男是要把顾辰单独带到后面去问话。

    顾凯风自然明白妻子的用意，他看了顾云腾一眼，接着眼神指向窗户边。

    那是他平时抽烟的地方。

    靠窗的位置有两把木椅，还有一个茶几，茶几上摆着香烟和烟灰缸。

    两个年轻人就这样被大人带着，进行分开审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