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鸾镜 但他不敢看真正的她,只是如痴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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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怀真原是迎春殿座上宾, 可自从端午节后,皇后便再未邀请过她。而她刻意和卢娘亲近,无异于公开和皇后割席。

    既然李荻认为她父母感情破裂与她有关, 那她可不想白担了罪名。

    何况杨皇后确实令她失望了,她原本以诚相待,敬重她的品行,喜爱她身上年长女子特有的温柔沉静。

    可她却想左右她的婚事,甚至当着她的面,在太皇太后问话时也故作不知。

    既如此,她也不愿再惺惺作态假意修好。

    卢娘年方十七,姿容秀美仪态万方, 像是从仕女图中走出来的幽淑闺秀。

    她虽眉宇间偶尔会掠过几丝忧郁,但似乎已经接受了家族安排的命运, 从未抱怨过。

    两人相识后, 卢娘听怀真平时最大的消遣在书房里, 次日便送她一套精美的文房四宝:凤尾笔、珠麝墨、水晶砚、五色笺。

    怀真回赠了一座华丽昂贵的红珊瑚镜架,令卢娘喜出望外, 特意上门拜谢。

    可巧卢娘离去时,正撞上散值的程循来访,两人了个照面,都是满脸错愕和尴尬。

    卢娘福了福身,唤了声‘表叔’,随即道别, 登车离去。

    怀真站在台阶上,努力憋着笑。

    程循施施然上前见礼,怀真微微颔首道:“先生为何不跟窈窈约好,这样便可一起来, 我就不用往藏书楼跑两次了。”

    程循拿出袖中卷轴,笑吟吟道:“殿下若看到此物,便不会抱怨要多跑一趟了。”

    怀真眼睛一亮,忙请他入内。

    **

    二楼舆图室。

    程循在南窗下的如意云牙平头案上缓缓展开了卷轴,图上是细致完整的九江郡地形图,山川水文历历在目,官道驿馆皆清晰标注。

    “这、这是从何得来的?”怀真如获至宝,惊愕道。

    “殿下看这个。”程循两指点了点角落不起眼的位置。

    怀真凑过去一看,像是一枚私印,辩出字迹后才恍然大悟,“是太尉大人的私藏?”

    “舅父年轻时曾驻守多地,所行之处,皆令随军书吏绘制了地形图,一份呈给朝廷,一份自行保留。朝廷那份算是军事机密,应该在陛下的书阁保存着,一般人是看不到的。”程循解释道。

    “我曾到过父皇的藏书室,的确浩如烟海,种类齐全。但是,”怀真忍不住叹道:“帝王日理万机,精力有限,却占据那么多机要图书,实在是不公平。”

    程循微笑道:“连江山都是帝王的,这又算得了什么?”

    怀真默然,低头扫视着桌面上的地形图,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若燕王真的起兵杀到洛阳,太尉大人作何算?”

    程循神秘一笑,“舅父是国之重臣,所虑甚多,他的心思不是我等所能揣测到的。”

    “以我之见,太尉大人所忠的是大卫,而不是帝王个人。”怀真若有所思道:“父皇驾崩后,几位皇兄争得头破血流,但太尉大人始终置身事外。是否在他看来,谁做皇帝并不重要?”

    程循颇觉意外,却不便多言,只是问道:“朝堂之上一片祥和,为何殿下总是思虑重重?”

    怀真托腮沉吟道:“就当我杞人忧天吧!”

    葭葭进来奉上茶点,而后静静侍立在一边。

    怀真嗅到她身上有荷香,不由地吸了吸鼻子道:“你方才做什么去了?”

    葭葭回禀道:“池子里开出了并蒂莲,董姐姐载着奴婢去看。”

    自从那夜和董飞銮吵过后,两人便再未过话。怀真是忙不过来无暇去想,董飞銮则是心有愧疚刻意回避。

    如今陡然想起她,竟觉得有些恍惚。

    葭葭偷眼去瞧,见她面上并无怒色,这才做出欢喜的模样道:“董姐姐,七夕在即,府中出了并蒂莲,这应是好兆头。”

    怀真淡淡笑了一下,一边的程循放下茶盏,悠然道:“无稽之谈。”

    葭葭敢怒不敢言,只得悄悄撇了撇嘴。

    怀真忍俊不禁,道:“好了,你去外边候着吧!”

