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萌动 可是谁会去爱一个私德完美的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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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崇贤门里, 宫墙后的巷中,有列供军将们临时休息的房舍,建在青石台上。

    日暮时分, 李晄坐在石矶上,悠闲地晃着脚,拿了块点心喂蚂蚁。

    直棂窗后,隐约能听到怀真轻细的声音。

    这丫头难得的温声细语,不会是看上那子了吧?

    他挠了挠头,想要近前看个究竟,又觉得偷窥妹妹过于龌龊,便又下了几级台阶, 再回头去听就模糊多了。

    怀真做侍卫扮,穿着宽大的袍服, 背靠着屏风, 憋着笑问道:“还没好吗?”

    靠窗的床榻前, 谢珺正手忙脚乱系着衣带,两耳像煮熟的虾子。

    方才他们来的不是时候, 谢珺刚换完药。

    李晄冲进来把人都发走了,以至于没人侍候他穿衣,正费力扒拉时,怀真却冒冒失失地撞进来了。

    谢珺虽较同龄人单薄,但并不瘦弱。

    许是骨架较,所以平时看不出来, 但褪去衣袍时肩膀宽平,手臂和胸腹间肌肉垒垒,皮肤细腻泛着玉泽。不愧是有芝兰玉树之美称的谢家子弟。饶是怀真这般厚脸皮,也有些害羞起来。

    前世虽是夫妻, 但婚后几年都相敬如宾,她还真没见过这种场景。

    怀真使劲搓了搓脸,努力将思绪收回,本着助人为乐的念头,好心道:“要不要帮忙?”

    这话一出,谢珺的手一颤,好容易披上的外袍又掉落在地,“不、不用,公主千万止步。”

    不过是被看到了衣衫不整的样子,却搞得好像烈女失节一般,实在是费解。

    但她也就是开玩笑,不至于真的跑过去令人难堪。

    等到谢珺终于收拾齐整,出声提醒时,怀真才从屏风后走出。

    就见他吊着膀子坐在榻沿,素色单衣外罩着件家常外袍,脸上的羞愤尚未褪去,正垂眸盯着地面。

    衣领下袒露出半截雪白的后颈,被半斜的日影映出了旖旎的金粉色。

    美男子她见多了,可是拥有这般修长秀气的脖颈的人并不多。

    为何前世没注意到驸马的可爱呢?想来是身体的缘故,整日里精力不济,除了喝药睡觉就是看葭葭。

    虽饱暖思淫/欲,可你若是个病秧子,恐怕就没这个念头了。

    **

    怀真踱步上前,隔着外袍,点了点他肩臂上裹的棉纱,同他闲话家常,想要化解他的激愤和尴尬,“鲁王那边有没有派人慰问?……你这样子,家里人知道不?”

    她的脸近在咫尺,让他有些目眩神迷。眼神不由胶着在她面上,呆呆地瞧着她巧的鼻梁、蒲桃般忽闪着的黑眸,和那张一开一合的红唇。

    “哎,问你话呢?”她直起身,有些纳闷道:“你盯着我做什么?”

    “我……”他匆忙收回眼神,继续盯着地面道:“公主方才问我什么?”

    她只得又重复了一遍,他这才如实道:“堂堂王爷,怎么会向一个的左都候道歉?公主真是笑了。至于……至于家里,我、我怕母亲担心,便一直瞒着她,是连日太忙,要在宫中留守。”

    “那你的兄长和姐姐呢?都没来探望过?”怀真略感不平,愤愤道。

    谢珺摇头,“长姐忙于府中事务,自是无暇顾及。兄长们公务缠身,这等事不用叨扰他们……”

    他们虽然一起生活过,但怀真并未真正介入过谢家的大家庭中。和他的兄姐也只保持着面上的和气,谢珺从不会在她面前主动提家事,她也不会去过问。

    他尚公主之后,便和入赘一样,几乎脱离了本家,平日的居处不是官舍军营就是公主府,除了偶尔去萧宅探望母亲。

    由于董家和萧家的恩怨,萧夫人不可能住在公主府,但儿子离开后,她也不便留在谢家,于是便回到母家颐养天年。

    谢珺第一次在怀真面前到私事,不由拘谨得厉害,连话都有些语无伦次。

    “谢珺,你紧张什么?我们都见过多少回了?”

    他吊在胸前的右手不知所措地抓捏着青绫襟口,额上浸出薄汗,哑声道:“但是……男女有别,同处一室,难免会……”

    怀真恍然大悟,转身跑过去拉开了门,看到李晄回头,忙冲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理会。

    “这样好了吧?”她复又奔到榻前,摊手道:“多坦荡啊,你不用担心名节受损。”

    若她不认识谢珺,真要怀疑他是卢太妃的得意门生了,就是不知道卢太妃收男弟子吗?

    他素来衣着严整,庄重守礼,活脱脱像古书中走出来的老学究。

    和崔晏比起来,他仿佛是个圣人。

    最初的几年,他给怀真留下的印象几乎是完美的——可是谁会去爱一个私德完美的圣人?

