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第十六章 夙王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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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看一年一度的春宴要来了,沁嘉一大早收到瑾贵妃派人送来的新衣裳,正站在穿衣镜前试穿。

    绛紫色的料子,雍容华贵,极衬她肤色。

    却是有些大了,需要改改。

    依稀记得,首辅大人也有件这个颜色的袍子。

    那日商量过幽云的事后,他人就再没了踪影,听尹少君,是在陪陈国的使团。

    呵,使团比她重要么。

    沁嘉正考虑要不要去寻人,有人禀报,内务府总管太监何鸣送东西来了。

    后花园里,何公公正指挥花匠卸货,看见长公主,立即上前给她请安:“这是陈国进贡的珍品花卉,陛下挑了最稀少珍贵,送来给长公主赏玩。”

    “是陛下亲自一株一株挑的?”沁嘉挑眉,扬着下巴看他。

    大有种他敢点头,就要立马进宫与皇帝对峙的意思。

    何公公满头黑线,跪下来:“不,不是……是首辅大人安排的。”

    止不住担心,殿下听是那位经手,就发脾气不肯要了。

    “是不是不合殿下眼缘,奴才这就拉走,再去换别的品种来。”何公公战战兢兢,就准备使人重新装车。

    “倒是不必这么麻烦,虽然首辅大人眼光不行,挑得尽是歪瓜裂枣,也不好去污了旁人眼睛。”沁嘉大发慈悲,觉得自己甚是宽容,淡淡道:“既是陛下的心意,都留下吧。”

    又吩咐花匠:“找几个名贵的花盆,给本宫挑些颜色鲜亮的,放在寝殿窗台上。”

    正要回屋,何公公又跟上来,似乎还有话要。

    这些宫里的老人,各个成了精,话就爱拐弯抹角,瞻前顾后的。

    何公公道:“陛下还送了些辽疆的灵芝过来,给长公主调养身体。”

    沁嘉心想,该来的总是会来。

    便没和他绕弯子,直接问:“皇祖母近来身体如何。”

    何公公闻言,一张老皮皱了起来,快速回道:“老祖宗自搬回慈安宫,就一直病着,皇后和各宫妃子们轮流侍疾,已有好些日子了,因殿下也一直病着,内务府便没排您的班。”

    “皇祖母病了?!”沁嘉似十分惊讶,面上露出愧疚之色:“何公公稍等片刻,本宫这就随你一并入宫。”

    在府里清净了几天,精神头也已养足,再躲不过去。

    “是……”何公公不由感激涕零。

    来之前,桂芝嬷嬷就暗示过,该提醒长公主来侍疾了。

    ·

    沁嘉回到卧室,脸色明显垮了下来。

    听要去慈安宫侍疾,玉痕拿出两个软垫,蹲下身绑在她膝盖上:“太皇太后宫里的大理石又冷又硬,千万别把殿下的膝盖跪坏了。”

    “连皇后都是这么跪过来的,本宫自是不能幸免。”若是北苑离宫倒还好,对于慈安宫,沁嘉一直怀有很深的抵触情绪。

    给太皇太后侍疾,不能穿得太鲜亮,沁嘉挑了件月白色束腰长裙,只在领口和袖沿上绣了圈银色丝线。

    不失精致,也不显张扬。

    柔软玉带将腰束得不盈一握,衬得她身姿清丽孱弱,风一吹就会倒的那种……

    只不过,这几天吃得好睡得好,双颊自然透露出淡淡的红晕,看着气色过于健康了。

    沁嘉干脆拿粉扑面,直把一张脸折腾得惨无人色才停手。

    自来妃嫔和皇子皇孙侍疾,除了在尊者醒着的时候陪话,大部分时候,就是在寝殿里百无聊赖的跪着。

    软轿刚抬入慈安宫,沁嘉就觉胸口烧得慌,将腰带系松了些,深深抒了口气。

    太后这时正在午睡,殿里静悄悄的,空旷冷寂。

    她进去时,瑾贵妃刚好从里头走出,一脸疲惫的跟她请安。

    因桂枝嬷嬷在场,两人没几句话便分开了。

    沁嘉收敛心神,跪在太皇太后寝殿的蒲团上,听着那一声声不甚安稳的鼾声,强迫自己不去胡思乱想。

    这床上躺着的,是她在世上所剩不多的亲人了。

    可是在皇家,哪有什么血脉亲情,有的,只是因共同利益结成的同盟。

    之前彼此间还留了最后一块遮羞布,时时上演祖孙情谊。

    可是容亲王死了,这块布,已被她亲手撕碎。

    ·

    玉痕跟桂枝嬷嬷一并留在偏殿,冷不防被问及:“殿下最近可还在服用火蛇胆。”

    “回嬷嬷话,每月都吃一副的。”玉痕很是心疼,又怕殿里太凉,跪久了对殿下身子不好。

    连带着对此地,也生出怨愤情绪。

    当初,殿下就是在这里与太皇太后大闹一场,赌气喝了那碗凉药,伤了身子。

    “夙王是否知晓此事。”

    桂枝嬷嬷探听的事,必也是太皇太后想知道的。

    玉痕神色一凛,回道:“奴婢不知。”