    从得知程循与她的相识竟是有心之人的安排后,她就觉得分外有趣。

    但她并不知道程循对于家族的安排是否知情,所以好奇归好奇,但从未主动过问,两人也甚少谈及私事。

    可她若无意间到谢珺,他必定长吁短叹阴阳怪气。

    待葭葭出去后,怀真重又进入正题,试探着问道:“先生住在卢家,平日府上多军政重臣出入,先生可知道北军有何动静?”

    程循慢条斯理道:“北军是皇帝亲军,并不归太尉府辖制,殿下为何不去问皇帝陛下?”

    怀真思忖道:“是该如此,但我若开口,总有种探军事机密的嫌疑。”

    程循道:“殿下何必拐弯抹角,您直接问想问之人不就行了。你们终究是兄妹,陛下也得讲讲人情。”

    怀真想想也是,拍了拍脑袋道:“是我糊涂,总想找个漂亮的借口,这才蹉跎了如此久。”

    程循望着怀真明丽耀眼的面容,意味深长道:“殿下这样的人,不该为情所困。”

    “那按照先生的意思,我该是什么样的?”怀真纳闷道。

    程循转头望向了对面高大的屏风,眼神在巨幅舆图之间流连,“臣以为,在不久的将来,殿下也可以有一番作为。”

    怀真心头一热,细细思量着他的话,不由得满腹疑窦,猜不出他的意图何在。

    “我能有何作为?先生不妨。”怀真饶有兴趣道。

    “臣做了八年校书郎,期间翻阅过无数前辈先贤的手记和所读书目的记载,无意间发现殿下近两年来喜好的书目,与显宗文皇后有些相似。文皇后乃女中豪杰,于显宗暮年力挽狂澜,对外以铁血手腕和过人智谋镇压□□叛乱,平息诸王纷争,对内悉心抚育公主,教养皇子,虽大权在握却从未行过狂悖之事,并在太子成年后主动归政。是名垂千古的贤后圣主,也是世间罕见的女……”

    程循滔滔不绝地着,怀真的脸早就皱到了一起。

    好不容易等他完,才忿忿道:“先生这是在诅咒我吗?我替曾祖母不值。一辈子鞠躬尽瘁呕心沥血,却只是为他人作嫁衣裳。且不我没有她万分之一的才能,纵然真有,我也绝对做不了她那样伟大的人。”

    她越越激动,气得面色红涨浑身发抖,“既要有旷世之才,还要有铁血手腕。既要教导儿女,还要主持朝政。待到最后,还得把悉心经营的一切全都拱手让出。这样的千古美名谁爱要谁要去,我可不稀罕。”

    “先生的期许,不如放在窈窈身上好了。陛下的一颗心如今全都扑在她身上了,对皇后和公主的幽怨都不屑于顾。窈窈将来前途无量,加上卢家根基深厚,兴许她以后做了皇后也未可知。将来局势动荡时,先生正好可以施展才华,助她成为本朝第二位名传千古的贤后。”她激愤难平,狠狠锤了把案几,以至于案上玉瓶被震落,滚到地上跌得粉碎。

    窈窈就是卢娘,怀真隐约觉察到她温顺的外表下隐藏着一颗难以捉摸的心。

    葭葭闻声奔了进来,正看到怀真怒不可遏的样子,又见那个衣冠楚楚的程循满脸震惊,但他正襟危坐,并无异样举动,所以她不知道怀真为何发怒,一时间进退两难。

    怀真看到葭葭,这才勉强冷静下来,冲她使了个眼色,葭葭便悄悄出去了。

    程循没想到她反应会如此激烈,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起身离座郑重致歉。

    他以为但凡有志向的女子,都会以文皇后为榜样,实在不明白怀真为何会动怒。

    她通读兵法史籍,又对历代明君贤臣的事迹如数家珍,且喜好收集九州舆图,就连府中格局也与其他公主不同,他以为她有野心,也想参政,经过这些日子的暗中探查,认为她的确是可造之材,故而隐晦的道破了自身意图。

