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不安 殿下待我不似从前热情了。……
承庆元年春, 占据了金城、西平、武威和张掖的征西大军同雍伯余休战,原地驻扎屯垦,杨昌镇守中军, 派属下宣威、勇武、壮威、明威四将军回朝复命。
诸将凯旋之日,正是春和景明春林初盛之时,洛阳百姓夹道欢迎,西门外人头攒动摩拳擦掌。
怀真和李晄在城上等了一个多时辰还未见踪影,只等的口干舌燥饥肠辘辘,城上的守将是个伶俐人,一边奉来茶水果品,一边命人去买些酒菜来款待两位殿下。
怀真心下感激, 同他攀谈时得知他是河内人,人唤赵五, 原是德王府亲兵, 今上践祚后得以荣升, 成了西门守将。原是个不错的差事,奈何家中父母年迈, 还有姊妹幼弟,洛阳米贵,日子过得竟和昔日差不多。
李晄从旁听得惊讶,问道:“你上面不是还有四位兄长吗?五个男人一起养家,也不至于艰难至此吧?”
赵五窘迫道:“末将虽排行老五,但前面四个兄长早年夭折, 故而末将在家中算是老大。要奉养双亲,要给三个妹妹准备嫁妆,还要供两个十来岁的弟弟读书……唉,还不如当日留在老家, 虽俸禄低微,可至少还有几亩薄田。”
李晄瞠目结舌道:“那……为何还生这么多?”
赵五奇道:“殿下这话得,难道子女多了还有错?末将以后若成婚了,少也得生三个儿子两个女儿。”
这边怀真听得肚子隐隐作痛,这些男人啊,想必是不用自己生吧!
“令妹年方几何?”她转过头,插话道。
赵五回道:“大妹十六,二妹十五,三妹十三。”
“你回去问问,她们若有意,可来我府上,以后嫁妆由我来出。”怀真道。
赵五大喜过望,忙一揖到底,连声称谢。
等赵五退下后,李晄才大惊怪道:“你如今变活菩萨了?”
怀真斜睨了他一眼,“举手之劳罢了,何况我府上也的确缺人,多几个女孩子又何妨?”
正话时,隐约听得鼓声大作,两人忙转过身极目远眺,就见视线尽头旌旗招展烟尘漫天,一队人马浩浩荡荡而来。
怀真激动地心头狂跳,扶着墙垛蹦了几下,似乎心也跟着飞了。
李晄转过头,趣道:“你要下去吗?”
“我……”她脸颊绯红,手足无措道:“不了,我、我此刻万分紧张,先回去缓一会吧!”
她着真的调头走了,李晄忙追上去道:“好歹也看一眼啊?”
怀真忙摆手道:“不要、不要。”
待下了城墙,就见葭葭和一个黄门正垂首侍立在车前,怀真匆匆登车,吩咐回府。
葭葭忙爬上来,似有些不解,“殿下怎么突然要走?”她以为怀真要等谢珺进城,还要同他招呼。
李晄驱马过来,趣道:“她害羞了。”
怀真不话,只用双手蒙着脸。
李晄策马过去,隔着绡縠薄幔,看到她那忸怩模样,忍不住发笑。
一行人沿原路返回,李晄将她送到大门口便径直回永嘉府去了。
怀真下车,看到楚涟正带人在阶前相迎,想将日间的事对她交代一番,遂边走边道:“西门有位守将叫赵五,他有三个妹妹,可能会入府,到时候你安排一下,给找个合适的差事吧。 ”
楚涟苦着脸道:“殿下,您不要在外随意应承了,府上不缺下人。”
怀真回头瞟了她一眼道:“多两张嘴,不至于就倾家荡产了吧?晚上把这个月的账册送过来我过目。”
楚涟神色尴尬道:“殿下,并非养不起……”
“那就照办好了。”怀真摆手道:“你去忙吧,别跟着了,我要去沐浴更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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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真进去后,迟迟不肯出来。
素娥带着侍膳婢女在外面站得脚都麻了,却又不敢催促,好容易才看到一名侍浴婢女出来,忙扯住她问道:“殿下呢?”
侍浴婢女摊了摊手道:“皮肤都快泡皱了,还在池子里游来游去,不肯上来。”
素娥苦恼道:“午膳都准备好了,她平时可不会在用膳前磨蹭。”
“要不,去找董姐姐吧?”侍浴婢女提议道。
素娥撅了噘嘴,回头吩咐阶下的婢女去找姮娘。
对她而言,董飞銮和葭葭都是外来者,偏生却将她和姮娘这俩元老压了一头,心里向来是不忿的,若是萧漪澜未曾叛变,公主也不会因此冷落了她二人,而去偏宠外人。为此她也极为恼恨萧漪澜。
侍浴婢女哪里明白这些,出来透了口气就又进去了。
姮娘进来时,怀真正伏在池畔休息。
姮娘望着她晕红的双颊,抬手去探她额头,关切道:“有些烫手,殿下莫不是染了风寒?”
