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瀛洲(六)
其实这根纤细柔软的翎羽并没有带给秦悦过多的痛感。就像时候为了躲避人群, 爬上树冠,被路过的独角仙夹了那么一下。与其将其形容为一种疼痛,不如是渗透皮肉的酥麻感。
当然酥麻过后, 他的视线变得有些模糊, 像是整个人坐在塑料泡沫里,又像是透过一片磨花的镜片,和所有的人与事都隔了一层。
他坐直身体,努力辨认着四周的景物。喉咙陡然变得十分干燥, 里面正烧着一把火,将那些曾经湿润光滑的黏膜烤得燥热而刺痛。
“怎么样?感觉有没有好一些?”男人表情严肃地蹲在他的膝盖旁边,自下而上望着他。脸上饱含着担心与忧虑不似作伪, 俨然是已经失踪了几个时的关云横。
秦悦吃力地移动视线, 朦胧得仿佛雾里看花的视野定格在男人的脚踝位置。尽管用尽全力, 他依然看不清楚。
据徐泽认真检查过后的法, 那里有个与他一模一样的口, 是韦知翔翎羽所伤的镜像。
而此时, 那位“始作俑者”正用类似的姿势蹲在五六步开外, 脸上写满沮丧与自责。狗狗眼时不时地朝他瞥过来, 但完全不敢直视他的视线。
乐廷屈膝跪在他身侧,裸/露在外的皮肤上还有些不严重的擦伤。他几次抬起手想揉少年的头发, 都被有意无意地躲开了。于是只能叹了口气,越过徐泽和乌罗, 看向秦悦。
但由于中毒的缘故, 秦悦的五感短暂衰退, 并没能准确接收到这一求助信号。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突然冒出来的关云横身上。
大约半个时以前, 他们在不远处的通道与韦知翔或者芜野进行对峙。
当他即将失神昏迷前, 乐廷一边呼唤韦知翔的名字, 一边从鬿雀的肚皮底下挣脱出来。虽然身上的衣物已经被血浸透,但整个人并无大碍。
秦悦很快意识到这就是韦知翔失控唤醒妖性的根本原因。
“乐廷,跟他话,尽可能的多跟他话!”秦悦觉得每一个字都像从牙关里蹦出来的,似乎下一秒就能将面前的地板砸出一个坑。
然而并没有。
他被徐泽支撑住身体,看着乐廷慢步靠近韦知翔,又看着韦知翔失神地卸去防备,喃喃地念叨着听不清的话语。
“握住他的手,让他充分感受到妖丹的存在。然后把这个放在他的额头上。”秦悦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的判断,他所的指令全都是自然而然流泻出来,而他整个人处于一种混沌的晕眩之中。更糟糕的是,他感觉到灵力像潮水般溃退,是因为翎羽的毒、木女的眼泪,还是地下城里不知名的蹊跷,他也不清楚。
乐廷抬手接住徐泽帮忙丢过去的三角黄符,照做了。没过多久,韦知翔狂躁的情绪被安抚。他眼睛里猩红的颜色褪去,变得清澈无辜。长长的指甲和背后的翅膀也陆续收了回去。
“谢天谢地,他恢复神志了。”徐泽推了他的肩膀一下,兴奋地道。
“你没发现他现在很虚弱吗?”一道声线突兀地插进来,男人一只手揣在休闲裤里,满脸不高兴地从拐角跑出来,快速接替了徐泽的位置,“让开。你这样他很不舒服!”
温热的手掌抚上他的额头,就像他惯常使用的力度,看似粗暴实则温柔地确认他的状况。
“关云横?”秦悦一时忘记了别的言语,只是满心想着,他怎么没等他找过去就自己冒出来了呢?他有很多疑问,也不乏警觉,但全部堆积在喉咙管里,吐不出来。
“关老板!”“关云横!”“关先生!”
众人错愕的声线在地下城里此起彼伏,除了乌罗带着审视与防备站在不远处,其他人都不约而同靠近他,拍拍他的肩膀和背部,如释重负地笑起来,“太好了。完好无损。我们简直要担心死了!”
男人的鼻梁和侧脸都沾有浅色的灰尘,身上的衣服有被钩破的豁口,但总的来,比乐廷精神状况更好。
就在这个时候,秦悦推开关云横,对站得最近的徐泽道:“等等,徐泽,你先帮我看看他的脚踝。”
话一出口,所有人都不禁愣住。
“脚踝?为什么要看脚踝?”徐泽茫然地问。
“因为受过诅咒的关系,他与我互为镜像。如果我受伤的话,他也会。”秦悦解释道。
“天下竟然还有这种事?”徐泽感叹道,但面对关云横黑如锅底的表情,顿时站也不是,蹲也不是,再度望向秦悦求助。
几秒钟后,男人抱着手臂冷笑道:“秦悦,你真是这个天底下最没良心的家伙!枉费我听到动静,一路跑过来。你现在是在怀疑我是冒牌货吗?”