    这也不能怪他,怀真在外人面前另有一副模样,否则也不会和郑宜成为莫逆之交,并且几乎赢得了郑家满门的好感。

    除此之外,吴郡郡守宋淮始终愿意追随,并在信中想为侄子谋得公主府舍人一职,看样子,像是死心塌地跟定她了。

    若非她态度强硬心有所属,恐怕帝后如今还与她亲如一家呢!

    她从不在外人面前表露心迹,尤其是程循这样身份特殊的人,因此他才会一脚踢到铁板上。

    **

    皇帝驾到时,怀真正在碧纱窗下用捣好的凤仙花汁为卢娘染指甲。

    因着卢娘之故,皇帝近些日子往长信宫跑得可勤快了,着昏定省侍奉太皇太后的名头,实则是觊觎卢娘的美色,即便只是远观也满足了。

    卢娘之美,美在气韵,哪怕只是帘内影动,也令人心旷神怡。

    她待皇帝向来疏离淡漠,绝不逾矩,因此皇帝每每造访,卢娘身边皆有人陪同,要么是太妃,要么是女官,要么是怀真。

    她更愿意怀真陪着,因为其他人总会用那种玩味探究的眼神量着她,在皇帝的威仪之下产生恐惧和退缩之意,甚至对皇帝某些失礼之举也佯装不见。

    只有怀真在身边时,她才会彻底感到心安。她觉得怀真身上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很容易便能震慑住别人。

    所以当怀真拜托她帮忙时,她毫不犹豫便应了下来。

    两人在阁中谈笑,皇帝则在外面书案办公。

    卢娘忽然到七夕将近,邀请怀真过府同她家姊妹一起玩。

    怀真顿时黯然,卢娘故作不解,两人不动声色地做了一番戏……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你们分别这么久,竟连七夕也不得见,实在是太过可怜。”卢娘慨叹道。

    怀真垂头不语,她便建议道:“陛下最是宽仁,你们又是兄妹,您为何不去求求陛下,只要陛下肯下旨,谢家郎君不就可以回城与您团聚吗?”

    帘外的皇帝听见那柔婉的声音中提到自己,不由心醉神迷。

    怀真适时走出来,盈盈拜下,软语温言恳求。

    皇帝假意搪塞,直待帘内的卢娘帮腔了几句,这才勉为其难地应下来,命案前侍臣去传令,准许谢珺休沐两日。

    怀真欣喜若狂,追问道:“是明后两日吗?”

    皇帝忍俊不禁,竟似有几分不计前嫌的样子,面上满是亲切和善,“既然皇妹如此迫不及待,那就明后两天。”

    怀真连声谢恩,冲进去继续为卢娘染指甲。

    **

    七月初六,怀真一大早便驱车赶往北门外迎候。

    青帷车在道边停了两刻钟,耀眼的朝阳渐渐移至高大雄伟的城楼,怀真倚在窗口,望见了城门洞上三个斗大的篆字‘广莫门’。

    她不禁了个哆嗦,手一颤放下了帘子。

    同车的葭葭不明所以,关切道:“殿下哪里不舒服吗?”

    怀真脸色有些苍白,强笑道:“胃痛。”

    “定是早膳吃了冰食的缘故。”葭葭皱眉道。

    外面隐约传来马蹄声,怀真不由竖起了耳朵,马车缓缓前行,约摸走了二三十丈时停了下来。

    怀真听到勒马声,忙掀帘朝外望去,就见一个熟悉至极的矫健身影朝着这边疾步奔来。

    葭葭喜道:“总算等到了。”罢忙起身出了车厢,远远回避。

    同行的十多名随从也都有条不紊地散开,将呈半圆形围拢在马车附近。

    谢珺在车窗外站定,先朝怀真施礼,然后才握住了她探出来的手。

    怀真见他风尘仆仆,眼中满是血丝,不禁嗔怪道:“你是不是又没好好休息?”

