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忌医 长公主把您的坐骑给拐走了。……
起时虽心浮气躁, 但洗漱后望着外边怡人的春景,却觉神清气爽胸襟开阔。
怀真换上骑装,跑到院中将鞭子一甩, 喊道:“谁要出去遛马,快些准备!”
几名武婢匆匆奔出相随,一行人到了外院,正遇到崔易在拳,怀真招呼了一声,邀请他同去,崔易欣然应允。
怀真上马后,对相送的仆婢道:“早膳不用管, 我们在外面吃。”
他们离开行馆不到半个时辰,便有一队骑士马而来, 约摸二三十人。
谢珺戴黑幞头, 着墨绿暗银团花纹襕袍, 佩蹀躞带,白罗袜青丝履。
其余部众皆头戴韦弁, 着深褐色缺胯衫,腰束革带,佩横刀与弓箭,足蹬乌皮靴。
官吏及守卫忙都迎出来见礼招呼,边寒暄边将谢珺领到了内院门口。
王嬍带着众侍婢站在月洞门外,施礼道:“驸马大安!”
谢珺神采飞扬, 含笑从容回礼,问道:“殿下何在?可用过早膳了?”
王嬍道:“殿下出去了,嘱咐我们不用留饭。”
谢珺微愕,“这么早?她去哪里了?和谁?”
王嬍听怀真叫走了崔易, 便猜到是办正事去了,多半是踩点或听突厥俘虏的关押地。
“殿下向来便有早起练功的习惯,带着属下们熟悉弓马也是常事,您不知道吗?”她反问道。
“哦,那我进去等他。”谢珺没再多问,径直进了月洞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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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真回来已是巳时,行馆外看到谢珺的马,立刻将缰绳丢给侍从,兴冲冲地奔了进来。
软风拂面,花香阵阵。
谢珺正坐在假山旁的桃树下喝茶,听到怀真的声音,面色顿时一喜,忙起身相迎。
怀真跑得面颊绯红娇喘吁吁,咋一看到他,不由得欢呼了一声,飞奔过来扑到了他怀里。
谢珺朗声笑着接住撞入怀中的娇躯,抱着她欢快地转了几圈才放下来,拿出帕子擦拭着她鼻尖和额头的细汗,嗔道:“跑那么急做什么?瞧你,一头的汗。”
怀真这才感觉到难受,蹙眉捂胸走至矮几前,拿起茶盏仰头便要灌,谢珺忙按住她手腕道:“慢点喝慢点喝法,别急——”
她好不容易才平复下来,将空茶盏递给他,清了清嗓子道:“我正想你着,你就来了。”
“唔,你就这一刻想我?”他变戏法般拿出一枝桃花,别在她衣襟上道:“我可是时时刻刻都在想你呢!”
“是吗?你这稳如泰山的样子,可真看不出来。”怀真取下花枝,抬手簪在了他的幞头上,含笑端详着。只见他面如冠玉皎洁无暇,唇若涂朱轻粉盈盈,眸似春水柔波潋滟,真真是人比花娇,唯一美中不足便是凝然不动的左眼,一想到这个他便恨得咬牙切齿。
奈何,她所仇视之人已不在人世。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这么多年了,三郎还是如此漂亮!”她绽开灿烂的笑容,将心底的异样情绪压了下去,由衷赞道。
谢珺不由得笑弯了腰,抱住她道:“你今日热情地有些反常,又来拿我开涮,我都老了,这话谁信?”上次她这话,是数年前的七夕,那时候他还五官俱全。
怀真嘻嘻笑着在他裆下一探,“不老不老,嫩生着呢!”
谢珺忙将她的手捉住,面颊滚热气息微乱,压低声音道:“大白天的,可不敢乱来。”罢牵着她落座,亲自斟了盏茶,殷勤奉上问东问西,让怀真几乎插不上话,好不容易才逮着机会,忙问道:“你早上何时离开行馆的?”
“早上?”谢珺悚然一惊道:“我才过来呀!”
怀真心头一悸,只觉得一股阴森寒意直爬上脊背,不由得坐直身子,怔怔地望着他道:“你昨晚翻窗而入,和我正话着便睡着了,怎么你不记得?”
不会有错的,崔易看到他卯时离开的。
谢珺脸色蓦地发白,连嘴唇也变得毫无血色,“我……几时来的?”
怀真想了想道:“约摸亥时三刻。”
“前些日子和突厥了场硬仗,后来又连日操练,昨晚实在困顿不堪,戌时刚过就睡着了,一觉就睡到了大天亮,哪有功夫过来?”他声音微颤,骇然道。
怀真听得心底发毛,双手抱肩瑟缩了一下,满腹狐疑地望着他。
谢珺见她不像是开玩笑,额上不由得渗出了冷汗。
怀真突然回身,招手唤来一名侍婢,命她去请随行御医。
谢珺立刻神色大变,警觉道:“泱泱,你做什么?”
怀真认真道:“你有点不对劲,让御医瞧瞧吧!”
