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佳期(下) “你压到我头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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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泱泱, ”耳边响起温柔低沉的声音,“泱泱,在这里……可以吗?”谢珺停下来, 试探着问道。

    他唤了好几声,怀真才回过神来,发觉他抱着她走到了内室靠窗的短榻前,她点了点头,见他并未动,忙补充道:“可以。”

    他这心翼翼抱着她落座,双臂紧紧圈住她,让她整个儿贴在身前, 低头用唇舌描摹她的眉眼和轮廓。

    她懒洋洋地躲开,抬手去抚摸他的面颊, 指尖隔着厚厚的棉纱触了触他的左眼, 柔声问道:“你怕不怕?”

    他有些紧张地捉住了她的手, 似乎怕她会去揭他丑陋可怖的伤口。即便知道他昏迷时她早就看到了,但清醒地面对她时, 却丝毫没有勇气展露。

    “泱泱,我什么都没有了。”他默默垂下头,声音有些低哑和无助,“你还要我吗?”

    怀真想起了七夕那日在看台上的玩笑话,叹了口气道:“别多想,三郎永远是最好看的。”

    他虽然不信, 但精神却略微一振。

    怀真肆无忌惮地量着他,忽然问道:“另一只眼睛可有影响?”

    他慌忙摇头道:“没有,右眼完好无损,可正常视物。只是医官担心我现在无法适应那种怪模样, 便都给我遮起来了。”

    他将她的手捧到唇边不住地吻着,热切而激动道:“泱泱,我知道你不会抛弃我的,你不会因为我变得残缺就嫌弃我。我知道的,我都知道。”

    他内心有不好的预感,但他还抱着一丝希望,想要相信奇迹最终会发生。

    怀真眼眶微微一红,以前的他会担心她不要他了,可现在他却无比盲目地坚信她会对他不离不弃。

    是她的爱给了他信心,让他学会了相信自己也爱自己。

    “我们的心永远在一起,任谁也分不开。”她有些牵强道。

    从他的反应来看,他应该什么也不知道。

    她不由得心如刀绞,才知道皇帝甚至没有征求过他的意见,就要强制把他们的婚事判义绝。

    在皇帝的心中,只忌惮她的反抗,他知道谢珺是不会反抗的,或者他并不会把谢珺的反抗放在眼里。

    这就是皇帝吗?可以随意践踏别人的意志,无视别人的声音,多么傲慢,多么恐怖。

    “泱泱,”他似乎并未觉察到她话语中的异样,“我的伤势不要紧,我以后还能去征战,只是……”他抿了抿嘴唇,有些愧疚道:“只是我原本想的是,等成亲以后,我可以有很多时间和机会手把手教你箭术。现在怕是不行了,好遗憾。”

    “殿下,拜我为师,保准让您成为大卫第一女神箭手。”耳畔忽然闪过吕朝隐令人厌憎的面孔,她想抓花他的脸,剁了他的手,挖了他的眼睛,可是他武艺高强,她身边竟无人能敌。

    她有时候在想,是不是皇帝故意纵着他羞辱她?他就等着看她的笑话,等着她哭哭啼啼去御前告状,看着她沦为宫中笑柄?

    “三郎——”她有些痛苦地唤了一声,可是终究不忍心告诉他。

    “泱泱?”他扬起脸,似乎等着她继续。

    她调整了一下呼吸,轻笑着道:“把衣裳解开。”

    他面上狂喜,探手一点点解开外袍衣襟,露出了雪色的白纱中单。

    怀真摇头道:“不行。”

    他便又顺从的将里面的衣衫也解开,袒露出精壮的胸膛和紧致的腰腹。

    她轻巧地褪去衣袍,只穿着单薄的内衫,伏在他颈窝里,撒娇道:“把袴子也褪了吧!”

    “好!”他依言照做,自行去解革带。

    最后摸索着摘下她头上的幞头,抽出发簪,将她用带着自己体温的衣袍拥在怀里,埋首在她脑后秀发中,轻轻嗅着她发间的香味。

    这次会面实属不易,她知道以后这样的机会再难有。而他心里自然也明白,否则以她的性格,不会等这么久才来找他。就这样肌肤相接抱在一起,便足以慰藉此前所受的一切苦难。

    ……

    良久之后,她好像感受到了他的另一颗心脏,狂热而激烈在她体内搏动着,像是要与她命脉相连,再不分开。

    外面隐约传来笑闹声,离得挺远,应该是楼下众人早就离开,跑去周围冰面上戏耍了。

    期间谁也没有话,都在静静感受着彼此的心跳和这难得的欢愉。

    她敞开身心经受着,从未像此刻这般轻松惬意。只要片刻的温存,便足以抵消过往的所有悲伤和痛苦。

    原本她极爱他少年人特有的莽撞和粗野,如今却觉得春风化雨般的温柔也不错。

    **

    怀真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卧榻上,衾枕上有亲切熟悉的味道。

    她好奇地转头张望,和她的绣榻比起来,实在是过于狭窄和朴实,没有锦被绣褥,也没有挂丝罗帐缦,更无其他花里胡哨的装饰,墙上比只挂了一张弓、一把剑,以至于好端端的卧榻上竟有几分兵戈气。

    前世她从未去过他的住处,偶有几次造访,也都是在前厅和谢家几位姐弟些场面话,想不到如今竟来到了他的房间,还躺在他的床榻上。

    “三郎,”她唤了声坐在榻沿的谢珺,“过来,和我躺一起。”

    他已经扣好了腰带,但上身的衣袍依旧有些散乱着,听她这样,不由得心动,可是想起来卧榻过于狭,便摇头道:“两个人躺着太挤了,还是一个人舒服一些,我就在这坐着。”

    “不嘛,”她伸手拽他的臂膀,“我要和三郎一起躺着。”

    他拗不过她,只得弯身除去靴子,挪上来与她并头躺在一起。

    怀真帮他盖好被子,又将枕头推到他脑袋下,往他怀里挤了挤,枕在他手臂上,满足地喟叹道:“这样不是正好吗?”

