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顾长河的书房出来, 顾辰径直往大门口走。

    钟厉原本在客厅沙发上看手机，看到顾辰出来了，他本能望了一眼。

    接着转头看书房。

    门内毫无动静。

    他掀了掀眼皮。

    下一刻，揣起手机, 往门口走去。

    顾辰快步走出大门, 来到路边上。

    这儿是南郊别墅区, 路上看不到出租车。

    她拿出手机想叫车。

    有人在她后面出声：“我送你吧。”

    顾辰头也不抬, 继续按手机。

    钟厉笑了笑：“这脾气, 真吃亏, 白坐的车不要, 偏要花自己的钱。”

    顾辰按手机的手顿住, 抬起了头。

    钟厉冲她笑笑：“你不肯认我这个哥, 我还是得认你这个妹的, 在这等哥哥。”

    钟厉很快把车来了过来。

    顾辰拉开副驾座坐了上去。

    刚扣好安全带。

    钟厉那边开了：“我就知道今天这饭吃不成，所以你知道吧, 我是特地留下来等你。”

    顾辰转头看了他一眼。

    钟厉漫不经心道：“谁让你是我跟雨桐的媒人呢？做人得有良心，对不？”

    顾辰懒得理他。

    “舅舅以前是挺浑, 现在年纪大了, 我看他也挺后悔的，要不你就……放他一马算了，回头我也劝劝他，也早点把字签了，这样对大家都好。”

    顾辰这次终于出声：“不用了。”

    钟厉：“？”

    顾辰垂着视线，虚虚的落在自己手上：“已经解决了。”

    钟厉把她送到顾家别墅门口就走了。

    顾辰走进客厅的时候，家里几个人坐在沙发上聊天，菜已经摆好在桌上。

    显然，他们都在等她吃饭。

    下班的时候她给兰姨过电话, 自己有事要出去一趟，叫他们别等她的。

    饭桌上，大家和往常一样，边吃边聊。

    陈若男随口问了句：“今天陪雨桐去买东西了？你怎么不给自己买点衣服，你都很久没买新衣服了。”

    顾辰本来就吃得慢，听到她问话，彻底停了下来。

    她握着筷子，手越拽越紧，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一样。

    陈若男看她神情不对，关心地问道：“怎么了？”

    顾辰强压下心中那股情绪，维持着声线：“我今天去找我爸爸了，他希望我搬去他那边住……”

    话音落下。

    四周安静下来。

    安静的气氛里，顾辰感觉到心头有一万只蚂蚁在啃噬，令她难受得不出话来。

    陈若男哦了声，特别理解地：“你们父女俩分开这么多年，你确实应该去陪陪他，也就你一个亲人，就是阿姨有点舍不得你。”

    着她笑了笑：“什么时候走？”

    顾辰：“明天。”

    陈若男明显惊了一下：“这么急？不等云腾回来，让他送你过去？顺便让他拜访一下未来岳父呀。”

    顾辰不知道怎么回。

    只得磕磕巴巴道：“我爸爸希望我尽快搬过去……”

    陈若男没再多，只问要不要帮忙收拾东西。

    顾辰不用了。

    吃完饭，她要帮忙收拾碗筷，兰姨没让她帮忙。

    顾辰回到卧室，从衣柜里面拿出行李箱，开始收拾东西。

    她蹲在地上，把衣服一件件叠好放进去，放到一半的时候，她眼前模糊一片，已经完全看不清。

    她双手抱着膝盖，勾着头，眼泪在脸上横流。

    直到，有人把她从地上拉起来。

    顾云起拧眉看着她：“父女团聚不应该高兴？哭成这样？”

    顾辰抹了下脸，撇过头不看他，抽噎却一时止不住。

    顾云起：“再不话我去问你爹。”

    顾辰这才歇了口气，慢慢止住哽咽：“没什么，就是舍不得你们。”

    顾云起盯着她：“既然舍不得，那就不要走，有人逼你吗？有的话你告诉我。”

    顾辰垂着视线：“没有。”

    顾云起没吭声。

    顾辰怕他不相信自己，又解释道：“我就是，感觉为难，我舍不得这里，又不想让我爸爸失望……”

    这解释没毛病。

    顾云起应该是相信了：“人一生总有做选择的时候，你这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想我们的时候回来看看就是，又不是多远。”

    顾辰点点头。

    顾云起：“东西不用全部带走，以后有时间也可以过来住几天，又不是老死不相往来了。”

    顾辰再次点点头。

    顾云起又问：“明天什么时候走，我送你？”

    顾辰：“不用了，司机会来接我，而且，你送我我可能更难过。”

    第二天，顾辰和‌顾家人一起吃了早餐。

    她特地叫司机迟点来接她。

    因为她不想在

    大家的注视下离开。

    不想面对那种分别的场面。

    陈若男知道她的想法，所以没有多，出门前只嘱咐了一句：“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

    他们走后不久。

    顾长河的司机就来了。

    这时，送她离开的就只有兰姨。

    顾辰上去和她拥抱，而后含着泪上了车。

    坐在后座上。

    她看着车窗外极速后退的景致。

    莫名想起十年前，陈若男接她来的那天。

    那时，她怀着希望，心又期待。

    也不是没想过，自己有一天可能会被人送走。

    但怎么也没预料，会是自己主动提出要离开。

    像一个不知好歹的白眼狼。

    走得急切又义无反顾。

    虽然顾家没有人过什么。

    但面对他们极大的宽容和理解，顾辰尤其不好受。

    司机把她送到公司就走了，然后把她车上的行李送到顾长河那边。

    下班司机又过来接她。

    顾长河让人给她准备了很大的一个房间，里面的家具装潢非常高档。

    自从顾辰搬过来后，顾长河每天晚上都回来吃饭。

    像一对普通的父女那样，一边吃饭一边聊事情。

    顾辰基本不主动跟他话。

    他问一句就答一句。

    也没开口叫过他。

    顾长河也没什么。

    一个星期后。

    顾辰才在餐桌上主动跟他了话。

    “你什么时候签字？”