    他赧然一笑,低声道:“我听到能见面,就兴奋地一宿都合不上眼。”

    “快上来。”怀真催促道。

    他摇了摇头,为难道:“我满身汗味,哪能进你的车?”

    怀真笑道:“我又不嫌弃。”

    他笑了一下,紧紧握了握她的手,柔声道:“可我不自在。泱泱,你先回去,待我换身衣裳,好好收拾一番再去探你,可好?”

    怀真抽回手,摸了摸他下巴上乌青的胡茬,虽万般不舍,但此刻人已经见到了,便也不复煎熬,点头道:“好,那我等你。”

    谢珺登门时,已经巳时过半。

    怀真拥着鹿,坐在院中秋千架上,心不在焉地瞧着葭葭和婢女们架着梯子,在檐下寻找蜘蛛。

    据把蜘蛛装在盒子里,看它能结出什么形状的网,用以乞巧。

    怀真看着她们爬上爬下一无所获,忍不住开始风凉话,“正屋时时清扫,就算瓦缝里都不可能有,你们就别瞎忙活了。”

    众人不信邪,非要找出来不可。

    恰在此时,楚涟领着两名随从匆匆过来,如临大敌的样子将怀真逗笑了,“他来了吧?你不用这么紧张。”

    楚涟行过礼后,决然道:“纵使你们订婚了,该守的规矩还是要守。切不可在闺阁中相会,否则传出去了成何体统。”

    怀真笑着起身,拍了拍鹿的脑袋,令它自行去寻秦姑,然后起身道:“这你就放心吧,就算我愿意,他还不愿意呢!”

    秦姑这才松了口气,“人在前厅,殿下快去吧!”着俯身为她整了整衣袖,皱眉道:“这副扮也太素净了,出去见客未免有些失礼。”

    “不用费心啦,三郎不是外人。”怀真冲她一笑,带着几名贴身婢女往前边去了。

    **

    怀真到了前厅,见姮娘正带人侍候,这才放下心来。

    由于楚涟和秦姑起的头,以至于府中下人多有跟风,对未来驸马心有不满。而谢珺平时又低调内敛,她怕他们趁机怠慢。

    而姮娘最是稳妥,又知道她的心意,断然不会做出那样的可鄙行径。

    待众人都退出去后,厅中霎时变得鸦雀无声。

    谢珺面上的肃穆庄重渐渐消散,开始变得热烈痴狂。

    他捧起怀真的脸,竟又显出了昔日青涩无措的模样,像盖章一般在她额头、面颊、鼻尖甚至下巴亲来亲去。

    怀真笑着道:“三郎,你不抱抱我吗?”

    他忙张开手臂,将她紧紧拥到了怀中,不好意思道:“我、我忘了。”

    怀真将脸紧紧埋在他怀里,嗅到了降真香的味道,想到他用她所赠之香熏衣,心底不由乐开了花。

    又想到他不肯以邋遢腌臜的形象见她,要回去沐浴更衣郑重修饰后才来拜访,心里竟有些不出的难受。他对她的敬重,像是多过了爱。

    她扬起脸抚摸他光滑的脸庞,摇了摇手道:“你看,这是什么?”

    谢珺不解地望着她举在面前的纤纤素手,先是有些懵懂,继而气息紊乱满脸绯红,不由得想起了那日在舟中,便是这只雪腻柔软的手,隐在袍下捣鼓了半日,带他体验到了从未有过的激情和欢愉。

    之后再未有过机会亲近,他在军营中整日挥汗如雨疲惫不堪,晚上回到营房也是倒头就睡,偶尔午夜梦回,会想起舟中令人销魂的旖旎场景。

    可是具体如何做得,他却又不明白了。

    当时头脑犯晕,浑身发软,完全忘了在想什么。若有下次,定然要厚着脸皮悄悄请教一番。

    “哦,错了。”怀真忙将左手举起,亮出手指上套的那对镶绿宝石金约指,“是这只手。”

    谢珺心下惭愧,暗骂自己心思龌龊,忙将思绪收回,惊喜地握住她的手,道:“我以为你不喜欢,从未见你戴过。”

    “我平常不习惯佩戴太多饰品,”怀真解释道:“你送的礼物,我怎么会不喜欢?”

