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愿望(三)
从住的老房子到城北殡仪馆, 开车需要一个半时。
一开始,杜慧还有些拘谨。过了一会儿,她逐渐变得松弛。趁红灯停下的档口, 她盯着后视镜问:“为什么帮我?我们应该是不认识的。”
尽管昨天在医院遇见时, 她就总觉得这双眼睛依稀在哪儿见到过。但陈飞的那群朋友她都有在学校里见过,没有一个长着这么漂亮的一双眼。何况,这个人应该比他们更年长,自带社会人气息。
开车的青年笑得眼睛弯弯的, “上车前我已经过理由了。”
可那听上去像是个借口。
杜慧不习惯刨根问底。她抿抿嘴唇道:“可我这里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
青年不置可否,耸耸肩,一言不发继续开车。
抵达殡仪馆, 杜慧去办公区办理简单的手续, 青年站在一段距离外, 频频东张西望, 间或还自言自语着什么。
“走吧。”看见她回来, 青年道。
杜慧注意到他的眉头紧锁, 像在极力压抑忍受着不快。
既然这样难以忍受, 为什么要主动提出帮忙呢?
真是个奇怪的人。她想。
按一般流程火化前会有个型的告别仪式。举行仪式的厅都是半敞开的, 从外面就能一眼望进去,观察到里面的动向。
与相连的其他房间相比, 他们所在的这间却安静得过分了。
隔壁那位逝者的亲人已经哽咽地念完逝者的生平,众人号啕大哭的声音几乎掀翻屋顶。杜慧与青年依然一动不动, 一左一右, 保持着先前的站姿。
杜慧的视线落在棺木里那张皱巴巴的脸上。大概是因为入殓师事先整理过遗容, 老人的脸色显得红润, 嘴唇也涂过唇膏, 比她记忆中显得更年轻。
她就这样安静地睡着。再也不会在雨天敲自己的关节, 露出苦笑;也不会在狭的厨房里来回转;更不会在间歇丧失记忆时问她,“请问,您见过我的孙女吗?”
嗓子眼又有酸水冒出来,烧得有点疼。
“可以了。够了。”直到青年用力掰开她的手,杜慧才发现自己两边手背正冒出一串血珠。
一点也不疼,比不上先前那股灼烧感。
她看了青年一眼,走出厅。把带来的衣服全部烧掉后,火化炉那边已经准备就绪。
周围有人在大哭或是抽噎,也有人长跪不起,瘫软着无法动弹。唯有他们好像跳脱了一切情绪,一个木然地望着那具躯壳,一个因为口罩的遮挡看不清表情。
工作人员:“家属们向老太太做最后的告别吧。”
杜慧本来想纠正他,在场的只有“家属”,没有“家属们”,想想又觉得没必要,因而沉默了。
至始至终她没有下跪磕头,没有哭,只是在口袋里把玩那枚留下来的胸针。
“嘻嘻嘻,来啊。出你的愿望?”
那声音又来了。可是她……没有愿望。
没有……
没……
或许,她有。女孩望着那具开始移动的躯壳。
“有吗?有吗?果然是有的……啊!”
声音戛然而止,杜慧抬起头,发现自己的耳朵被青年用力捂住了。就像完全猜透她此时的想法,青年笑着:“不,你没有。”
他温柔却强硬地从她手指间把胸针抠出来,一副没算还给她的样子。
自那以后,那道奇怪的声音再没出现过。躯体经过高温焚烧成了一堆灰烬,只有坚硬的头盖骨还保有原来的形状,需要人为压扁压碎。
她拿着工具,僵在原地,喉咙里的酸楚压抑到了极限。
青年接过工具,“我来吧。如果特别想哭的话,就哭吧。这种时候哭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正当她为这句话感到奇怪的时候,视线已经被湿意糊住,看不清眼前的一切。然后她听到一串颤抖破碎的悲鸣声,就像是山林里与家人走失的兽。
她沉溺在这种无法完全理解的情绪里,没注意青年正扬着眉,无奈看了旁边空地上一眼。
“现在,您能稍稍放心了吧?”他无声地问。
一阵风刮过,那堆带有余温的灰烬飘散了一些在女孩的鞋面上,就像什么人最后的拥抱般。
*** *** ***
把哭得一塌糊涂的女孩送回家,秦悦才慢吞吞地把车开回公寓。期间,他遭遇了无不清的加塞,强行变道,深刻认识到帝都的交通条件似乎不太适合他这个虽有驾照,但几乎没机会自己上路的老司机。
甫一进门,坐在沙发上看文件的男人头也不抬地问:“知道回来了?”
阴阳怪气,心为妙。
“我也是被缠得没办法。我本来都已经走了,可那位老太太一直求着我。何况……”到这里,秦悦顿了一下。取下口罩,随手丢在玄关的柜子上面。由于没休息好,他的眼底现出淡淡的青影。
“何况什么?”男人放下手中的文件。当发现文件拿倒了以后,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丝狼狈。硬梆梆补了一句,“你倒是对别人有求必应!”
秦悦不吭声,因为“何况”以后的话出来,他怕关云横听了更无语。
大事化,事化了。他慢吞吞走到客厅沙发旁,一头栽进去后,再也爬不起来。
半晌,他叹了口气,“关云横,我好累啊。”
男人冷笑道:“自找的,活该。”昨天他一下飞机就心急火燎回公寓,结果却扑了空。今天白天在公司坐立不安,拉长了一张脸,搞得下属们各个战战兢兢。关鹏居然跑来三八地问,是不是跟秦先生吵架了?
哈,吵架??要是真吵架也就罢了,他总得遇得见人吧!
想到这里,关云横错错后槽牙,敲敲桌面,“吧,这回又是因为什么?你不会无缘无故让关鹏帮你查东西。”资料他也看了,是个高中生,长得也不怎么样。
秦悦继续面朝下瘫着,声音有些闷闷的,“有人冒我的名接单,我想知道为什么。”
“然后?”关云横看他一副半死不活,能量耗尽的模样,走进厨房泡了一杯牛奶热巧克力。
一转身,人已经在沙发上坐直了,还嬉皮笑脸地伸手,“谢谢。”
他“啪”地掉那只手,翻了个白眼道:“烫。清楚点!”
秦悦只得把手缩了回去,“总而言之,他被人坑了。”
他掏出两枚胸针丢在关云横眼皮子底下。
男人嗅了两下,立刻皱眉。他往后退了一步,用相当不爽的口吻道:“臭。”
橘猫上前凑热闹,“这什么玩意儿?怎么透着股邪性?”
“不清楚,在此之前从来没见过。”
“都是从那个冒充你的人身上发现的?”
“第一个是。第二个是从另外的人那里拿到的。”
喜欢抠字眼的关云横:“还有另外的人?”
“呵呵,来话长。”
“那就简单点儿!”
“……好吧。这东西是有人送给那孩子的,他自己留了一个,送了发一个。但其实这第二枚胸针一直被发的奶奶收着。”
“你的老太太就是那个发的奶奶?”关云横露出一抹笑,笑容里隐隐是“不错嘛,果然是因为多管闲事才搞成这样”。
秦悦:“……”亏他还以为安全过关,原来并没有。
作者有话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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