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对答 “在我们家,是妻为夫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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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简此话一出, 谢珺当即捏了把冷汗。

    好在怀真并未发作,心平气和地问道:“那男儿安身立命的准则呢?”

    魏简下意识回道:“三纲五常、四维八德以及五伦。”

    怀真又问他:“女子不需遵守吗?”

    魏简顿了一下,有点摸不清她的路数, 又见一边的谢珺虎视眈眈望着他,心里便有些发怵,但他不愿屈服,定了定神如实道:“女子要守三纲中的夫为妻纲,五伦中的夫妇有别。”

    怀真不动声色地望了眼谢珺,他忙摆手,正色道:“在我们家,是妻为夫纲。”随后一脸委屈地望着怀真。

    魏简大为震惊, 转头愣愣地望着他。

    魏家母女也呆住了,没想到这话会出自一个男人之口。

    董飞銮倒是不意外, 越过怀真的肩, 幸灾乐祸地看着魏简吃瘪。

    这种话在闺中玩闹时也就罢了, 他这样堂而皇之地出来,怀真还是挺不好意思的, 脸颊顿时一红,忙上前两步扯过他悄声道:“你别在这凑热闹了,去看看东西都搬完了没,我待会儿找你。”

    谢珺倒是不担心她,有点同情地望了眼魏简,不情不愿地走了。

    “他是笑呢!”怀真轻咳了一声, 望了眼谢珺的背影,有些欲盖弥彰,董飞銮忍俊不禁,忙抬手掩住了嘴巴。

    “《庄子.盗跖篇》:‘神农之世, 民知其母,不知其父。’《白虎通义》也:‘古之时,未有三纲六纪,民人但知其母,不知其父。’可知男尊女卑之并非古来有之。你所的这些纲常伦理,不分男女都要遵守。可为何除此之外,女子还要受‘三从四德’的束缚?魏长史,你既为人子,又为人兄,你觉得这样对你的母亲和妹妹而言,公平吗?”怀真问道。

    魏简望了眼不知所措的母亲和满脸兴奋的妹,收敛心思,从容应对道:“殿下再怎么抵触,也改变不了既定的事实。三从四德对女子而言不仅是束缚,也是保护,是她们安身立命的根本。礼教规定女子从父、从夫、从子,也规定父亲教养女儿、丈夫照顾妻子、儿子奉养母亲。至于四德,只是教女子持身以正,端庄守礼,择辞而,勤于劳作……家父早亡,这些年来家母和妹皆由微臣一力照顾,微臣并未觉得于她们有何不公。”

    怀真毫不意外,继续问道:“民间有句谚语:儿承家,女吃饭;儿受家产,女受柜。想必魏长史也深表赞同吧?”

    魏简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点了点头。

    “同为父母所出,为何会有此种差别?”她神色郑重,凝望着他道。

    “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魏简自诩学识渊博,因此引经据典,滔滔不绝讲了半天。

    怀真静静听完,微微笑道:“到《周易》,我便想起了一则趣闻。谢太傅刘夫人,不令太傅有别房宠。公既深好声色,不能全节,遂颇欲立妓妾。兄子及外甥等微达其旨,乃共谏刘夫人,方便称《关雎》《螽斯》有不妒忌之德。夫人知讽己,乃问谁撰诗,答曰:‘周公。’夫人曰:‘周公是男子,乃相为耳。若使周姥传,应无此语也。’”

    魏舒和董飞銮忍不住轻笑出声,就连魏母也不禁莞尔。

    魏简有些难堪,徐徐吐了口气道:“殿下这话有失偏颇,难道汉时班姬便不是女子吗?她的《女诫》风行一时,流传百年,如今仍是……”

    “可她的传世之作并非只有《女诫》,魏长史精通文史,我以为你应该更熟悉班家兄妹合力完成的《汉书》,再不济也该是她晚年所作《东征赋》。”怀真不客气地断道,“我身为女子,尚且对那本书不屑于顾,想不到魏长史竟将其奉为圭皋,不如来世你做女子,好好去研习遵循吧!”

    魏简气得眼前发黑,却又敢怒不敢言。

    魏母有些看不过去,想要劝怀真就此罢手,却被魏舒拦下来了。

    怀真转身走到魏舒身边,挽住她的手臂道:“孝为八德之首,今日令堂拜托我的照拂令妹,我已经应下来了,魏长史总不会当面忤逆母亲吧?”

    魏简转头望向母亲,示意她句话。

    魏母登时有些六神无主,时而望向魏舒,时而望向怀真,时而望向魏简。

    就算她当即反悔怀真也不怕,即便不能用‘孝’来压他,还能抬出他推崇的三纲五常四维八德噎死他。

    魏母不敢再看魏简压迫中含着一丝哀恳的目光,轻轻转头望向了怀真,见她神色平和胸有成竹,心绪渐渐定了下来,意识到若她为了维护儿子改口,那么将得罪怀真,也彻底堵死了女儿的退路。

    她鼓起勇气,徐徐抬头望着魏简,缓慢而坚定地点头,“是!”