    何况那桩婚姻本就是交易,岂容人随意动情?

    “公主……”谢珺转头望着门口,哭笑不得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

    怀真见他逐渐开怀,便不再同他玩笑,拖了坐具过来,似有长谈的算,他的心跳忽又加快了。

    “朝廷准备派中常侍去雍州,试图招抚。雍伯余常年驻守酒泉郡,周边西海和敦煌两郡恐怕早为他所控,但一人之力有限,其他地方想必鞭长莫及,所以朝廷还是有回旋的余地。若能将其他地方争取过来,便可对雍伯余形成合围之势,或可威慑,令其迷途知返。但此行颇为凶险,势必会遭到其他势力的阻挠。因此需要一名将领带兵保护,你去不去?”她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

    谢珺瞬间冷静了下来,神情微愕道:“之前军中盛传,是陛下要武力干预的,为何改招抚了?”

    怀真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道:“因为崔晏逃回去了,”她如今不太想提到那个名字,可总是绕不开,“所以朝廷就得重新应对,以防庆阳王从中作梗。”

    谢珺大惊,“这样机密的事,您是怎么知道的?”

    “父皇如今议政也不避着我,随随便便就听到了呀!丞相亲口的,不会有假。”怀真无所谓道。

    谢珺胸中热血沸腾,忙道:“我去。”

    怀真喜道:“这件事若是办成,可比营救公主的功劳大一百倍。”

    谢珺面泛狐疑,忍不住声问道:“您为何待我这么好?”

    怀真想了想,一本正经道:“当然是为了报恩呀!”

    “那件事您不必放心上,”他似有些失望,垂眸道:“我从中也获益匪浅。”

    这倒是实话,从队正一步升到了左都候,在以前是做梦都想不到的事。

    怀真挠了挠头,无言以对。

    复又觉得好笑,他这个人本就沉闷无趣严肃古板。不过胜在沉稳可靠,诚实重诺,是个绝佳的合作对象。

    “你好好养伤吧,此事交由我去运作。”怀真指了指案上的锦盒道:“我给你带了些糕点,什么口味的都有,别忘了尝一尝。”

    谢珺见她起身要走,忽地有点慌了神,有些话在心头盘桓已久,百转千回却不敢吐露。

    她待他好,只是性格使然吧?

    他猜,她应该待所有人都很好的,他不该因此心生妄念。

    他奋力将心中杂念驱除,默默起身,将怀真送到了门口,看着她轻巧地蹦出了门槛,回头对他挥手道:“谢珺,等我好消息哦!”

    **

    承安二十一年十月中旬,左都候谢珺奉命带了一支精兵,护送中常侍黄炎前往雍州。

    黄炎德高望重学识渊博,且擅雄辩,又与雍州地界的武威郡守是故交,派他去最合适不过。

    途经萧关故道时,使团遭到陇山山贼突袭,幸好附近守军及时赶到支援,合力击退山贼,众人才得以全身而退。

    但其后山贼仍三番五次骚扰,谢珺觉察到不寻常——哪有山贼追着朝廷军的,活腻了吗?他忙命探子去查,竟获悉那些山贼与庆阳崔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正好皇叔赵王的封地在雍梁接壤的汉阳郡,赵王年少时曾与庆阳王有过冲突,此后多年不相往来。黄炎便修书赵王请求援助,赵王欣然应允,并派出近卫协助。

    此后仅用了两月的时间,黄炎便成功争取到了金城郡、武威郡和西平郡。

    捷报传来,尚书台一片喜气。

    雍伯余经营边地十多年,在军民心中威望颇高,朝廷早就有了将他调离的算,但苦于没有机会。所以先前突厥绑架公主相威胁,却是歪正着,帮了相公们的大忙。

    他是户出身,从兵卒一步步成为了封疆大吏,在这个以士族和宗室为主力的庞大官僚系统中,根基实在太浅。

    所以朝廷逮着机会,便想由世家子弟取代他,给他加封一串好听的虚衔,留在京中任职。结果雍伯余不配合,当场就反了……

    入冬后怀真便不去校场了,而是埋头看书钻研学问。

    她看的不是诗词歌赋,也不是民间异闻,而是枯燥的诏令奏议、圣贤传记和兵书政书类。

    公主的课业里,是没有这些书的,她就不得不请教其他人。

    一来二去,皇帝日间办公的励政殿便成了她最常去的地方。

    此间出入的皆是尚书台、中书省等要员,可谓英华荟萃遍地贤才,各个都是行走的活字典,无论怀真有何疑问,都能得到满意的解答。

    皇帝日间理政、批阅奏章或与重臣议事,神思倦怠心烦意燥时,转头看见屏风边爱女或执卷苦读或托腮沉思的身影时,不由心生欢喜,便又振作了起来。

    于是破例在殿中给她添了张书桌,为了不让她寂寞,连平素侍候文墨整理御案文书的内监都换成了文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