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躯壳(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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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迦叶!为什么杀了迦叶?!】

    有人在他的脑子里大声质问, 震得他的双耳嗡嗡作响。

    谁?谁杀了迦叶?谁能杀迦叶?

    迦叶剑是浮丘最古老的灵器,出自开宗立派的肖元之手。不像荼靡,它的剑灵从未泯灭更替过。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简直令人恶心!!】

    因而秦悦觉得这样指控难以理解。毕竟, 迦叶剑是完好无损流传到他这一代的。

    他不禁猜想, 这里所谓的“迦叶”难道是另有其人吗?

    等等,现在不是妄加揣测的时候。

    他试图用力地抬起自己的胳膊与腿,但身体像灌了铅,没能移动分毫。他仿佛陷入了一汪粘稠的沼泽, 只能静静地等待获救或者沉沦。

    别慌。秦悦对自己道,感受自己的心跳逐渐慢下来。

    他记得最后一刻,他以全部的灵力作为代价崩裂了线。然后就是……坠落。

    他看到先一步下坠的丑在空中缓慢的肢解, 分崩离析成节的木块。

    原来那东西甚至不具备生命。那些金线, 既是丑用来操纵其他的工具, 也是旁人用来操纵丑的媒介。

    刚想明白, 他就摔到柔软的羊皮毯上, 回到真正的玩偶之家的屋内。随着时间的推移, 他的意识逐渐模糊, 最后听到的是余秋玄和祁斐的声音。

    “秦悦?秦悦?你还好吗?能听到我话吗?”余秋玄轻轻拍他的肩膀。

    他想回答“可以”, 但缺乏对自己身体的控制权。

    “这边秦悦晕过去了。”他又听到祁斐淡淡道,大概是在用耳麦通知节目组。

    就不能直接帮他喊个120吗?这人真是从第一眼就讨厌他啊。秦悦苦笑, 然后意识被黑暗完全吞没。直到刚刚为止……

    他睡了多久?一两个时?半天?还是一整天?

    节目录制肯定是泡汤了。这种情况需要赔付多少违约金呢?

    他一直没回去,关云横那边……瑟瑟姐应该会通知他吧。当然最好是不要, 他几乎能预判男人会给出什么样的反应。

    在他天马行空, 胡思乱想的时候, 脑海里的声音仍在继续。

    【道心?蠢货!你的道心早在迦叶死的时候就没了!】

    【哈哈!哈哈哈哈!归根究底, 只是个什么都想不明白的蠢货而已!】

    【天资卓越?世间第一人?笑话!】

    世间第一人?秦悦心头一动, 不由想起了一个人。

    但来不及深想, 声音又变了调。

    【此乃修行大忌,我又怎会不懂?】

    【无奈我资质鲁钝,在浮丘这一辈当中,谁都比我强。我又怎能不恨!】

    这个声音……

    这个声音是——

    是——秦悦直挺挺地坐起来,手指紧紧地捏着被子。他眼前花得厉害,维持不到一秒,险些重新栽回床上。

    “醒了?”男人面色不善地揽住他的肩膀,将秦悦的体重分散到自己身上,“查房的时候,医生你随时都可能会醒。结果刚走没多久,你就醒了。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消毒水的味道,他这是进到医院里来了?

    秦悦摇摇头,“没有。”

    完,他下意识有些心虚,连珠炮一样地问:“其他人呢?节目录制怎么办?你怎么会在这里?”

    秦悦边问边妄图自己支撑身体,谁知两只胳膊就像吸了水的海绵,又软又重,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来。

    “别乱动。先躺好。”关云横瞪了他一眼,撒开手去按床头的电子控制键。

    秦悦顿时只有乖乖配合的份。他咧嘴露出一抹僵硬的笑,等床头竖直到适合的高度,道:“可以了,谢谢。”

    “……”关云横望着他,一副秋后算账的表情。

    秦悦干笑两声,抢白道:“这医院设备配置还挺高级的,自动化程度挺高嘛。”

    “现在的医院都这样。你今天……”

    秦悦断道:“那个,是瑟瑟姐电话通知你的?”

    关云横眯了眯眼睛,瞬间看穿他的企图,“白瑟瑟?她比我还晚知道些。”

    “那你怎么?总不能是方鹿摇通知你的吧?”

    “是那个跟着你回家的孤魂野鬼,哭哭啼啼地你晕过去了,让我赶紧到主题乐园来。我赶过来时,你已经被节目组送到了这里。”

    秦悦这时才发现身边的确少了点什么,不得不人的习惯是很可怕的。要是那姑娘也在,这会儿房间的天花板怕是已经被掀翻了吧。

    他不禁笑了起来,摇摇头,“那个不知道名字的女孩子啊。我进去的时候让她等在外面,看来是正确的。”

    出来的时候,他已经意识到自己错话了,但来不及修正。

    他瞥了关云横一眼,身旁男人的脸又黑了两个度,他咳嗽了一声,收敛笑意,像做错事情的孩子一样,脑袋挂在胸前不吭声了。

    “这回又是因为什么?我以为你只是到主题乐园去录个综艺节目,当个临时嘉宾凑数而已。”

    关云横抄着手,站得活像只圆规。所有人包括医生都是因为运动量过大,再加上秦悦本来就有些轻微感冒导致的。但他就是不信!

