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腾的视线早就适应了黑暗。

    所以他清楚看到床上的人睁开了眼睛，也意识到她确实被自己吵醒了。

    “吵醒你了？”顾云腾略带歉意地问了声，松开抓住被角的手。

    他琢磨着，既然人醒过来了，他也不好装傻充愣继续躺下去。

    那行径实在挺不要脸的。

    “你回来了？”顾辰的声音稍微带点沙哑，却也不像熟睡中醒过来那种慵懒无力。

    “嗯。”顾云腾回复道，心无旁骛对她，“你继续睡，我拿条毯子上外面去。”

    他完，身体往外一转，准备下床去。

    “你干嘛上外面去？”

    身后传来的声音令他动作一顿。

    像是不确定似的，他转过身，寻求确定一般看着她。

    可惜环境太暗，彼此都看不太清对方的表情。

    顾辰也开始有了动作，她推开被子，窸窸窣窣地撑着床坐了起来，瞧了瞧周围黑黢黢的环境，似乎有点不满。

    扭过身，在她睡的那边，吧嗒一下把床头灯开了。

    灯光驱散了黑暗。

    将室内的一切照得恍如白昼。

    瞬间的强光令顾辰不能适应，她皱着脸眯起了眼睛。

    顾云腾伸手把灯摁灭，再开，白炽的光被调成了柔和的暖色。

    顾辰的眼睛这时也适应了黑暗，有些发愣地看着他：“你还有工作没做完？”

    顾云腾不太清楚她为何这样问，嘴上如实：“没。”

    “那你为什么还要去外面？”

    顾云腾以为她睡懵了，分不清现在是什么时候。

    平时在休息日，顾辰会来他这边。

    他工作，她帮他收拾家里，顺便做个饭两人一起吃。

    午饭后，顾辰会在他床上午休一会，他则借着给她盖被子的机会，跟她耳鬓厮磨一会，然后带上门出去。

    要么继续去书房做事，要么在沙发上眯一会儿。

    他们已经相安无事地度过了一段时间。

    而此时，显然不属于平时的情况。

    “不出去，难道在这睡？”顾云腾笑着问了句，他纯粹就是开玩笑，没有别的意思。

    “不行吗？”

    “……”顾云腾的心跳因这话彻底乱了节奏，极速地跳了两下才维持住正常。

    “知道现在几点了吗？”他含着笑问道，左右看了下，准备找手机看下时间，结果发现他根本没拿手机进来。

    “大概一点吧。”顾辰回答，双眼看起来极其清明坦然，一点也没藏情绪，“你进门的时候是十二点四十。”

    “……”

    顾云腾有点懵，似乎现在不清楚状况的那个是他自己。

    他舔了下嘴唇，干脆把腿挪上床，盘坐在她面前。

    顾辰也下意识坐直了身体。

    严阵以待，好像他接下来要宣布什么正儿八经地大事。

    “你刚才没睡？”

    顾辰瞅着他，理所当然的语气：“我在等你呀。”

    见他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她解释：“我查了一下那个时间段的航班，知道你大概在这时间上到家，反正也不是很迟，就等着了。”

    “所以，你不是下午在这睡过头？”

    “……”

    什么话？

    下午睡过头，能睡到半夜？

    她是猪吗？

    虽然很无语，但顾辰还是如实告诉他：“我是吃好晚饭过来的，就你上飞机前给我发信息的时候，我正等车。”

    顾云腾明白了，继而联想到门口那个行李箱，他心中的答案更明确了：“这意思就是，你今天过来是要告诉我，你已经决定决定好了，从现在开始搬过来跟我一起住？”

    顾辰疑惑地看着他，好像无法理解他的后知后觉：“你才知道吗？我不是把行李箱都放门边了？”

    顾云腾难得脑子生锈，挠了挠头：“哥哥这不是太高兴了么？怕你只是暂时来落个脚，那我不就自作多情了嘛。”

    “……”

    狗男人，大晚上头脑清醒巧舌如簧。

    已经是半夜，顾辰也不想和他争辩，揉了揉发涩的眼角，：“睡觉吧，明天还要上班。”

    “嗯。”顾云腾也没多，嘴角却高高地翘着，提着被子招呼她，“你先躺下，哥哥伺候你睡觉。”

    “……”

    顾辰不知道这人大晚上抽什么风，莫名其妙的瞅他一眼，也懒得理会了，她撑着床往下缩。

    等她躺好，顾云腾替她盖好被子。

    然后他关了灯，自己也慢慢躺下。

    夜晚寂静，伴随黑暗的环境，只听见两人清浅的呼吸声，在近距离里起伏。

    顾辰其实并不困。

    因为心里堆积了很多话要跟他的，他离开这几天发生的事，和顾长河之间的争吵，顾长河会对他不利……种种状况，她都想和他。

    但顾云腾是从会场直接赶到飞机场，一个多时的飞机，旅途劳顿，时间又这么晚，他应该有点累了，还是明天再吧。

    顾辰闭上眼睛，心里开始数绵羊。

    数到一百只羊的时候，发现自己没睡着。

    她接着又数了一百下。

    不知过了多久。

    顾辰还是没睡着。

    她实在有点憋不住了，侧过头看一眼旁边的顾云腾。

    顾云腾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呼吸声很轻，几乎都觉察不到的感觉。

    通常，人睡着了呼吸声会比较沉，这种听不太见的……

    因为不确定他是不是也没睡，顾辰声音极的，试探性地叫了他一声。

    “顾大哥？”