    魏简不敢置信地望着她们,怀真无视她的目光,转头对魏舒低声吩咐着什么,随后亲自送她们母女往车旁走去。

    魏简呆呆地望着她们走向车队,回过神时才发现丈许开外有个碧衣美人含笑望着他。

    芙蓉面,杨柳腰,两眉如春山,双眸似秋水。仪态万方,风姿绰约,俏生生立在道边。

    他不由多看了几眼,只觉得似曾相识。

    美人低眉浅笑,素手轻抬拢了拢鸦鬓,星眸斜溜,含羞带怯地瞥了他一眼,魏简忽觉心摇目颤,胸中涌起一股不出的陌生情潮。

    他见美人作势要走,竟忍不住追了上去,拱手一礼后,期期艾艾地同她搭讪。

    董飞銮满腹狐疑,不知道该假装不认识,还是亮出身份好好嘲笑一番。

    她粉脸低垂左右为难的样子落在魏简眼中却成了娇怯动人,还以为是自己唐突,忙不迭地赔罪。

    她有意逗他,便故作羞态,以袖掩面,优雅地福了福身还了一礼,不声不响地转身往车队方向走去。

    她习舞多年,本就身姿袅娜步履翩跹,所以哪怕只是个背影,只要稍微用心,也能轻易让人五迷三道。

    魏简果然着道,再次追上来搭腔,态度和先前与怀真对峙时判若两人。

    董飞銮停下脚步,心底油然升起一股子鄙夷。她当然不会因此沾沾自喜,因为她比谁都明白男人的心性,他们在美色面前暂时低头并不代表什么。

    和崔旻一样,越是自大的男人越不会屈服于要强的女人。他们只会像柔弱美丽的玩物假意屈服,为得是什么自己心知肚明。

    “大人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她双手抱臂,满面讥诮道:“我叫董飞銮,是长公主身边的女官。昔日在郡守府侧门,咱们曾有过一面之缘。”

    魏简一头雾水,皱眉回想了半日,依旧满脸迷茫。

    董飞銮突然上前,柔荑徐徐拂过他俊逸的左脸,娇笑着道:“想起来了吗?”

    魏简的脸‘腾’地红了,愕然道:“是、是你?”

    当日她接到王嬍的信后,便命人清点了所需的药材和香料,然后要亲自押往泥阳。

    结果刚一出门就被魏简带人拦住,非要派人替换她,董飞銮一怒之下扬鞭去抽,却被他抓住鞭梢拽下了马,好死不死地就落到了他怀里。

    董飞銮跟着怀真狐假虎威惯了,哪里受过这样的奇耻大辱?于是抬手就甩了他一巴掌,并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后来回到高平时还碰到过一两次,他都是头也不抬扭身就走。再然后便是她孕象渐显,被谢珺派人送去须弥山休养……

    “老娘变化很大吗?这就不认得了?”董飞銮收回手,笑吟吟道。

    魏简铁青着脸转身欲走,董飞銮却反手扯住了他的袍袖,“你们男人就这点本事吗?只敢勾搭良家妇女,遇到硬茬就想逃之夭夭?”

    “放开,”魏简不耐烦道,“男女授受不亲。光天化日之下,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上回你指责我家公主抛头露面不守妇道的事我可还记着呢,那次要出远门无暇理论,今儿既然遇到了,那就好好吧!”董飞銮不由分将他扯到了不远处的树荫里。

    怀真安抚好魏家母女,并将她们送上马车后,才发现不见了董飞銮踪影,回去后等了约摸半盏茶的功夫,才看到她手中甩着一根柳条,神清气爽脚步轻快地走了过来。

    “你方才去哪里了?”怀真坐定后,纳闷地问道。

    董飞銮粉颊微红,有些难为情地低头揪着柳叶,然后一片片抛出了车窗。

    怀真抬起她的下颌,看到她的唇妆半残,步摇微乱,心头登时明白过来,哭笑不得道:“你这是……方才去干嘛了?”

    董飞銮讪笑道:“左右无事,就去教那个道貌岸然的魏简学做人了。”

    “你……他、他没欺负你吧?”怀真骇然道。

    董飞銮不屑道:“凭他?也就只能欺负正经人。我让他见识了一下什么叫不守妇道,估计这会儿还没回过神呢!”

    怀真上下量着她,拉住她的手,无奈道:“你呀,何必受这委屈呢!”

    董飞銮忙道:“委屈倒是没有,我就是觉得这人固然可恶,但长相身材还不错,何况是他想调戏我来着,我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若他真有操守,就该自刎以全名节。”

    “但愿你不是为了替我抱不平,”怀真心翼翼道:“不然我会愧疚难安的。”

    “你想得美,”董飞銮笑着推了她一把,酸溜溜道:“有的是人为你赴汤蹈火,哪里轮得到我?”

    她嘴上否认着,心里却溢满了感动。

    的确,她就是看不惯魏简那种目中无人的行径。

    她读书不多,听不太懂他们的大道理,只是下意识觉得无论怀真什么,对方都不会心悦诚服的。

    男人啊,真是世上最矛盾的东西。

    一面心里瞧不起女人,一面却又本能地贪恋女色。

    总有一天,她要让魏简当面向怀真道歉,也要让他对女子刮目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