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下午,一头发/情期的公羊挣脱绳子,喝水时掉进河里,被救上来死不久。马丁是扒动物皮的行家,也是肢解牲畜的高手。他丢掉烟管,在靴子上抹了抹,划开了羊的肚子,把掏出的肠子丢进桶里。
祖祖帮忙下手,送上剔骨刀,把驴肺放进桶里,马丁想喝水时,他也帮忙递上。
他坐在苹果树下,看马丁剖肉剔骨,祖祖兴致勃勃又嫌弃地在马丁身边转来转去。温热的腥味让他昏昏欲睡,他拉下墨镜,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
苹果树的绿荫下,祖祖最先看到玉芝,他戳了戳马丁的背,“瞧,谁来了?”
“她来这儿干嘛?”马丁问。
祖祖摇头,“今天早上在快餐里我们才见过。”
*
玉芝停在五六米外,没有走进的想法,也没有离开的算。她看着那头被掏空肚子,砍掉两条腿的羊,显然被吓到了。
“玉芝姐,你来河边玩吗?”祖祖招呼她。
“我来找人。”
“找谁?”
她没有回答。马丁朝祖祖使了个眼神,祖祖心领神会,捡起一颗石子,一发下一个苹果,砸在他身上,把他惊醒。
“先生,有人找你!”祖祖吆喝到,然后接过苦胆,用树叶把它里包起来。
他取下墨镜,坐直身体。她拘谨地微微一笑,向前走了几步,站在一群扒泥找虫吃,有七八十只的鸡前。不远处,两只母鸡趴在地上晒翅膀。
玉芝从皮包里取出钱,清了清喉咙,“这是上次你帮我付的牌钱。”
“哦,我都忘了。”
他没有站起来,也没有伸手让她递过去的意思。
“为什么找到这儿来了?”他问。
一只鸡啄到她的脚脖子,玉芝往一边移了移:“这不是有餐馆吗?我得吃饭啊,顺便把钱还你。”
他看了看表:“不到四点吃晚饭?”
她慢慢在鸡群中移动脚步,走到他身边,“给。”
“那是你替马丁输的,不用还。”
玉芝有些手足无措,这里似乎没人需要她,也没人在意她,她心翼翼跨过一只只扑腾的鸡,算离开。
“你不是来餐馆吃饭的吗?”他忽然叫住她。
她笑了起来,回过头:“谁会四点不到吃晚饭呢?这是你的。”
“那你是专程来找我还钱的?”
玉芝收起笑,“我出门的时候没看时间,但肚子饿了。”
*
厨师出来端羊肉,这头意外溺死的肥羊注定让大家饱餐一顿。
祖祖走过来,牵起玉芝的手,邀请她去河边。他要去采薄荷和野香芹,她可以帮他提篮子。他的手暖乎乎的,带着一点血渍,颈子上有一圈黑色,夹着汗水的污泥。
她可以去走一走,总比回到无聊的镇子上好。
河水浸湿的泥土里长着祖祖寻找的东西,他用刀轻轻割下,放进篮子之前,总会用鼻子闻一闻。
树林里冒起白烟,厨房后院已经烧起炭,腌入味的驴肉已经放上铁架。祖祖请她留下来吃晚饭,今晚一个客人赢了钱,买下那头死羊,还去酒厂拖了新酿的酒来招待大家。
玉芝没答应,她是个不速之客,留下来只会丧了自己的光彩。
“你闻,多香啊!他们在烤肉了!”祖祖割下最后一把香芹,拉起她往回走。
“不行,我不能和你回去。”
“为什么?”
“大家都不欢迎我。”
“我欢迎啊!”
“你是孩,你的话不算数。”
“你在这儿等我,我一会儿就回来。”
祖祖后,拔腿就往回跑。他在树林追着野兔长大,奔跑是拿手本领。祖祖一口气跑回餐馆,篮子空了大半。
马丁将最后一根骨头丢进篮子,然后叉着腰干,皱起眉,有点嫌弃身上的味道。
“马丁,你不去请玉芝姐留下来吗?”祖祖问,“今晚可是狂欢之夜啊!
“我不管这事,去找一件你的干净衣服给我,带上肥皂,我们去河边洗澡。”
*
祖祖快要气哭了,他上次被气哭还是四岁那年。他被大孩子抢了竹口哨,在河边哭了整整一下午,最后因为困栽进河里,被经过的马丁救了起来。
祖祖找到衣服,割下一块香皂,偷偷拿上母亲的的香水,把这些放进桶里交给马丁,然后跑回河边。
马丁会通过云帮人预测未来,这是从他祖母那里学来的。关于那个老人,她活了一百一十岁,最后十年,她不能看也不能走,和死人成一片,还没去世,就已经是他们中的一员了。
从她那里,马丁学到了很多。她教他向妥协人生,教他骗钱,教会如何不弄脏手地刮下兔子的皮,他学得很好,唯独在关于快乐那堂课上开了差。
心情好的时候,马丁会想起祖母。
“知道她为什么活了这么久吗?”马丁对他,“因为她总能避开厄运。”
他承认有人就是有那种好运。
“七岁那年,她指着一朵云问我像什么,我像一排鱼鳞,她拍着我的脑袋告诉我,我会当一辈子的孩子。当我发现自己停止长个时,活着就成了任务,快乐成了功课,任务基本完成,功课总不及格。从没料想到我会把人生过成这个样子,但我还在坚持。”
“马丁,你有你的好。”他平静又真诚地告诉他。
紫红的云拥挤地聚在西边的天空,一棵英国榆下,马丁指着一片云,问他看起来像什么。
他不排斥这种游戏,很随意地:“像头在吃塑料的奶牛。”
马丁皱了皱眉,立即开口,“你会长命百岁。”
他沉默地看着那朵变化形状。他不去猜想,不去计划,也不和人探讨人生,无论生活丢给他什么,玫瑰也好,尖刀也好,他认了就是,前者他从来没想过,可偏偏遇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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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祖钻了出来,扯着马丁的衣袖,“一会儿我们会遇见玉芝姐,求你们请她留下吧!”