    顾长河坐在她对面，闻言瞥了眼：“然后呢？”

    顾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顾长河笑了笑：“等我签了字，你立刻又跑回他们家，把我一个人留在这，是吗？”

    顾辰没吭声。

    顾长河又道：“别以为不吭声我就拿你没办法，你是我生的，你心里什么主意我清楚得很。”

    顾辰默了会，：“这是自己的，只要我搬过来，你就签字的，现在是你话不算话。”

    顾长河不以为意地看着她：“那没办法，谁叫你不安分？利用完我就走？没那么容易。”

    顾辰盯着他，嘴角抿得紧紧地。

    顾长河往前挪了挪，看着她的眼睛：“我现在改条件了。我算回澳洲，这边的生意交给钟厉管，你，必须跟我一起走，只有这样，我才能安心。”

    他一步步提过分的要求。顾辰忍无可忍，蹭地一下站起来：“出尔反尔，你怎么这样无耻！”

    顾长河轻笑一声：“兵不厌诈，商场如战场。”

    听到他这句，顾辰心里触动了一下：“我是你敌人？还是，我也是你商场上可以利用的一颗棋子？”

    顾长河大概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愣了下。

    见他不话，顾辰脑海里浮现一些不清晰的想法：“我知道了，你其实根本不想认回我，你把我骗过来，真正的目的，是要获得更多的赔偿金吧，来去都是为了钱，顾长河，你的阴谋永远都这么的低级，让人看不上。”

    “阴谋？”顾长河冷哼一声，“我确实耍了阴谋，我想认回自己的女儿还要耍阴谋，你告诉我，天下怎么会有这样的道理！”

    “这不得问你自己吗？”顾辰反问道，“你当初要肯安安稳稳过日子，不跟那些人混，我们家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话音落下。

    双方都陷入沉默。

    如果不是他不切实际的想法和野心，他们家的日子不会过得那么艰难，妈妈也不会抑郁成疾。

    他也惹不上那些麻烦事。

    妈妈不会死，他不用逃，她也不会成为孤儿被别人收留。

    他们一家三口会守着城中村那间平房，过着平凡而又幸福的生活。

    而这一切，明明都毁在他手里。

    他不知道从自己身上找原因，还觉得是别人欠了他。

    顾辰知道自己错了。

    对顾长河这种人，就不该抱任何希望。

    想到这，她再次开口：“我还以为你劫后重生能够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看来是我错了。”

    顾辰完就上了楼。

    没一会，她提着行李箱下来了。

    顾长河原本坐在餐桌上生闷气，看到这一幕，立刻站了起来。

    “你要去哪儿？”

    顾辰边走边回：“去人呆的地方。”

    顾长河往前走‌了两步，指着她道：“顾辰，你今天要走出这个门，我发誓，我今生会跟顾凯风斗到底。”

    顾辰停住脚步，缓缓转过身来，冲他轻蔑一笑：“顾伯伯的气度你一辈子都追不上，就你现在这样，根本都不配跟人斗。”

    顾辰走出别墅，身后传来一声脆响。

    她脚步未停。

    拖着行李箱快步上了外面的大路。

    这边不好车。顾辰掏出手机，用车软件叫车。

    等车的过程里，她收到顾云腾的信息：“哥哥去机场了，明早见。”

    顾辰弯了弯嘴角，回复他：“明早见。”

    等了十多分钟，车子到了。

    顾辰坐上后座时，对前面司机：“去天和苑。”

    半时左右，到了顾云腾的区。顾辰下车，拖着行李箱到了顾云腾家。

    进门后，她没干别的，洗了个澡钻进被窝睡觉去了。

    行李箱就在门口都没收拾。

    顾云腾半夜十二点多到家。

    推开家门看到一只粉红色的行李箱立在门边，着实愣了一下。

    但很快他就明白过来，他开自己的行李箱，从里面把睡衣拿出来。

    然后合上，把自己的行李箱和她的立在一起。

    顾云腾拿着睡衣直接去卫生间洗澡。

    洗完后，在卫生间吹干头发。

    然后走到卧室门口。

    轻轻按下门把，推开。

    借着客厅的射灯，他清楚看到，自己的床上躺着一个人。

    脸朝内侧卧，他只能看到一个黑发布满的后脑勺。

    以及。

    的身躯，在被子里隆起的一道山脊。

    顾云腾站在门边看了一会。

    脑子里在思考两个问题。

    走进去再也不出来？

    还是，走进去拿条毯子再出来？

    他想了一会，没有得出结论。

    脚步却往里迈进去了。

    紧接着，门也很快被他合上。

    室内昏暗，窗帘没有拉紧，中间漏了条缝，有零星的光透过来。

    顾云腾借着那点光摸索着走到床边。

    掀开薄被的一角，轻手轻脚地在她身边躺下。

    刚要拉过被角盖住肚子。

    身旁的人突然有了动静。

    顾云腾屏住呼吸，侧过头。

    黑暗中，他看到身旁的人翻了个身，黑发遮盖住的脑袋也转了过来，一只手从被窝里伸出来抹开脸上的头发。

    一张白花花的脸蛋露了出来。

    顾云腾不清楚她是被自己吵醒了，还是只是‌翻个身。

    一时也没有话。

    这时，躺着的人眼皮动了动。

    他眼前立刻多了两颗黑琉璃，晶莹剔透，里面含着细碎的光，比窗外漫天的星辰还要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