“我哪有不对劲?你别乱讲,我好着呢!”他神情激动,作势欲走。
怀真大吃一惊,忙拉住他手臂道:“喝醉酒的人通常会大喊着我没醉,谁会承认自己醉了?三郎,不要讳疾忌医,看一下又怎样?”
“泱泱,我真的没病,你别逼我。”他如临大敌,扳开她的手,眼中满是惶恐。
“我没你有病,”他的反应太激烈,让怀真大感意外,为了缓解他的情绪,忙安抚道:“想来是最近太过劳累,所以有些健忘,就让御医给把把脉,开几服药,总归没有坏处吧?”
他顿了一下,神色有些和缓,态度立刻大变,“想起来了,我昨晚是来过,刚才一时情急给忘了……”
“你来时我在做甚?”这样拙劣的演技,哪里骗得过怀真,她反口一问,他立刻哑口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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婢女带着御医还未进院子,就看到谢珺风风火火奔了出来,怀真正在后面又喊又追。
两人忙让到一边,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一前一后跑了出去。
“这……不像是有病的样子啊?”御医望着他们的背影,喃喃道。
“来都来了,您还是先进去坐吧!”婢女可不敢擅作主张让他走,万一待会儿那两人又回来了呢!
行馆并不大,也就是三个院子十几间房,可是怀真竟把人跟丢了,一时间无比沮丧。
谢珺正躲在随从们歇脚的跨院中,等了一盏茶的功夫也没见怀真找过来,正欲吩咐大家悄悄溜走时,就见一个仆役匆匆奔了进来,压低声音道:“大人,长公主把您的坐骑给拐走了。”
众人齐齐傻眼,谢珺也是目瞪口呆,不敢置信道:“我的马……没抗拒?就……跟她走了?”
追随多年相依为命的老伙伴,就这么随随便便被人拐走了?平日喂养的厮都不敢碰它,脾气比主人还大,今儿怎么就没有原则了?
仆役如实道:“的看着挺乖的,驮着长公主往西边山坡上去了。”
随从们皆大惊失色,窗下坐着笑的、屋角围在一起吃东西的甚至门口磨刀弛弓②的齐齐停了下来。
“主君,殿下好端端怎么会去西坡?您还是去瞧瞧吧!万一……”身后的少年急赤白脸,冲出来道。
“万一西坡埋伏的暗哨不认识,伤到殿下可如何是好?”另一个稍微年长的汉子突然断道。
其他人有的沉默,有的焦急,有的围上来请他拿主意。
“我去看看,你们暂留行馆,莫要轻举妄动。”谢珺吩咐了一声,转身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刘哥,你为何不让我把话完?”方才那少年愤愤道:“殿下到底是朝廷的人,就算他们是夫妻,可主君该防也得防着。朝廷的人,没有一个安好心的。”
“呦,就你能,人家的家事轮得到你管?”中年男子没好气道。
“这可不是家事了,突厥蛮子走投无路为何敢向殿下求援?而殿下收到信后立刻就动身过来,你敢这其中没猫腻?咱俩可是亲眼看到那猪油蒙了心的王八蛋把突厥蛮子的信送到了鹑觚行馆……”
“你以为主君不知道?”中年男子赏了他一个爆栗,“是他派咱俩盯着那吃里扒外的兔崽子,也是他将人秘密转移至西坡的,他心思缜密,一百个你加起来也猜不透。刚要不是我拦着,你一旦出了猜疑殿下的话,此刻还能站在这里?人家是两口子,你只是个投奔他的故人之后,孰轻孰重?”
少年揉着脑袋,脸庞涨地通红,“我对主君一片忠心,天日可鉴,他不会赶我走的。”
门口磨刀的汉子回头道:“你去军中问问,如今追随主君的谁不是忠心耿耿?他留你在身边,并非你有过人之处,而是念在你祖父黄公的份上。”
“我……”少年顿时面红耳赤,辩驳道:“主君过我聪明颖悟脑子灵光,还要培养我做他的主簿。”
屋中响起一阵哄笑声。
“你做主簿的话,那他这辈子撑死也就是个郡守,再别想进步了,哈哈哈哈……”
“黄啊,你还是再多读几本书吧!俺是个粗人,也知道汉高祖白登之围是怎么脱身的,自古以来,什么风最可怕?不就是枕头风嘛!你作为名士之后,光凭阿史德木措向长公主求援便疑心长公主通敌,将来不定把我们也要猜疑个遍。”
“人家是两口子,众所周知,咱们主君惧内,什么都听长公主的。要地给地,要兵给兵,人家还没要呢,就上赶着把剑给献上去了。突厥人想脱身,从他身上找不着破绽,只能去找他老婆,这么简单的道理,你怎么就看不出来?”
“老刘,别跟这混子废话了,他还没成亲,也没碰过女人,哪里知道两口子有多亲?那可是盖一床被子睡觉的。”
“兴许还要脱了衣裳搂着呢!”
“可不止搂着,还……”
“都是读过圣贤书的人,少点浑话吧!”窗下传来冷肃威严的声音。
一个神情阴郁五官冷峻的青年不耐烦地扫视着众人,正是安定郡长史魏简。
他一开口,大家便都停止了嬉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