他们没有理会他的请求。她出现在一棵树下,祖祖立马跑上过。
“我们都商量好了,欢迎你。”
马丁走了上来,:“晚上有烤肉,你会喜欢的。”
后院搭起电灯,搬出桌椅,烧烤架也早就架好了,柏木的香气慢慢侵入肉里,祖祖跑到烤肉架前,用随身携带的刀片一溜肉放进嘴里,厚腻的油脂和肉香在嘴里淌开,他竖起大拇指,提醒师傅肉刚好,再烤就要老掉了。
厨子把肉穿下来,又扔上几条刚破肚的鱼。玉芝坐在肉架旁,被肉香惹得口水四溢。
天逐渐黑下去,电灯亮起来,两堆火也烧旺了。人们纷纷坐上桌,等肉端上来。祖祖拉她和他坐在一起,用刀帮她切肉,教她把肉放进秘制香料里蘸着吃。
火光中的旖旎夜色越来越深邃,玉芝喝了很多酒,一杯空了又要一杯。
凌三点,他叫的出租车才到。玉芝已经困得不行,趴在桌上,挨着只剩火苗的火堆睡着了。
马丁让他把她留在这儿,他可以和祖祖一起睡,明天她自己能走回去。
他没同意,把她抱上了车。因为酒精和火的原因,她身上很烫,他永远也不想到,几个月后,他也是这样拥抱住她的尸体。
她睡得沉稳,汽车碾过一团乱石也没把她颠醒。车停后,他计划着怎样才能叫醒她,她却自己睁开了眼,和他道完谢后,开车门走了下去。
*
大街空荡荡的,连只流浪猫也不见。
“哎呀,我的包不见了!”她叫了一声,慌乱地看了看四下。
暗光中,她的轮廓清晰可见。
“我进不了屋。”她心地陈述事实,实则在求助。
他从衣袋里掏出钱夹,“我给你钱,去找个好酒店住一晚。”
看着他递上的钱财,玉芝摇头,“我不想去酒店。如果不扰你的话,我想……”
“你想去我家。如果你还清醒的话,你会后悔的。”
“后悔什么?”
“不该随便提出去一个男人家。”
“我不是没办法嘛!”她了一个饱嗝,一股酒气冲上头,“我真的醉了。”
*
玉芝跟着他上楼,在门口,他从花盆后拉出一根几乎透明的鱼线,慢慢将它从门缝下拉出来。线的末端绑着一把钥匙。
他拧了两圈锁,进屋开灯后,她看到一套普普通通带家具的出租屋,装修毫无特点,但也挑不出毛病。
因为没找到梳子,她用手把头发理顺,简单洗漱后,睡到他的床上。那是一张低矮的单人床,被单才从洗衣房拿回来换上,清新柔软,她把手伸进枕头,头压在上面。
她摸到什么东西,扯出一看,是条手帕。她开台灯,又发现了项链和戒指,这些原本都是她的。她听到水声,把灯关掉,乱糟糟想了一团东西,很快天就亮了。
惨白的光线游荡在屋内,他似乎在椅子上坐了一夜,但并不憔悴,听见声响,微微抬起头。
玉芝靠着卧室门框,手心摊着她的珠宝,“或许我应该叫警察把你抓你起来!这些东西你算怎么处理呢?”
“高价卖出,你可以称之为销赃。”
“你被捉赃在手,还一副不慌不忙,理所当然的样子?”
“因为我对自己的人生有把握,我不会栽在谁的手里,尤其像你这样脆弱的女人。”
他的目光落到她脸上,玉芝被看到脸红。她闪躲的眼神向屋里的一陈一设寻求庇护,羞窘的表情却无处可躲。
*
她狼狈地回到床边,心惊胆战,呼吸急促,心慌的感觉压迫得她难受。
那颗两倍速扑腾的心脏,马上就要跳出喉咙,朝他跑去,扒开他的嘴,哭着求他,“吞了我!吞了我!”然后穿过他的食道到胃,掏出一个洞,钻出去和他的心呆一呆。
“求你安静一点。”她捂住胸口,忍不住发气。
等她再次出去,客厅除了他,还有一个模样十四五岁,额头上带了一块疤的男孩。
他指着男孩,表情不再像刚才那么紧绷,“他会帮你把门开。”
“我不会和他走,我宁愿呆在你这儿。”
“放心,他不会伤害你。”
“就算我有你的保障,在他用刀子割开我喉咙的时候,你能救我?”
她搞不清为什么要这种话,也许是那个梦,对,她想起了那个可怕的梦。
“我可不干那种事!”报童为自己辩白。
最后,他们一起送她回去。像变魔术样,报童从后脑勺摸出一根铁丝,三五两下就戳开了门。进屋后,玉芝泡了个热水澡,两点的阳光照到她手臂上时,她才睡饱。吃了点东西后,她叫车河边找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