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第35章(三章合一) 画眉
连续几天, 楼心婳终于弄懂,怀策非要把太监们屏退的原因。
她笑笑看着再一次退得干净的内侍们,再挑眉看向身边, 笑得云淡风轻的怀策, 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
顶着楼心婳这趣的笑意, 怀策面容依旧未改,定力十足。
但楼心婳偏就想戳破,他这副故作正儿八经的假象。
“阿策,你知道吗?”在怀策转过头看向她时, 楼心婳笑得更加灿烂,“你好幼稚啊!”
这是在跟她宫里的内侍吃醋不成?
楼心婳意识到这点,非但不生气, 反而还觉好笑。
原来那看似运筹帷幄, 不怎么在意旁的事的雍国大皇子,竟也会对伺候的宫人吃味啊?
怎么就这么孩儿心性呢?
这反差太大, 楼心婳想着想着, 没忍住,“噗哧”一声, 又笑了。
被破心思,怀策除了认了以外, 别无他法。
他叉起水果喂到楼心婳嘴里,无奈却很认真地在同她:“公主受人爱戴是好事, 只……好事归好事, 还请公主原谅我的一点私心。”
乐宁公主待她殿内的宫人都极好, 除了月例从未克扣过外,平时大大的赏赐就不曾断过。
若宫外有家人尚且健在,乐宁公主也会允了他们一个月回去看望一次, 更无杀下人的事传出,因此忘忧宫是整座皇宫里,宫人最想当值的首要之选。
偏偏能进忘忧宫的人得符合乐宁公主的“特殊条件”,就连吉祥的妹妹那也是生得好看才被要了来,怡景宫的甲乙丙三位公公若非犯了错,楼心婳也不会将注意力分在他们身上一星半点。
这忘忧宫抢手归抢手,然再怎么挤破头,都没有爹娘生的好相貌来得管用。
楼心婳作为被迷恋者,自是有恃无恐,将没什么味道的果子咽下后,点点头,大方道:“本宫允了!”
怀策都能猜到乐宁公主是为的什么才会这样,大概是觉得新鲜有趣,所以她也配合自己。
知道自己还有好长一段路得走,怀策虽是笑着,只笑容里带的,却是更多无力感。
楼心婳只觉他无精采,她有不懂的事就会立刻问出口,从未想过遮掩,这回也是。
她问:“阿策,你不高兴吗?”
为何依他的意思,让太监们都离开后,怀策反而没增添喜悦?
楼心婳设身处地地想,若有人为了顾虑她,将平时用惯的人或物品带离,她会觉得对方此举很是重视自己,代表在乎她的感受,她高兴还来不及呢,!
可怀策显然并不是这样想的。
怀策摇头,“我没有不高兴。”
只是在想,应该能怎么走进乐宁公主心里,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有维持在表层,实则是他一人在维持的关系。
往前行也需有个方向,只他放眼所见,乐宁公主并不在任何一条道上终点,怀策就是有心想朝她靠近,也不知该往何处行。
但,这是他自己应克服的,乐宁公主操心了,也拿不出解决之法。
所以怀策也只好同她:“公主不会懂的。”
至少现在,她还不会懂他内心纠结,而此事也确实不好用言语表明。
楼心婳对自己相当有自信,她觉得自己怎么就不懂了呢?那是不可能的吧?
所以以她自己的方式,强硬去解读怀策话中涵义。
她见怀策垂眼出此番话,手里还捏着方喂过她果子的银叉。
楼心婳灵机一动。
从来都是怀策在喂她吃东西,她没有主动过,所以怀策才她不懂吗?
那还不简单!
楼心婳叉起一块,凑到怀策嘴边,笑眯眯地:“阿策吃呀!”
怀策是真的被乐宁公主此举弄得一怔,迟迟没有开口将果肉咬走。
楼心婳只用指尖两指捏着,她分明用了力气,可她却觉指节越来越无力,银叉渐渐往插着果肉的那方下坠。
怀策注意到了,他张嘴咬下,顺带取过乐宁公主手中的叉子。
将香甜的果肉嚼了咽下,怀策才轻声对乐宁公主:“公主金尊玉贵,我来便好。”
话虽这样,但其实两人适才都见了楼心婳的异状。
楼心婳将自己的五指张开,旋即轻握成拳,如此反复许多次。
指节动作凝滞,出了力气在做伸展,可仍是觉得手指无力。
确认自己的情况后,楼心婳就不再将注意力放到其上,只依然沉默。
她在想,以后是不是连用膳都成问题?
往后,她还能靠自己做什么?
楼心婳面无表情,望着自己的手陷入沉思。
她面上不见惊慌失措,更像在理智地思索,自己应如何去适应。
那模样成熟懂事,却令怀策心口就像忽地被人揪紧,难以呼吸。
……
怀策回到侧殿,还未坐下,见了常喜便问:“我让你去查的事,如何了?”
十五年前晋国皇宫的事,要查清哪是那么容易的?
怀策自然知晓,可他还是迫不及待想问问进度。
──乐宁公主的身子,怕是等不了太多时日。
她一天当中有一半以上的时间都处在睡眠当中。
就算醒着,整个人也都是懒洋洋的,提不起精神来。
还不光是这样而已。
她开始慢慢辨识不出酸甜苦辣等等味道,如今就连只是拿取银叉那样的东西,都没有力气能够拿住。
随着症状出现的越来越多,乐宁公主就越来越沉默。
怀策并不愿看到那样的她。
他自乐宁公主那儿,听了皇后中毒那起事件的始末。
宫女动机固然是成立的,只还有个疑点依旧未解。
──那宫女是从何而得的毒药?