    “泱泱,”他低低笑着,唇角泛起浓浓笑意,“以后我的榻上就有你的气息了。”他叹了口气,感慨道:“我的心底,我的身上,我的房里,都有你的印迹,真像做梦一样。”

    怀真笑着勾了勾他的脚踝,“下次带你去我的闺房,也让你躺一躺我的卧榻。”

    “真的?”他激动地撑起身子道。

    怀真痛呼一声道:“你压到我头发了。”

    他慌忙起身,待怀真理好秀发,这才心翼翼地躺下。

    “泱泱,”他吻她细滑柔嫩的脸颊,呢喃道:“泱泱,这个世间不会有比你更好的人了。我爱你,我好爱你。”

    怀真闭着眼睛,享受着他的温存抚慰,轻声道:“若我是坏人,你便不爱我了吗?”

    他不由失笑,吻着她的额角道:“我的不是好坏的好。何况你再坏,也不会比我更坏。”

    “三郎,”她攀住他的肩,定定道:“燕王是你放走的吧?”

    他的身躯微微一震,沉默着点头。

    “你觉得他如何?”她追问道。

    “颇有人君之相。”他如实道。

    他对她已无秘密可言,但她却瞒着他良多。比如她为何会知道江南战事的结局,以及他将会遇到的险境。

    她的手柔柔抚上他的脸颊,轻触着他的左眼道:“那他为何还要杀你?”

    他的身躯不由得绷紧了,支支吾吾道:“刀、刀剑无眼,乱军之中……哪里顾得了那么多?”

    “三郎,”她撑起身子,俯望着他道:“你不该回来的,走吧,你去投奔燕王吧!不管去哪里,都比留在洛阳强。”

    他摇头道:“我放走燕王,并非为了投敌,而是突然想起了你的话。还有,两方实力悬殊,如果不放他走,我们所有人可能都会死在丹阳。他的确有意招揽,但是泱泱,我不会再相信任何皇帝或想做皇帝的人的话。我不去江南,我只要和你在一起,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他总算醒悟过来,她该感到欣慰,可这个代价是不是太大了点?

    “去吧,三郎。”她的泪水无声滑下,滴落在他唇畔,那样酸涩,那样苦楚。

    他的手脚慢慢变得僵冷起来,缓缓摇头道:“泱泱,别赶我走。求你了,不要赶我走。我、我不想离你太远,我若走了,他们肯定会把你嫁给别人的。”

    “可是三郎,洛阳容不下你我。就算你在,我们、我们……”她突然伏倒在他胸膛,抽泣着道:“我们没有未来了,三郎,我们再也不可能成婚的。”

    他的胸膛微微震颤着,她不敢去看他,耳畔有压抑着的哽咽,她不知道是谁发出来的。

    日间才从谢梅英口中得知萧夫人避居出府的事,她既震惊又心痛。

    老天待他何其不公啊,她本不该在这种时候的,可她无法用谎言去欺骗他,给他虚假的希望和梦幻。

    “泱泱,我不会放弃的。太皇太后赐的婚,怎么能不作数呢?我们都有夫妻之实了,如何能分开?”他带着哭腔,压抑着声音道。

    怀真撑起身,看到他面颊上一片血红,愕然道:“三郎,你怎么了?”她慌忙抓过帕子去擦,他却握住了她的手腕,拿过帕子背过身自己去擦。

    他知道他确实得离开了,他不能再以这种形貌出现在她面前。若伤口在别的地方还可隐藏,但偏生在脸上,该如何是好?

    她从后面紧紧抱住了他,脸蛋贴着他宽厚的肩,虽一言不发,但轻柔的呼吸拂在他颈侧肌肤上时,他的心还是一点点软化了。他无法恨她,就算她赶他走。

    “好,”他将她的双手抱在怀里,喃喃道:“我离开洛阳,我想办法把眼睛治好再回来。那样,我们就可以成婚了吧?”

    他们谁都知道,并不是这个原因,但谁也不愿去触碰问题的内核。

    前些天宋友安回来后,曾拜访过她,并向她讲述了当时的情景。

    那一箭原本直取太阳穴,是奔着要他命去的,是他闪躲地及时,虽然中了招,但至少捡回一条命。同行的亲随死伤大半,他是被宋友安和几名心腹护送出扬州境的。

    “你走之后,我不会嫁给任何人的。”她忍着胸口溢出的酸胀感,涩声道:“三郎,除了你,我心里没有过任何人,无论从前、现在还是将来。你放心,谁也奈何不了我。一起死在洛阳,还是天各一方,你知道怎么选的。”

    他缓缓转过来,以沉默应对。

    她支起身,轻轻扒开他脸上的黑巾,露出了完好无损的右眼。他没有抵触,只静静望着她,眼中满是凄伤,泪水已经濡湿了长睫。

    她低头吻了吻他的眼眸,柔声问道:“三郎有何心愿?”

    他痴痴地望着她,眼神如蝶翼般轻抚过她的面庞,“愿如梁上燕,岁岁常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