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天道 二十多年前,你也是这样小。……
怀真面色微变, 忙道:“不要口无遮拦,万一……”
“万一什么呀,你何时变得这么神神叨叨?”谢珺见她一脸紧张的样子, 好笑道。
怀真压低声音问他:“时至今日,你还是不信天道?”
他沉吟片刻,突发感慨:“天道幽且远,鬼神茫昧然。我从来只信我自己。”
“还有你!”他神情稍微缓和了一下,侧过头望着她道:“泱泱,这一路走来,若是没有你,就不会有今天的我。”
怀真心里却很矛盾, 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信,也不知道信与不信有何不同。
他们不一样, 前世对她来是真正经历过的, 包括生前身后的记忆。
但对他来, 那只是遥远缥缈的破碎记忆,他是完全属于这一世的人。
他语气之间有种笃定和自信却令她稍微心安。
她发现他并不惧怕命运, 对于未知的明天也不像自己一样心有惶恐,也许因为他知道的少吧!
**
一行人于天擦黑时到了圆光寺。
寺中早安排好了下榻之处,住持亲自带人在山门外相迎。
正是掌灯时分,远眺只见各峰头灯火渐次亮起,如苍穹之上的浩瀚星海。
山寺悬空,大佛造像占了半边山壁, 洞内凿着无数佛龛,每龛内皆有一尊佛且供着灯盏,于是大佛便沐浴在万点烛海之中,愈发显得庄严神秘, 令人不敢直视。
龛颔上是各种吉祥纹浮雕,龛座下则是栩栩如生的伎乐人,有弹琵琶者,有横笛当前者,也有击羯鼓者。
最高处的穹顶雕着一对相向而舞衣带翩跹的飞天,好似巡游九天般!
穿过石窟大殿,沿着蜿蜒曲折的甬道最后到了后山斋室。
与灯火辉煌的山前相比,这里便晦暗幽静了不少。
董飞銮的住处距此有五六里山路,位于一片竹海之中。
怀真站在楼上推窗而望,依稀能感觉到低回婉转的竹林之风,间或还能听到闹笑声,是谢珺和随从们在溪边沐浴。
怀真抬头看到檐角挂着的灯笼,突然想起他们也许能看到自己,忙闪身退了回去。
梳洗更衣毕,正欲入睡时便听到了楼梯上的脚步声。
谢珺推门而入,朗声道:“泱泱,这么早就睡吗?”罢不由分拉她起来,“难得出来一次,我带你去逛逛。”
“这么晚了,去哪里?”怀真面泛狐疑道。
“去了就知道了。”他神秘兮兮道。
**
两人携手出门,穿过横跨于山溪上的曲折木桥往前走了十来丈,前面是一片黑魆魆的巨大山石,绕过山石,眼前豁然开朗。
赫然只见十来丈高的山壁上凿着两尺见方的石窟,星罗棋布蔚为壮观。
怀真骤然间呼吸一窒,神色有些恍惚。
每座龛中皆供着一盏石座莲花长明灯,因此面山壁向阴,故而幽冷晦暗,哪怕连灯火都透着一股森然之气。
“这是?”怀真不禁抓紧了谢珺的手。
“我方才问过巡逻的沙弥,此间供奉的是历代名僧的舍利子,我寻思着这些僧人都是真实存在过的,比没人见过的佛祖更可靠些,真要拜的话,就拜他们。”谢珺神情激动道。
还不等怀真回过神来,就被他到正前方香案前跪下,双掌合十,神色虔诚肃穆,口唇翕动,不知道念着什么,之后郑重地拜了三拜。
怀真看得愣住了,只觉得他和自己拜堂时都没这么正经过。
她一时间心中触动,忙调整思绪,也祈祷了一番。
谢珺对这里极为好奇,还想游玩一番,却被怀真给拽走了。他满面困惑,追问道:“这么急做什么?”
“可以去别处看看呀!”怀真若无其事道。
“你方才求得什么?”他好奇道。
“河清海晏,时和岁丰。”怀真微笑道:“还有,你我二人能白头偕老。”
“哼,看来在你心里,我是排在苍生之后的。”他不满道。
“我们皆是苍生,何来先后之分?若天下动荡民不聊生,咱们又能好到哪里去?去年灾情严重时,你四处奔波救援,回来后都有白头发了。”怀真笑着抚了抚他的鬓发。
他有些孩子气般低哼了一声,没有做声。
冷月高悬,路边芳草萋萋虫鸣阵阵,石灯台周围火光幽谧,梦一般轻盈。
怀真走到桥边时忽然驻足,拉着谢珺去水边青石旁坐下,低头撩着水花道:“你们方才在此沐浴,都不冷吗?”
“我就习惯冷水浴,你要不要试试?很舒服的。”他奸笑着,循循善诱道:“可以舒筋活络强身健体,你试一下就知道了,绝对受益无穷。”
“我可没疯。”怀真白了他一眼,捡起一枚石子飞掷了出去。
“有件事……你恐怕还不知道吧?”谢珺斟酌着道:“听韩王投靠了燕王。”
怀真仰头望着高天孤月,闷声道:“有所耳闻,我派人去南阳给康隆送信,让他好好探一下,看看究竟怎么回事。不过这事若是真的也在情理之中,如今中原形势错综复杂,他势单力薄,总得找个依仗吧!”