    主要是前世病弱慵懒,平常连手镯发钗都觉得累赘,遑论饰品。

    他从雍州回来后,带给她许多礼物,有北地胭脂香粉,异域风情的翠钿花胜,还有精致华美的金饰,诸如臂钏、约指、跳脱和簪钗等。

    “好像有些大了,”他摩挲着她细白的手指,神情略有些尴尬,“戴着容易掉。是我粗心了,都没提前量好尺寸。”

    “我的手还会再长的,过两年就适合了。”怀真笑靥如花,甜甜道。

    “泱泱,”他由衷道:“你话总能让人听了很舒坦。”

    怀真半开玩笑道:“那你就跟我学着点。”

    他笑着点头,从腰间解下一只手掌大的荷包,道:“你瞧这是什么?”

    怀真开来一看,竟是一对两寸来高的磨合罗娃娃,端正细腻憨态可掬,是彩陶烧制的。

    “街边很多人都在买,我凑了会儿热闹,便也买了一对的,带给你玩。”他见怀真神情有些古怪,忙解释道。

    怀真意味深长的瞥了他一眼,将两个瓷娃娃拿了出来,“这是人家供奉牛郎织女,用来乞巧求子的,你想作甚?”

    “我……”谢珺一下子羞红了脸,没想到竟会闹出这样的笑话,慌忙想要夺回来,怀真立刻藏到了身后,笑道:“送出去的东西,还想收回吗?”

    她向来便喜欢看他面红耳赤手足无措的样子,故意趣道:“耐心一点,等明年开春就可以议婚了。你现在求哪门子的子?与其供奉牛郎织女,倒不如去濯龙园的水边烧几柱香……”

    “你怎么又提这个?”谢珺哭笑不得,一把抓住她狠狠吻住了她的唇。

    厅外日影重重,微风过处,卷来阵阵花香。

    一吻既罢,怀真便觉手脚酥软,再也嚣张不起来了,只得拉他落座,询问近日在军中的情形。

    谢珺面泛难色,道:“事关机密,我不方便多。”

    眼看着她要变脸了,忙道:“军中有军中的规矩,泱泱,你别为难我。”

    怀真嗤笑道:“什么军情机密,来去还不都是李家的家事?你在我面前讲规矩,讲得起来吗?”

    她又道:“我听过了,别的将领都有换防休沐的时间,偏偏你一个人没有,这是摆明了欺负人。”

    “泱泱,你误会了,我刚上任,手头上事情多,还要与下属磨合,所以不能回家也属正常。”他不以为然道。

    怀真眉头紧皱道:“你这的是真心话?”

    他在她面前不擅长谎,见她问得如此直白,便有些支支吾吾起来。

    怀真瞪了他一眼,道:“走,我给你看些东西。”罢转身往外走去。

    两人径直绕去了藏书楼,檐下侍立的黄门忙出来相迎。

    “我们有要事相谈,让雪柏和霜松好好守着,任何人不准靠近。”怀真冷声吩咐道。

    黄门忙应声道:“是,殿下放心。”

    怀真一口气上了三楼,从怀里取出钥匙,开了书室的门,又走到书案前,挪开座椅,跪在地板上开启机关,从裂开的缝隙间抱出了一只上了三重锁的木匣子。

    谢珺满面惊愕,一时间进退维谷,“你应该让我在外面等。”

    怀真冷哼了一声道:“你有心防我,我却无心去防你。”