怀真拨开她手,将脸颊贴在池畔清凉的芙蓉石上,“没有,我心里像是有一团火在烧,只有浸在水中才舒服。”
姮娘明白她的心事,忍着笑好生劝道:“大将军府正在为诸位征西归来的将军接风洗尘,您心里就是再煎熬,一时半会儿也加不到,不如先出来更衣上妆,待用过午膳后去宫里走动走动,兴许便能邂逅呢!”
怀真无动于衷,反而又滑进了馥郁的兰汤中。
姮娘也不急,温声道:“午膳有酥骨鱼、糖蒸茄、酿瓜、酒煮玉蕈[xùn]、鸭脚羹……”
怀真忍不住冒出了头,舔了舔嘴唇道:“其实我……我还不饿。”
姮娘望着出水芙蓉般的怀真,曼声道:“还有石榴粉和鲜桃酱。”
她哗啦一声站起身,双手抱肩踩着玉阶一步步走了出来,“鲜桃酱要用冰镇着,不然会影响口感。”
姮娘抖开宽大柔软的澡巾将她裹住,两名侍浴婢女也从帘幔后走出侍候。
怀真原本真的不饿,毕竟在城墙上已经垫了肚子,但篦发搽油足足用了半个时辰,等她绾好青丝出来时,已经饥肠辘辘,便把将要重逢的激喜和惊慌给忘了。
当她吃饱喝足,领着鹿儿在花园漫步消食时,葭葭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殿下、殿下,宣威将军谢珺求见。”
怀真目瞪口呆,“这……这个时辰……怎么这么早?”比她预期的早了两个时辰,她立刻又慌了。
葭葭催促道:“要在哪里见?趁着楚家令出门了,您快做决断,否则等她回来,肯定要带着一帮人从旁盯着。”
“她不在?”怀真愈发慌乱,仿佛失去了主心骨,“那董飞銮呢?”
“董姐姐正在门厅陪着呀!”葭葭道。
怀真心下略安,却还有些紧张,吩咐道:“那就让她把人带到这里来吧,对了,去给七殿下带个话,请他有空过来一趟。”
葭葭领命,飞奔而去。
怀真手心里全是汗,便踱去清池边洗手。
低头时恰好看见水中丽影,不觉呆住了。
当日她刚苏醒,从洗砚池看到的是自己还是稚气未脱的少女,犹如枝头花蕾般青涩,如今却似脱胎换骨。
清池中映出的是一个云鬟高髻仪态万千的美人,青罗单衫碧缬裙,丁香帔子迎风飘。
比之前世,竟多了几分清雅高华之气。
她不觉又自恋地欣赏了一番,心里稍微平静了一些。。
“我们去哪等呢?”她洗过手后,用帕子擦拭着水迹,转头问身畔低头饮水的鹿。
鹿自不会回答,只是眨着湿漉漉的大眼睛,好奇地望着她。
怀真将它抱到了柳荫下,在绿茸茸的草地上坐下,拍了拍腿道:“你不许乱跑,来,乖乖躺下。”
鹿便将脑袋枕在她腿上,乖乖地依着她躺了下来。怀真靠在树干上,轻抚着鹿柔滑的皮毛,以此来平复着急促的心跳。
“殿下在那里!”不远处响起董飞銮的声音。
还不等怀真做出反应,鹿已经腾地站了起来,怀真忙揽过它安慰道:“别怕、别怕。”可她的心跳却快飞出腔子了,鹿因此愈发焦躁。
董飞銮隔着花丛和草地,看到故作镇定的怀真,忍不住捂住了嘴巴。
她让谢珺自个儿过去,自己则带着几名宫女背过身去,不远不近地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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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真按捺不住,终究还是起身迎了出去,鹿绕着她转,似乎感知到了主人愉悦轻松的心情,它也变得活泼调皮起来,一蹦一跳地去踩她拂过草地的裙袂。
谢珺着绯袍,佩银鱼袋,步履稳健,神色庄重,在距离怀真一丈时单膝跪下低头行礼,沉声道:“微臣见过长公主。”
算算时间,约摸十个月没见了。
怀真悄悄环顾四周,见董飞銮等人站在十来丈外,且都背转身去,这才稍稍放心,托起他的手肘,柔声道:“三郎无须多礼。”
谢珺抬起头,反手握住了她的双臂,隔着轻薄的衣料,掌心似乎能感觉到她柔腻香滑的肌肤。
他心头一紧,却又舍不得放开,便徐徐滑下来,紧紧捉住了她的手。
他的面庞久经风吹日晒,肤色较离京时深了,五官越发凌厉,体型也更矫健强壮,就连那种迫人的铁血之气也愈显浓烈。
只是在面对她时,依然是柔情款款的模样。
怀真深深地凝视着他,似乎想要穿透他乌亮的眸子,看到他未知的命运。
谢珺被她古怪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轻轻偏过了头。
怀真粲然一笑,拇指挠了挠他手腕,“三郎,你见到我不开心?”
他摇了摇头,低声道:“开心。”
“那你为何不看我?”她晃了晃手臂道。
“我心里不安,”他的眼神随着她腰间的五彩宫绦芙蓉结晃动着,“殿下待我不似从前热情了。”话语之中颇多幽怨。
他在路上想象了一百种重逢的方式,每一种都是以她飞扑过来抱住他开始的。可是现在这样,似乎有些生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