谢珺望着溪水中的月影,轻声道:“泱泱,你本不该陪我屈居在此的,如今去往南阳的路途已通,你若想回去的话,不用顾念我。”
“这么大度?”怀真极为讶然,半开玩笑道:“那等飞鸾出月子后,我带她和孩子回宛城吧!”
他立刻就不乐意了,“怎么风就是雨?我的意思是……怎么着也得等我过完生辰,再顺便把年过完。”
怀真忍俊不禁,伏在他肩上戳了戳他气鼓鼓的脸蛋,“真是个气鬼。是你先试探我的,怎么我的回应不如你意,立刻就变脸?”
他以袖掩面,窘迫道:“你也太不解风情了,就不能几句好听的哄哄人家嘛!这才新婚多久呀,整天想着抛夫弃家,哪有你这样的人?”
怀真乐不可支道:“都一年多了还新婚呢?”
“这么久了?”他放下袖子,挠了挠头道:“我总觉得才过了几天。”
怀真扳着手指头算了算道:“今年从三月间到现在,我们差不多日夜形影不离,你还没觉得腻?”
“莫非你对我腻味了?”谢珺心生警觉,反问道。
“哪里哪里,”怀真矢口否认,将他宽大的手掌抱到怀里,甜甜笑道:“我只要和你在一起,便会觉得无比心安,什么都不愿想。”
他垮下脸道:“吕朝隐那个狗贼总想撺掇着你回南阳,你必然是心动了,否则怎么我一提,你就高兴得不行。”
“南阳肯定是要回的,这我也不能骗你呀,但不是现在,你就别胡思乱想了,”怀真吻了吻他的手背,柔声道:“珍惜当下吧!”
两人又坐了一会儿,听着潮水般回荡的山风,直至睡意袭来,这才往回走去。
**
婴孩已经二十天了,裹在红罗襁褓中,皮肤水嫩,五官还未长开,却依稀能辨出和董飞銮相似的机灵劲儿。
怀真从乳母手中接过,爱不释手地抱玩了半天,才想起来谢珺在外间等着,忙跟董飞銮招呼了一声,抱出去给他瞧了。
谢珺正等地心焦时,听到了怀真的脚步声。
“我刚才净顾着和她们话,都忘了你还等着呢!快来看,多可爱的宝贝。”她轻手轻脚地走过来道。
谢珺惊喜地凑过去瞧,越瞧越喜欢,跃跃欲试道:“我能抱抱吗?”
怀真忙摇头,压低声音道:“不行,太软了,你不会抱的。”
谢珺大气也不敢出,跟过来跟过去,突然想起了什么,忙去案几上拿来一堆亮闪闪的饰物,什么金镶玉寄名锁、亮银龙凤镯、平安符、辟邪环、八宝璎珞圈等,闹着要给他戴。
怀真只得将襁褓轻轻放在窗前矮塌上,嘱咐他不许乱动,先去用温水洗了手,这才过来解开襁褓,将婴儿的手拿了出来,哭笑不得道:“这么,戴不了的。”
“那怎么办?”谢珺想去摸摸那蜷曲的手指,被怀真给挡住了,嗔道:“你的手脏死了,先去洗了再来摸他,不然会生病的。”
“我瞧着他虎头虎脑的,哪有你的这样脆弱?”他犯懒不想动,主要是有点舍不得离开。
“婴儿本来就很脆弱,慎重点也不是坏事。”怀真推了他一把道:“快去,洗干净点再来。”
谢珺只得悻悻离去,片刻之后兴奋地跑了回来,正欲开口发现有人,只得让到了一边。
怀真正弯身在那换尿布,婴儿已经醒了,半睁着一双黑葡萄般的眼睛,茫然地望着周围的一切。
乳母从旁协助,惊讶道:“殿下从未做过这些,为何如此娴熟?”
怀真笑着道:“我悟性好,看一遍就会了。”
乳母赞不绝口,连番夸她将来定会是个好母亲,怀真笑而不语,示意她将换下来的尿布等物拿出去。
乳母走后,谢珺才踱过来,蹲在榻前问道:“我刚才漱口了,能亲一下吗?”
怀真系好襁褓,声道:“亲亲额头可以。”
谢珺有些紧张,凑过去掀起帽一角,拨开绒绒的胎发,在婴儿额头轻吻了一下,感慨道:“他好乖呀,我从没和孩子这样亲近过。”
“感觉如何?”怀真好奇地追问道。
“好神奇,”他捧起婴儿的手,爱怜地在颊边蹭了蹭,柔声道:“不敢想象,这样一个东西,将来会长得和我们一样大。”
怀真忍俊不禁,在他额头轻点了一下道:“二十多年前,你也是这样。”
谢珺不由得沉默了,神色间有些失落。
怀真将婴儿重新抱起,让他的头依在肩头,轻轻拍抚着,瞥了他一眼道:“想家了?还是想你母亲了?”
他摇头否认,“没有,十年前可能会想那些有的没的,现在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