    虽是气话,却像利刃一般刺伤了他。

    他背过身去,不再话。

    怀真低头翻出一封隐去落款和称谓的密信,站起身递了过去。

    谢珺只得接过来,看完脸色大变,满面惊异地望着她。

    怀真将信笺收好,又将地板复原,走到隔壁斗室去洗手。

    他默默地跟了过去,站在隔扇门边,见她将手浸入铜盆,失神般地望着盆中涟漪。

    这样的沉默实在令人煎熬,他深吸了口气走上前去,站在她身后,将手探入水中,温柔细致地帮她清洗指间沾染的灰尘。

    她穿着轻薄的杏色交领罗衫,里边是绣着缠枝牡丹纹的檀色抹胸,发髻高挽,露出一抹雪白的颈项。

    他注意到她颈间戴着一条细细的链子,直延伸到了抹胸里,端端正正地窝在凝脂般的酥乳之间。

    他认出了那是当日离开洛阳时,他送给她的寄名锁,想不到她竟贴身佩戴,他忽觉鼻子发酸,眼眶中突然便有了泪意。

    “泱泱,你别生我气,我并非存心欺骗你。”他定了定神,摘下巾帕帮她擦拭手上的水渍,“我不想让你牵涉进来。”

    “你护不住我的……”怀真此刻被他圈在怀中,纵使再不忿,也是发作不起来。

    她偏过头去,正好对上他灼热地令人心惊的眼眸。

    她索性转过身,抬手环住他的脖颈,他配合地垂下头,迎接她热切的亲吻。

    她心里有气无处撒,恨他总是遮遮掩掩不愿坦诚,更恨他不问她的想法,便一厢情愿去为她做算。

    她急切地撬开他的唇齿,勾出他僵硬的舌尖安抚含弄了一会儿,待他陷入迷乱时,突然发狠般咬了一口。

    她咬地有点重,也有点突然,他疼得倒吸了一口气,下意识往后退去,但背脊却撞上了窗棂。

    斗室狭,并无转圜余地,他直觉无处可逃,私心里也不想逃,由着她去折腾。

    她累得站不住脚,他便将她抱了出去,放倒在茶几后清凉的玉簟上。

    怀真的手撑在他宽阔的肩上,水杏般的眸中波光潋滟柔情百转。

    他压覆上来,腰间的革带硌的她生疼,她下意识地抬起膝盖推拒,他心领神会,摸索着解下来扔到了一边。

    革带上的金玉配饰撞到了紫檀木凭几,发出清亮的响声。

    她的心在他掌下‘噗通’直跳,似乎比他的还要激烈。。

    他低头去吻她,鼻端是她身上那种温软轻盈的香气,不是脂粉也不是香料,靠的近时才能嗅到,却又似真似幻缥缈如梦。

    而此刻,那香气便渐次浓郁,萦绕在鼻端,也弥漫在心房,令人不觉心迷意乱失了方寸。

    除此之外,还有书案上清隽的宣纸和翰墨之香。他想到了她曾过,这里也有他的一半,以后他们成婚了,就可以常伴左右。

    他迫着她犹觉不够亲近,她未退缩,也未逃避,反倒迎了上去。他在万分紧张之时,感觉到了她轻柔的安抚。

    “泱泱,”他贴在她耳畔哑声唤她:“泱泱,我爱你,我好爱你,我愿一世做你的裙下臣。”

    怀真忍不住偏过头笑出了声,她记得一年前,他可不是这样的。

    她忽视掉身上的重量,歪头笑问:“你是想要我,才爱我吧?”

    他浑身一僵,不由地慢慢顿住,眼神渐至清明,长长吸了口气,翻身倒在她身畔,与她并肩躺着,费力思索着她的话。

    半晌后,就在怀真半眯着眼快要睡着时,突然听到他激动地喊了一声,“不是。”

    怀真转过头,了个呵欠道:“不是什么?”