    “嗯？”顾云腾应了声，很快便睁开眼睛。

    他侧过头望着她。

    黑暗中，两人瞪着乌黑的眼珠子对视。

    顾云腾：“睡不着？”

    顾辰老实地嗯了声。

    虽然有点不确定，但顾云腾还是问了：“是不是我躺这，影响到你？”如果是这样，那他还是拿条毛毯去外面沙发上睡。

    顾辰：“不是。”

    “那是为什么？”

    “顾大哥，我们能不能会话？”

    “成。”顾云腾很爽快，一边翻身一边笑着，“正好，哥哥也睡不着。”

    顾云腾换了个侧卧的姿势，把脸面向她这边，一只手放在脸下面压着，又是那个像唐僧的睡姿。

    顾辰也翻了个身，把脸面向他，然后慢慢跟他起来：“我今天其实是从顾长河那里过来的……”

    她简略地把这几天发生的事情跟他了一遍。

    细节没有描述，只了事件大概。

    过程中，顾云腾未发一言。

    他沉默着，像个忠实而虔诚的听众。

    一开始，顾辰没觉得有什么，但直到她完最后一个字，过了几秒钟，他都没吭声。

    她开始觉得不对劲。

    顾辰不由瞥他一眼，顾云腾垂着眼睑，侧面看就像睡着了一样。

    但顾辰不会傻到这么去认为：他会在她这么重要的事的时候睡过去。

    唯一能解释的就是：

    他，

    大概，

    也许，

    在生气。

    又过了会，顾云腾的眼皮动了动。而后眼睑一抬，对上了她的视线。

    “知道我在想什么吗？”顾云腾的声音没什么情绪，听不出来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不知道。”

    “我在想，如果我是顾长河，既然铁了心要带你走，哪会跟你一步一步来讨价还价，我直接包一架飞机把你弄走也是神不知鬼不觉。”

    “……”因为不太清楚他这话的用意，顾辰也没敢接话。

    顾云腾继续道：“如果他真那么做了，那我今天回来肯定就见不到你了，不但今天，可能以后都见不到了，就算我报警，警察也拿他没办法，你们是亲父女，他们管不了你们的家事。”

    “……”

    顾辰的后背因这话突然起了一层凉意，冷嗖嗖的，一直窜到脑门上。

    这后果听起来还挺严重。

    她有点被吓到。

    顾云腾完，顿了下，换了个话头问她：“我有没有过，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情，不论大事事不要放在心里自己承受，要告诉我，我来想办法？我过这话没有？”

    被他一问，顾辰莫名地心虚，低声地回：“过。”

    “那你听了没有？”

    “……”

    顾辰没回答。

    此刻，她终于体会到了挨训的节奏。

    顾云腾很会教育人。先把利害关系摆出来，让她看看后果有多严重，然后再质疑她的做法。

    语气不算多严厉，也没有任何发火的迹象。就是情绪比平时淡点，语调比平时沉点。

    然而只是这样，顾辰已经非常心虚。

    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我知道你这样做是不想让我操心，怕影响我工作。但作为男朋友，你身上发生这么大的事情，我是最后一个知道，我觉得后怕，还觉得很无力，似乎我这个人对于你而言有点可有可无，因为你什么事都能自己解决，根本不需要我。”

    顾辰听到他这么，急忙拉住他的胳膊解释：“不是这样的。”

    “嗯？不是吗？”顾云腾反问道，还是那样置身事外的语气。

    顾辰怕他生气，又觉得委屈，但也没底气发火，只得声解释：“我一开始以为只要我搬过去他就会签字，然后等他签完字我就搬回来，这样你回来的时候事情都解决了……”

    “神不知鬼不觉，我还以为什么都没发生过，根本不会问你，对吗？”

    顾云腾贴心地替她完后面更加不着调的话。

    顾辰再次陷入沉默。

    她确实就是那样想的。

    结果她还是太单纯了。

    “我怎么觉得，在你心里我不但没什么用，我还……”顾云腾顿了顿，像是在思考一个确切的表达，“……还挺二的。”

    “我没那个意思。”

    顾云腾没话。

    顾辰的情绪在这一刻也到达一个极点。

    害怕，委屈，懊悔，很多种情绪在胸口冲撞着。

    想到自己这几天住在顾长河那里，每晚都失眠，像一个漫长的煎熬。

    无数次，她捧着手机想跟他，但最后都克制住了。

    怕他担心，怕他会不好过，所以她想在他不在的时候把事情偷偷解决。

    她自作主张独自承受了这么多，到头来事情却没有解决，还让他感觉这样不好。

    她真是太没用了。

    但也觉得自己没脸哭。

    也就极力地憋着。

    反正没开灯，顾云腾也看不到她的样子，她就那么憋屈着脸沉默着。

    “嗯，我相信你没那个意思。”沉默片刻之后，顾云腾再次开口，语气也温柔了下来。

    “所以你没选择跟顾长河走，在你发现用自己的方法解决不了问题的时候，你第一个想到的是我。”

    到这，顾云腾的话里已经有了笑意，像平时逗她那样，意有所指地：“还特地爬床上等我，我还真，挺惊喜的。”

    他情绪一松懈，顾辰憋着的情绪彻底控制不住。

    原本还觉得委屈和懊悔，到这时只剩下委屈，而且被无限放大。她哽着声音问：“那你不生气了吗？”

    “嗯，本来也没生气。”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顾辰用力地往回吸了口气。

    动作定住半秒，然后一声绵长的：“呜……”

    顾云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