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瀛洲(五)
乌罗刚完, 那只木女的嘶吼声开始逐渐急促,就像没有规律的口哨声,音频尖锐刺痛了秦悦的鼓膜。
他抬起头与对方白色鼓胀的眼球对视。大滴大滴的眼泪从她的眼眶流出来, 仿佛纷纷落下的雨, 滴落在囚室的地面,形成一片湿润的水洼。
“倒也不是奇怪。只是……”他见过凶狠、蛮横,强壮的精怪。但没有一个会像木女这样浸润在无尽悲伤之中,这不禁让他想到早逝的母亲, 还有那段迦叶剑在黑溪村制造的幻境。
如果父母尚在,他的人生肯定会是另一番光景。那么他不会遇见秦益,也不会当艺人, 更不会遇见关云横还有其他人。
脱离了木女的掌控, 靠在他颈窝里的徐泽此时呻/吟一声, 逐渐醒转, “秦, 悦?你怎么在这儿?”
他略垫高脑袋看清楚天花板上倒悬的怪物错愕道:“艹……别在意, 这不是骂你!这是什么东西?我明明记得自己见到了早逝的母亲, 我们还拉着手了一会儿话呢。”
秦悦被他这一串连珠炮似的话拉回到现实。很显然刚才自己的联想不太正常, 在这种时候不想着脱身,反而沉浸在二十多年前的旧事里。这些看似无害的眼泪有古怪!
“是木女, 出去再跟你解释!”想通了这一层,他用术法口诀将木女钉死在了天花板上, 再带着徐泽迅速撤出囚牢, 并加强了门上的封印。
木女张大眼睛, 在天花板上发出长长的惨叫。一头青面獠牙的怪物从女人的皮肉中挣脱出来。她重重地撞到围栏上, 露出鲨鱼般锋利茂密的牙齿, 用舌头来回舔舐着, 两只眼睛露出血水一样粘稠的眼泪。
“还给我!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慈爱的画皮就此褪去,露出歇斯底里的真面目。秦悦静静地望着她,挑了挑眉,带着徐泽往后退了一步,不让腥臭的口气近身。
徐泽看清木女现在的容貌,顿时出了层冷汗,一个激灵跳起来,“恶——好臭!”瞬间一个从虚弱得仿佛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书生,变成一拳能八头牛的壮士。
乌罗看够了热闹,哼笑道:“愚蠢。不过是妖类为了生存迷惑人而练就的伎俩罢了。你果然不能算修士,这么简单的把戏竟然都能够让你心软,道行太浅。”
“多谢提点。我分得清好赖。”虽然这夜魅作出一副袖手旁观的样子,但该提点的地方却一点都不含糊。虽然话不好听,秦悦还是笑着伸手想拍拍他的肩膀,但因为对方化形得太矮,险些落到他的头顶。
夜魅皱起眉毛,敏捷又嫌弃的避开:“就凭你?我还真担心咱们根本出不去!你笑什么?”
“没有。只是觉得挺奇妙的。我身边无论是妖还是人,表面上看脾气都不怎么样好。”全都是一戳就跳的主儿,也是服气了。
“在我生长的地方,妖物精怪的数量已经不多了,且远不如这里的厉害。”通常情况下,借助微弱的灵力,伏魔张开的结界就足以应付日常生活,谁知道还能有接下来的这番奇遇呢?
乌罗翻了个白眼,没再话。恢复了情形神志的徐泽这时才发现秦悦身边多了个个子的孩子,虽然看着不过七八岁,但话做事毫不客气。
经历了整晚的诡异事件,他的神经早已趋于另类的麻木。知道事情不简单,他客客气气地问道:“这位是……”
“这位是夜魅一族的乌罗,我掉下来的时候正好落到关他的房间里。”完,秦悦自己都觉得这样的介绍实在过于奇怪,他补充道:“我能够马上找到你,都是因为他的帮助。”
徐泽十分上道,抱拳行礼道:“你好你好,我是徐泽。大恩不言谢!”
乌罗的表现就没那么愉快了。他先是一愣,尔后皱眉,恶狠狠道:“你没告诉我被困的是一个钱家人!”
“……”这都能看得出来,也是厉害。
秦悦干笑一声,将满脸莫名的徐泽同他分隔开,“冤有头债有主,抓你的、关你的都不是他。他们这一脉都入赘改姓徐了。”
徐泽顺势举起手,满眼无辜,“我什么都不知道。如果先祖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我在这里给您道歉!”
因为不知道对方什么来头,瞬间滑跪总是没错的。
他不话还好,一动乌罗直接怒火中烧道,扭头对秦悦吼道:“你当我是三岁孩童唬弄?当年囚禁吾之人,手腕也有相同的钱家刺青。他就是现在继续封印瀛洲的人!”
“……”
徐泽从秦悦身后忙不迭摇头,“不不不,他的是真的。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一无所知的背锅侠!我不知道这里是古瀛洲。您不能把所有的事情都算在我的头上!”
“少废话!父债子偿天经地义!我夜魅一族当年有多少折在你们钱家手里你知道吗?哪怕听从命令也难有善终!如果不是钱家内讧,将瀛洲迁至此处,我早已经和族人一个下场了!”
这些话除了表达他的愤慨,还不经意透露出两个重要的信息。
秦悦按下他,急切地问:“钱家曾经发生过内讧?你可知道是因为什么吗?”