    他脸颊红扑扑地,满眼热切,声音中难掩兴奋,“我爱你,也渴望得到你。泱泱,你可以怀疑其他,但请你别怀疑我对你的感情。”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低了下去,有些失落道:“你若怀疑这个,我就太伤心了。”

    “那我该怀疑什么?”她追问道。

    他眼神躲闪着,沉思半晌,复又望向她道:“你的消息没有错,最迟月底,朝廷便要向江南发兵。这段时间厉兵秣马,早就做好了准备。燕王如今在丹阳渐成气候,假以时日,恐怕会成为心腹大患。”

    丹阳郡以北是□□,由东北至西南是吴郡、会稽郡、豫章郡、庐江郡和九江郡。庐江郡和九江郡与豫州接壤,豫章郡和会稽郡是王家的势力范围,朝廷若发兵,只能是进军九江或庐江。

    怀真微微一震,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忙问道:“是谁将兵?”

    庐江和九江各有三千守军,拱卫京师的守军不足五万,如今又能调拨多少人马?

    但燕王在江南盘踞一年多,实力不容觑,而朝廷腹背受敌,一旦洛阳守备空虚,恐怕……怀真心下惴惴,却半天等不到答复,她心头悚然一惊,猛地坐起身道:“不会是你吧?”

    谢珺点了点头,“我和越骑校尉李德禄,各率一千人马驰援九江。”

    怀真眼前一黑,突然背过气了。

    谢珺慌忙坐起,将她揽在怀里,焦急地唤道:“泱泱,泱泱?”

    **

    像是过了一瞬,又像是过了一生一世那般漫长,怀真恍然睁开眼,看到自己正躺在谢珺臂弯里。

    在她睁开眼后,他脸上的恐惧和忧虑才渐渐消退。

    她好像仍未回魂,连手臂都抬不起来,只是望着他,眼泪不住地往下流。

    他一时间找不到帕子,只得拽出衬袍的袖子,心翼翼地擦拭她颊边快要滚进耳郭的泪水。

    “泱泱,我错话了吗?”他诚惶诚恐地问。

    她勉强攀住了他的手腕,摇了摇头,语气哀切,恳求道:“别……别去,不要去。”

    他怔了一下方才明白她的话,苦笑道:“军令如山,岂能儿戏。”

    她撑坐起来,哑声道:“我去求陛下,请他收回成命……”

    “不,”他神色冷峻,蓦地按住了她的肩,“你不可以那样做。”

    见她花容惨淡,神情凄哀,他于心不忍,放缓了语气,解释道:“我不能躲在你背后,泱泱。”

    她狠狠捶地,声嘶力竭地吼道:“你以为两千人马能做什么?不过是去送……”

    ‘死’字她不出口,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下,她心里慌乱地厉害,纵使从不信鬼神,此刻也想去把洛阳所有寺庙全拜一遍。

    事态最终还是朝着她所担心的方向发展了。

    谢珺南下擒燕王?前世他最后效忠于燕王第三子,想必也同燕王派系脱不了干系。

    此战原本就没有多少胜算,朝廷为何要急于宣战?

    她想不通,只觉得头痛欲裂。

    他接口道:“泱泱,我不能给你丢脸。”

    “脸面重要还是命重要?”她厉声反驳道。

    他噎了一下,不甘示弱道:“若是贪生怕死,我何必去从军?就算不为你,只是为了自己的前程,我也不能退缩。”

    无论他在她面前表现地多温驯,骨子里的强硬和固执却是不会改变的,只是她看不到他铁血冷酷的那一面罢了。

    他即将按照命运的轨迹前行,而她无能为力。

    结局不外乎两种,战败逃脱或战败被擒,总之不会得胜的,无论从前世的蛛丝马迹,还是从如今的现实情势来推导。

    她把头搁在他颈间,紧紧揽住了他的腰,怀中这具年轻矫健的身躯是温热的,也是真实的。

    她起身走到了书室中间那座乌木嵌彩绘百鸟朝凤大围屏前,朝里边的这一面垂着墨绿底绣金色竹叶的帷幔。

    她站在那里,深深吸了口气,回过头莞尔一笑,柔声道:“我过,要给你瞧瞧我的身子,我话算话。”