“虽然看起来不像,但心驶得万年船。”尤其他因为灵力流逝,变得不敏锐的情况下。
“好个心驶得万年船!”男人垂下双手,站在那里不动了,对左右为难徐泽道:“要检查就快,我怕过一会儿我会改变主意。”
徐泽“哦”了一声,快速蹲下,揭起他的裤腿,用手机电筒照亮脚踝的位置。
“怎么样?找到了吗?我是真的吗?”关云横牙关紧要问道,视线却投射在秦悦的身上。不过后者仗着自己视线不清,半点也没心虚。
“有吗?”他问徐泽。
“有有有!”成为夹心饼干的徐泽羡慕地看了韦知翔和乐廷一眼,急忙道:“无论位置形状深浅都你脚踝上的一模一样。”
“听到没有?一模一样呢。”关云横身体前倾,距离秦悦只有半掌的距离。
这时他能够清楚的看到青年的额头汗珠密布,肤色白里透着青,一点都没有缓过来的样子,“你,还是不舒服?”
秦悦苦笑道:“是翎羽上面的是慢性毒素。看来芜野对我的意见挺大。”
他这么一,本来想上前确认情况的韦知翔直接僵在原地。他将满手的血在裤缝周围擦了擦,“对不起,悦哥。我以为自己可以控制好的。鬿雀太大了,我、我对付不了。”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啊。”
他本意是想宽慰,谁知这句话让韦知翔心中的罪恶感疯狂生长,“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每回都给你惹事情,真是恨不得掐死我自己!悦哥,你想让我做任何事情尽管!”
“我能让你做什么?我自己有灵器使唤。你大可不必这样自责,算起来,你们会遇到鬿雀,不都是我的错吗?!”
“才不是悦哥的错,如果不是你们及时赶到,我早就……”
“够了!能不能不要这么矫情!你们干脆跪下来,相互对拜得了。”乌罗不耐烦地岔,“到底还走不走了?”
“这是……”关云横似才发现这个陌生孩子般疑惑地问道。
“这是夜魅一族的乌罗,我能找到徐泽他们得亏他的帮忙。乌罗,这是关云横,也是最早失踪的一位。现在人都凑齐了,稍事片刻,我们就开拔。”
一人一妖的视线在半空交汇,然而飞速撤离,连发出的冷哼声都极为相似,秦悦暗暗觉得有些好笑。
分散休息时,秦悦问关云横:“这一路,遇见危险了没有?”
“有惊无险,全靠你的那种保全咒才没有受伤。”
“还是时灵时不灵?”
关云横“啧”了一声,点点头,“似乎是我必须无限接近危险时才能够触发,所以开始几乎都是一味的逃跑。不然怎么会这么狼狈?”
他指着衣服上摩擦的痕迹,眼睛亮亮的,“我猜,你一定会来找我的。”
“那当然,你要是死了,我肯定也是活不成的。”秦悦模仿他曾经的口吻道。
“你这人真是一点都不诚实。你看见我的时候,别提多高兴了。”
正着,乌罗突然站了起来。
“有东西在靠近?”
夜魅点点头,又摇了摇头,“不是东西。是人。”
秦悦和关云横不约而同顺着它的指向望过去。
“荒谬!”男人猛地站了起来,“秦悦,你看看这是什么精怪!”
秦悦张大眼睛,头一个反应是自己出现了奇怪的幻觉。这毒可真厉害啊!
缩在一边儿的徐泽并着韦知翔也跟着站了起来,来回左右看,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两个,有两个……”徐泽掐着虎口,靠墙站好,“你们也看见了是不是?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幻觉吧?”
“嗯。”韦知翔终于从情绪低谷回过神,张目结舌地望着来者,“悦哥,悦哥,你快看!这怎么可能呢!”
面对关云横的质疑,来者反唇相讥道:“精怪?那怕不是在你自己吧!”
他徐徐走到秦悦跟前站定,“笨蛋,怎么狼狈成这个样子?”
“……”秦悦盯着来者看了三秒,又转向身边的男人。
“你应该能看出来吧。他是个假货!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化出来迷惑你们的。”身边的关云横斩钉截铁地道。
“并没有感觉到任何的不同。”乌罗在一旁拆台,“修士,你是不是也这样觉得呢?”
秦悦望着面前的另一个关云横。阖眼又睁开,睁开又阖上。如此反复十几次,叹了口气道:“你的没错,的确没感觉到任何的不同。”换句话,无论哪一个关云横都不是任何东西的化身,也没有恶意。
“你们在胡什么?这世界上怎么可能有人跟我一模一样!”
两个关云横,就像镜面里的倒影,同时转过头出了同一句话。完过后,还狠狠瞪了对方一眼。步调一致,语调一致,神态也一致。
“秦悦,你愣着做什么?话啊!”
“……”他倒是想话,可如今这境况他也不出一二三来。
“等等,你们别话。容我想一想。”原本不太严重的头疼现在感觉更严重了。
作者有话要:
谢谢订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