“谁管他们到底为什么!最好都死掉才干净!”乌罗切齿道:“可惜了……竟然还有余孽。”
“为什么会大费周章将瀛洲迁到这里?何况这移山倒海之术,真的是轻易能够做到的吗?”秦悦陷入迷思。
难道当年钱家将那位即将羽化的山神囚禁在堕天,还得到了他的神力?可姜夫人的手札里并没有提及,只是表达了自己个人的不齿。但后来肖家与钱家从家族层面并没有绝交,而是保持着不咸不淡的来往,互通有无。
“秦悦,秦悦,快跟你这位新朋友解释解释。我真的完全不知情。收拾烂摊子已经够倒霉了,我不想死。”徐泽已经被乌罗抵在墙角,欲哭无泪地喊着他。
“谁和他是朋友?我承认这子人不错,但和你有什么关系?!”乌罗戳着他的脊梁骨骂道:“你可知当年你的先祖们有什么手段对付我吗?”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求放过……”徐泽双手合十,举过头顶,“我只是受祖宗遗训封住满月井!您也知道这里面怪物多,我的意思不是您是怪物。像您这样明理,不害人的始终是少数,总不能眼睁睁等着这些东西出去吃人吧!除了封印,我什么都没做!不信你问秦悦!秦悦——”
“放心吧。他就是关久了,心中激愤难消,你就让他多骂两句得了。”秦悦看得出乌罗虽然恼怒,但并没有失去理智。如若不然,早在他掉下来的时候,在梦境里就有千百种方法折磨人,何必嘴仗呢?
“你的意思是让我暂时充当人形沙袋?可我对他的那些事情一点印象都没有,完全是天方夜谭!”徐泽嚎完,突然变得极端安静。他指着耳朵问道:“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少废话,旧账还没翻完!”乌罗以为他只是在顾左右而言其他。
秦悦急忙朝前走了几步,“有一定可能是韦知翔他们两个。乌罗,那些陈年恩怨就暂且放一放。我怕那边出事。”
空气中,逐渐弥撒开一股淡淡的妖气,这让秦悦感到十分不安——要知道韦知翔的妖丹是放在乐廷身上的,一般情况下,不靠近连他都很难察觉他妖类的身份。但现在他们站在这个位置,不需要用乌罗教的清浊之法就能分辨出那是韦知翔,不,应该是芜野的妖气。可想而知,要是距离近会是什么感受。
“出事了吗?”虽然认识不久,徐泽也没想过韦知翔他们会出意外。
秦悦来不及细,直接点点头,用狂奔的方式明事情的轻重缓急程度。
“欸,等等我们。”留下徐泽与乌罗大眼瞪眼。
乌罗目不转睛地盯了徐泽一会儿,突然释然道:“哈,钱家的后人竟然没有一点灵力,连妖气都分辨不出来。也是报应不爽!”
徐泽好脾气地揉揉脑袋,轻言细语地回答:“您什么都是对的。只要您愿意消消气。”
“……真没出息。”拳头在棉花上,乌罗感到索然无味,调转身体,追着秦悦的方向去了。
徐泽叹了口气,“开什么玩笑,我还有女儿要养,怎么能够轻易死呢。”
他张开手指,掌心的黄符已经被汗水全部浸透了,“不管怎么,挨骂总比同归于尽的好。”
另一头,秦悦已经找到了韦知翔和乐廷。一头怪兽正倒伏在血泊中,几乎挡住了他的视线。
那头怪物只看身体像普通的鸡,但有四条腿。脑袋是白色的,长有獠牙。前足像老鼠或者松鼠的爪子,后足结实有力,还有斑纹,像老虎的后肢。乍一看很像现代科幻电影中,被基因实验室拼凑出来的残次品。
它的嘴角渗出血,腹部还在微弱的起伏中。但很快它被人用手捏碎了头颅,扯出碎裂的脑仁,丢在地上,还用脚狠狠地碾了两下。
秦悦顺着那双脏污的白色球鞋往上看,只见韦知翔双眼赤红,张开双翼,站在那堆血肉模糊之上。注意到他们过后,还张开还滴着血和白花花物体的手,轻快的微笑道:“哟,是你啊,修士。看看你算的什么卦,把这没用的废物逼成什么样子了?”
“是鬿雀。”乌罗稍后赶到时望着地上那只已经断气的怪物道,“它这样的体量竟然能杀死鬿雀,很不简单。”
徐泽已经被这血淋淋的场景逼到墙根吐了两回,含着酸水问道:“他疯了?”
“不,是妖性避显了。”秦悦摇摇头,“乐廷呢?”
“你猜?”
少年凌空跃起,毫不客气地将翎羽射向最不具有防备能力的徐泽。乌罗独善其身地跳开,“啧啧”两声看向秦悦,“你居然跟妖做朋友?奇哉怪哉!”
毕竟交过一次手,秦悦保护完徐泽,已经来不及大结界,于是他只能先结了一张微型“盾牌”。
“老三篇。”韦知翔咧嘴一笑,不断变换方位,目标依然是徐泽。
这波攻击结束后,少年嘴角露出轻蔑的微笑,站着不动了。
徐泽吞了吞口水,忐忑道:“秦悦……”
他伸手指向他防护最弱的下半部分,“对不起,是我太弱了。”
秦悦低下头,只见自己脚踝处插了一根细的翎羽,如果不仔细看很容易被忽略。
“怎么样?修士……没想到吧。这是我专程为你准备的,虽然毒性不强,但也够让你难受一阵子的。”
来不及话,秦悦的身体一软,跪了下去。
不行!不能昏。如果韦知翔在妖性控制下伤了乐廷还有他,醒来不知道会自责成什么样子!何况,他还要找关云横!
作者有话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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