    谢珺心神俱震,不由站起身,绕过茶几走到了她身边,却见她抬臂掀起了帷幔,眼前蓦地一亮,竟是面巨大的铜镜。

    她偶尔晚上会挑灯夜读,只需将两座巨型枝灯移到镜前,便能满室华光亮如白昼。平常不用时,这一面便用镜幔遮着。

    她背对着他,动作优雅从容,先是脱去罗衫,然后解开了腰间宫绦,又弯下身除掉鞋履和丝袜,最后只剩下亵袴和抹胸。

    谢珺如遭雷击,眼睛一眨不眨地落在那散发着淡淡玉泽的柔美娇躯上。

    直到看见她曲臂去解背后抹胸的扣子,他才猛地醒过神来,喉咙干涩,心头发紧。

    他想要按住她的手,却触到了她背后香滑柔腻的肌肤。

    她没有理会,玉手背在身后,将那排细的珍珠扣一颗颗解开,随着那片布帛飘坠在脚下,属于少女的体香迎面而来,让他心神俱醉。

    他从来只知道她面容姣好,眉眼如画,此刻才发现她身上无一处不美,无一处不令人痴狂。

    但他不敢看她,只是如痴如醉地瞧着镜中佳人的倩影。

    她身姿曼妙体型婀娜,犹如曲线玲珑的晶莹玉瓶,比之十四岁时莹润饱满了些,也多了几分妩媚。

    她望着镜中四肢修长腰身纤细柔韧,腹平坦紧致的少女,心中百感交集,前世的现在,她绝没有如今这样的精神。

    再过一个月就十七岁了,若是按前世来算,她还有三年的活头吧?那么谢珺呢?

    她这才留神到他,发现他带着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也开始窸窸窣窣地宽衣解带,顷刻之间便将靴袜衣袍尽皆除去,只剩下贴身的白绢内衫。

    她一时玩兴大发,慢悠悠地抽开了腰间亵袴上的穗子,得意地望着镜中那人呆若木鸡的样子。

    他闭了闭眼,颤着手解开了内衫。

    看到怀真玩味的眼神时,索性把心一横,将最后一片遮羞布也除掉了。

    可他不敢抬头,双臂僵硬地垂在身侧,两手下意识地掩着下身。

    他起先拘谨地厉害,连怎么呼吸都忘了,也不敢去瞧她完美无瑕的玉体,只是垂眸盯着自己的脚尖。

    他很年轻,不过二十出头,身材虽不甚魁伟,但挺拔匀称,肌肉紧实,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勃勃生机。

    他脸上的肤色较深,但身上却极为白净,这便愈发显得旧年的伤疤清晰可怖。

    怀真隐约记得,前世虽为夫妻,但即便在床榻间缠绵入骨,也不曾这样裸裎相对过。

    她缓缓抬起手,轻抚着镜中那人近在咫尺的容颜和身躯,心中凄楚难耐,“三郎,你看看我,等下次再见,就不知道是什么情形了。”

    谢珺心中一窒,缓缓抬头望着镜中的怀真。

    她那样美好纯洁,又那样脆弱哀伤,他不忍亵渎,心底盘桓的欲望渐渐消退。

    他拿过她的手,轻轻地放在了自己胸前,声音苦涩而无助,“泱泱,我不知道你的心事,也不知该如何为你分忧,我甚至无法为你遮挡风雨。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成为你的累赘,请你原谅我吧,即使前面是刀山火海,我也只能越过去。”

    她恍惚想起来,当初父皇病重时,她从河内回洛阳,两人在平阴驿邂逅,同行之时她曾对他过一句话,“你若执意和我同行,一定会惹祸上身。到时不仅帮不上我,还会成为累赘。”

    后来回到京中,他的确锒铛入狱,而她身陷宫中自顾不暇。后来重逢时已经柳暗花明,似乎谁都没提到过那段不堪的过往。

    此刻他突然到这两个字,她不由心头一痛。恍然意识到,想必她的爱给他带去了无数的困扰和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