    ·

    寝殿里,沁嘉不禁昏昏欲睡,身体也随之东倒西歪。

    期间,玉痕悄悄来过一次,给她送了杯桂圆红枣茶暖身,又给她揉腿,还塞了个汤婆子在她怀里。

    约莫过去一个时辰,太皇太后醒了。

    “皇祖母。”沁嘉跪在床头,眼泪汪汪唤道。

    她对太皇太后的情感一向复杂,此刻眼泪半真半假,不要钱似的流淌而出。

    “你来了。”太皇太后看她一眼,吃力的支起身子。

    沁嘉忙塞了个软垫在床头,扶她半坐起身。

    “皇祖母,嘉儿来迟了,您身子好些没有。”沁嘉言语关切,见对方看过来,垂眸拭泪,掩住眼中复杂情愫。

    太皇太后浑浊的眼里,透出几许寒意,神情已不复曾经的宠爱,而是带着一股厌憎:“你还知道,哀家是你皇祖母。”

    “你下死手的时候,有没有想过,那也是你嫡亲的叔叔!”着,情绪激动,止不住咳嗽起来。

    沁嘉赶紧端起桌上的热茶给她喝,哭着分辨:“皇祖母明察,此事确实与嘉儿无关。”

    生在皇家,最先学会的一件事,便是如何虚与委蛇。

    这种事,她怎么可能承认呢。

    即便全天下人都知晓,她是否亲口出来,都是两码事。

    何况,从江南搜集到的证据,最终如何呈送到内阁的,过程极为隐蔽。

    自己充其量,是做了一回诱饵。

    太皇太后断然不信,眼中透出厉色,逼问:“不是你,还会有谁,你倒是,京中还有何人对老五抱有这般大的仇恨。”

    “皇祖母,嘉儿真是冤枉的。”沁嘉手攥住被褥,大声分辨:“福亲王、翰亲王从做皇子时就跟叔叔不睦,又一直与您离心离德,他们中任何一个,都极有可能做出这种事呀!”

    太皇太后冷笑,摇了摇头:“从,你就惯会巧言令色。”

    “当年迷惑夙王的时候如此,这几年,又来迷惑哀家,周沁嘉,你不愧是皇家人,简直无情无义,跟圣元皇后乃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丧子之痛,尤胜剜心。

    本想把重孙接过来,谁曾想,对方步步紧逼,竟要让老五家绝后!

    “心思何其歹毒,简直罔顾人伦。”太后着,长指甲掐进她肉里,将连日来灭顶的伤痛,都发泄在沁嘉身上。

    白皙柔嫩的皮肤上,很快就见了血,不断滴落在灰褐色的被褥上。

    “啊——”沁嘉忍不住痛呼出声,却又不敢反抗太过。

    天晟以孝为先,若太皇太后稍有差池,她就百口莫辩了。

    寝殿中回响太皇太后严厉的斥责,沁嘉眼看自己右手臂血肉模糊,又根本挣脱不开,只能咬牙忍耐。

    “当年你算计夙王的时候,哀家就该知道,你是条养不家的毒蛇,随时都会反咬一口……”

    “可是哀家从未害过你啊,你自己放不下那个贼子,发疯喝下的凉药,没有任何人逼迫!”

    “为何要报复到老五身上……”

    “阿姐!”少年的焦急的声音传来,沁嘉心里一松。

    与此同时,慈安宫的侍从们忽然涌来,在床边乌泱泱跪了一大片,求太皇太后息怒。

    玉痕凑近了一看,骇得倒抽一口凉气。

    殿下自到大,连头发丝都没被人碰过一下,现下却整条胳膊被抓得皮开肉绽。

    皇帝情绪激动道:“皇祖母还不松手吗,皇姐都流血了!”

    太皇太后凄冷笑了下,卸下力道,头歪向里侧不话。

    宫人们大气也不敢出,一时间,寝殿里寂静无声。

    沁嘉自是知道自己此时有多狼狈,却努力牵出一丝笑,安抚皇帝:“皇祖母太久没见本宫,情绪有些激动,其实根本舍不得用力,本宫不疼的。”

    皇帝扶她起身,拿手帕包住她的手,又解下自己的披风替她系上:“皇姐先回紫宸殿休息,朕随后就来!”

    沁嘉终于感到几分欣慰,微笑:“那陛下陪皇祖母话,记住,万勿再惹她老人家生气了。”

    见皇帝点了头,沁嘉将半身重量都倚靠在玉痕身上,虚弱的往外走去。

    慈安宫向来气息阴冷,光线昏暗,只在墙上雕琢了不少镂空壁饰,顶上镶嵌夜明珠用来照明。

    明暗交替间,一道人影立于仍在不断晃动的珠帘后,神情阴郁,站着一动不动。

    他跟着皇帝来慈安宫,恰好将太皇太后最后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放不下那个贼子,发疯喝下的凉药……”

    贼子,凉药,火蛇胆,呵……

    沁嘉经过珠帘时,眼风扫过那道高大健硕的身影,很快移开,若无其事往前走。

    出去慈安殿,六月暖阳照在身上,驱散阴寒之气的同时,也使伤口灼热感更加明显。

    这趟入宫,真是得不偿失……

    沁嘉轻轻蹙眉,拢紧身上明黄色披风,即将上轿前,侧身轻轻问了一句:“夙王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