    这个在奇奇怪怪事件里扑腾,永远不知道喊疼,让人操心的家伙,才不会被这点运动量和区区轻微感冒倒呢!

    这一想法,在他看到秦悦以及他身边的剑与箫的瞬间再次得到确认。

    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般笃定,但秦悦看上去跟离开家时不一样了。

    如果硬要用言语形容,大概就是发自内里的虚弱感,像是完全被掏空了一样。

    所以在主题乐园里一定曾经发生过什么要命危险的事情!

    “。”他的手指在一边手臂上面弹跳,耐心告罄倒计时。

    秦悦组织了一下措辞,含糊回答道:“我也以为自己只是个录个节目。但你知道,我这个人,身边的怪事总是比较多一些。”

    “嗯哼?”

    “就是偏偏被我遇上了。现在已经没事了。”

    关云横见他一副清清白白,“人不是我杀的”的表情,直接气笑了。但再看那张尚未恢复血色的脸,还有噤若寒蝉、生怕挨骂的表情,气势立刻一泻千里。

    他别过脸,深吸了口气,对自己默念“不生气”,放软口气道:“方鹿摇他们来过,已经被我发走了。”

    然后他其实没有吐露出来的部分还有——

    为了体现节目组的关怀与临时同事之间的友爱,节目导演组代表和嘉宾们专程买了鲜花和果篮过来探望秦悦。

    一进门,没看见经纪人或者助理,反而正看到这尊杀神杵在屋子里,给秦悦擦脸,再联想圈内种种若有若无、似隐似现的传闻。顿时心情复杂,进退两难。

    除了导演代表和方鹿摇憋出几句场面话,其他人要么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要么一直懵逼状态怕多多错。

    大眼瞪眼了一会儿,连椅子还没坐热,所有人便找借口离开了。

    “哦。是我耽搁了节目录制,挺对不起他们的。”秦悦一看关云横的表情就知道自己不用挨骂了。

    他心里一松,声抱怨道:“好疼啊。”

    “活该!”男人横了他一眼,按住他的肩膀,“哪儿?”

    “都疼。全身都是。尤其是背。”

    一边享受关氏”按摩,秦悦哼哼唧唧起来,“这边,对就是这边,更用力一点,我整块肌肉都是酸疼的。嘶,也别太用力啊!”似乎瞬间成了电影里恃宠成娇的奸佞人。

    没过多久,他又道:“口渴了。我想喝水。”

    关云横停下动作,走到饮水机旁。

    “不是饮水机里的水。我嘴巴里面没味儿,头也晕得厉害。我要喝甜的。”

    见他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关云横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脑瓜子,顺手抚平头顶的几搓呆毛,“好。你等一下。我这就出去买。不许乱跑,知道吗?”

    “知道。”

    等门合上,脚步声渐远。秦悦立刻褪去之前那副没骨头的模样。他试了几次才咬牙从床上走下来。因为还挂着水,动作既僵硬又别扭。

    他走到关云横刚坐的沙发,摸着搁在上头的剑与箫,“朱冥?迦叶?听得到我话吗?”

    “能。”迦叶剑的声音都显得有些虚弱,同秦悦一样像从沉睡中醒来。而朱冥依然没有回应。

    他问道:“怎么回事?”

    “是禁制。我们都被束缚住了。能做这个事情的人,很厉害。”难得迦叶剑灵话时会这样吞吞吐吐,似乎尚未从极度震惊与丢脸中挣脱出来。

    “你当时提到肖元和肖简又是为什么?”

    “因为那一瞬间的感觉很像肖元或是肖简的手法。肖元和肖简,虽然中间隔了许多代,却是给我感觉最像的两个人。但现在仔细想想,大概是错觉。”迦叶剑灵微微叹息,“对了,你把那个姓关的支开,是有什么不想让他知道的事情?”

    秦悦沉默片刻,缓慢地点了点头,“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巧合,我怀疑今天的事,甚至之前的许多事,都是个局。”

    “局?”

    “请君入瓮,而我却不自知,自认为自己是解决问题的人,到头来还是被别人算计了。”

    他抚上眉心的位置。那处已经没有任何不适,但不知是由于心理作用还是真实存在。有一点冰凉感从肌肤下渗出来,提醒着秦悦今天发生过那一幕。

    当时确实有东西钻进去了。虽然他在最后一瞬,用尽全力,迸发出全部的灵力震碎了那些东西,但谁知道呢?

    秦悦自嘲地抿抿嘴角,握住红色玉箫。朱冥身上的禁制还没有自然解除,所以对他碰触没有反应。

    他凝视穗子上的那只洞天袋好一会儿,“迦叶……”

    这个袋子一直好好地呆在他身边。本来觉得心安,现在他突然有些不确定了。

    “做甚?”

    “我觉得……”

    还没继续接着下去,就被关云横夹杂着愤怒的声音截断,“秦悦!!你是不是根本不知道‘听话’两个字怎么写?!!”

    秦悦猝然转过头,结结巴巴解释道:“我我我,我就是想迦叶和朱冥的情况而已!”

    “是人重要还是器物重要?”关云横手里的塑料瓶被捏得卡卡作响。

    他盯着青年苍白的面容,把脏话咽回肚子里。不能用暴力解决问题,还是要讲道理才行。他提醒自己。

    偏偏有些人根本不知好歹,深谙坟头跳迪的精髓。某人义正言辞辩驳道:“不,都很重要!迦叶和朱冥就像我身体的一部分。”

    关云横脑子里的那根弦断了。他妈的,跟这种人讲个屁的道理!

    他大步流星走上去,把青年像米一样杠到肩膀上。

    “关云横!”秦悦眼前一花,下一秒看到的只有地面和男人的脚跟。

    “你放我下来!这样晃得我都快吐了!”他恼怒地锤了几下,发现男人背部的肌肉紧绷得厉害,仿佛蒸腾的愤怒即将从中破壳而出。

    一分钟后,他被人不太温柔地抛到病床上。输液管在空中了旋,垂在床边。

    男人迅速企身过来,手掌就像铁钳一样固定住他,由于过于愤怒眼眶正微微发红,“它们重要!我就不重要是吗?”

    “你讲点道理啊。”

    “我看我就是太讲道理了!我应该把你锁起来,关在家里,这样你就不会在遇到任何危险。”关云横的一只手掌移到秦悦的手腕和脚踝上,比划了一下,“一根最坚固的链子,把你栓得牢牢的。”

    “我又不是牲口!”秦悦提高声音,掐了他一把,“松开,关云横!你弄疼我了!”

    男人就像突然被刺破的皮球,气焰全消地把脑袋埋在他的肩膀上,自嘲道:“是啊,谁都挺重要。灵器重要,你找的东西重要,你的粉丝重要……我呢?秦悦,那么我呢?”

    秦悦先是觉得有些哭笑不得,随即感到有些鼻酸,他拨动着男人的头发,由着他帖在自己身上,“抱歉。让你担心了。”

    “你知道就好。我该怎么办呢?秦悦,你教教我?好像只要我一眨眼,你就会出岔子。”

    男人完,又开始摇头,“不对,哪怕我呆在你身边,依然是状况不断。”

    男人的声音闷闷地从他的肩膀上飘出来,像是受了委屈的大型犬。他把手臂绕到秦悦背后,用力箍紧,“不如就这样吧。我抱着你,咱们坐到天荒地老。”

    秦悦被他鲜见的孩子气逗笑了,侧脸想亲亲他的面颊,“好。只要你不嫌手酸,我就奉陪到底。”

    “骗子。秦悦,你是这辈子遇到的最大的骗子。”

    男人滚烫的鼻息迎上来,以将他生吞的气势,把他的呼吸一并含住。两人的下巴撞在一起,不约而同发出声闷哼,但谁也没有退缩。

    关云横的手掌从下往上,每一个动作都让身下的人微微颤抖。最后那只手熟练地往上滑,按住青年的脖子,坚持且霸道,甚至让秦悦感到一丝疼痛,但疼痛并不全是坏的东西。

    许久之后,秦悦用手遮住眼睛,喘息道:“这里是医院,我是病人。”

    实在不敢想象自己刚才由着他做了什么。

    “我有记得关门。”关云横再次压上来。这一回,他没有任何出格的动作,但是眼睛里像蹿起两束高高的火苗。

    他捧着他的脸,仿佛是在对待一件易碎品,“秦悦,生日快乐。”

    “你怎么……”

    “我当然知道,你资料上的生日是你爷爷领养你的时间,真正的生日是在——”

    “今天。”关云横扭头看向墙上挂钟,“刚好十二点。”

    他低头望着秦悦,眼睛里像盛满无数星辰,欣赏着恋人吃惊的表情,“我本来没想过以这种方式或者姿势庆祝的。你看,这只能怪你。”

    “嗯。是我的错。”秦悦顺势把脸埋进他的胸口,听着男人的心跳。

    想了很久,他才干巴巴道:“谢谢你啊,关云横。”

    “不用谢。这次我回礼已经收到了。”

    ***

    浑身汗意地抱在一起直至熟睡,大概只有亲密无间的恋人或者夫妻才会如此。半夜惊醒时,关云横习惯性地将秦悦往自己怀里捞了一下。

    身边的床单还有余温,但身边的人已经不知所踪。

    关云横睡意全消,翻身坐起来。

    青年正坐在沙发上,用手托住下巴望着他。

    “秦悦?”

    “正是太巧了。我正发愁该不该叫醒你。关先生。”

    青年含着笑,这种话吊儿郎当的方式让他想起一个人。

    “柳随歌?”

    “不错。正是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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