她能将绣线染毒,还能顺利送到皇后身上,要这宫里没有另外的人相助,怀策并不信。
还有,这十几年来,毒药未曾再面世──就好像有人特意将此事抹去,免得引火自焚。
怀策代入幕后主使的角度去思考。
的确,若宫女只是替罪羔羊,那么皇后已除,为求明哲保身,永远将自己持有毒药的事掩藏,就能神不知鬼不觉一直被当旁观群众对待,而不会被人怀疑到自己身上。
这也就是,寻常情况不足以动用那毒,而倘若要揪出真凶,不营造出一个非用此毒的方法,那就永远都逮不着人。
常喜心中感慨,只觉得这事情还真是都撞在一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很笃定地:“已经查到了,那宫女只是听令行事,指使她去毒杀晋国皇厚的,是宁妃。”
怀策这回是真意外了,本只想问查探消息的进展到哪儿,常喜却直接将他也觉得最有可能的那人,指名道姓出。
晋国没了皇后,既得利益者扒拉出来,也就只有那几位。
嫌疑最大的,不外乎当时的宁贵妃。
然苦无证据,再怎么怀疑,也无从下手。
常喜并非会空口白话之人,没有足够实据,他不会这样笃定。
怀策坐正身子,问他:“宁妃又想做什么了?”
若非她妄动,常喜又怎会查到……十五年前的事,宁妃也参与其中?
常喜将宁妃想再次下毒的事出。
“安王对乐宁公主贼心不死,此事被宁妃发现,宁妃为彻底将这事掩盖,等不及乐宁公主自己病故,算先行动手除掉她。而宁妃想用的法子,便是企图让乐宁公主中曾中过的毒,意图让太医以为乐宁公主病情忽然汹涌,乃毒发所致。”
才听个开头,怀策就变了神色,急得常喜忙道:“宁妃还在准备,尚未对乐宁公主下手!”
可怀策哪是因乐宁公主是否已遭受毒手生气?
他握了握拳,控制了自己心绪后,才沉声对常喜:“继续。”
虽未多,可怀策面上神情冷戾,眼里甚至闪过杀意。
他咬牙,下颔绷得死紧。
常喜见怀策如此,心中后怕。
宁妃若是栽到他们主子手中,性命肯定不保。
这些日子他也看出来了,大殿下那般在意乐宁公主,只是恩人那都是自欺欺人。
没看乐宁公主还尚未遭受暗害,大殿下就已在盛怒边缘?
他何曾看过怀策因为特定哪个人动怒?
乐宁公主是第一个,想来也会是最后一个。
常喜收敛心神,知主子挂心,便未再拖延,接着:“那毒,奴婢派人去查过了,确实与晋国皇后所中之毒,一模一样。”
这十几年来都查无下落的东西,偏偏在宁妃手上出现,要人不起疑心也难。
既然东西出现了,那么,宁妃与皇后被毒害一事要全无关系,连常喜自己也不肯信。
“宁妃觉得,同样的毒用在乐宁公主身上,只会使她病况加重,大大降低会被查出第二次用毒的可能,所以她才敢冒险。”
这是一招险棋。
弄得好了,可全身而退,弄得不好,却是极可能赔了夫人又折兵。
对宁妃来,这就是一把双刃剑,而对他们来,要扳倒宁妃,这也是最好的时机。
常喜知道要服怀策有点艰难,可他还是硬着头皮开口建言,“殿下,这大好机会,咱们可千万不能错过啊!”
要换做是以前,哪还需要用得着常喜操心?怀策早就在他开口之前布置好一切,他只要负责实行便可。
但这次不同,这回的事牵扯到了乐宁公主。
常喜就是眼睛再瞎,都看得出大殿下对乐宁公主的不同。
换做往常他肯定得反对到底——虽然大殿下也不见得会听自己的。
只是在得知大殿下曾经被乐宁公主所救以后,常喜就什么反对的话也不出来。
心底甚至隐隐地感激乐宁公主。
乐宁公主大抵不会知道,若没有她此前伸出援手,恐怕大殿下能不能活到现在,都还是个未知数。
他们之间,可以是没有乐宁公主,就没有大殿下。
如今,乐宁公主绝对可以得上是大殿下行事上的例外,大殿下也只会给乐宁公主一人特殊对待。
常喜此番话怀策闻言,只是沉默。
他所的,怀策自己再清楚不过了。
可……
怀策坚定摇了摇头。
“乐宁公主的身子,经不起第二次的毒。”
他不会让乐宁公主涉险,因为有可能一个弄不好,她就香消玉殒。
这样的结果,是怀策所不能承受的。
常喜就猜到怀策不会轻易答应。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还以为此事就此作罢时,又听怀策:“不是乐宁公主,但可以是别人。”
常喜心中有不好的预感,“殿下心中可是已有人选?”
怀策不是也不不是,只是将分析的结果出,也不知道是给常喜听,还是给自己听。
他:“除了乐宁公主以外的人,却也不是谁都可以。”
“首先,那人必须也住忘忧宫内。”
宁妃要将毒送进忘忧宫来,那便让她送。
只是中毒的人,不是乐宁公主,而是换了一个。
怀策继续补充,“且,为了事发后引起足够重视,毒发当下,须得请到太医诊脉。”
常喜越听,心越是被提了起来。
他们这些当下人的,有个头疼脑热,哪儿请得到太医诊治?
能让太医亲自来看过的,那都是宫里的贵人。
常喜不是很想再继续听,可怀策也不算停下。
他饮了一口茶,态度坦然,“光是这样,还不够。那人的身份得让晋国的陛下有所重视,才能彻查此事,借此揪出宁妃来──所以,此人的地位,亦不能低。”
也就是,随意让哪个内侍,还是哪一个宫人中毒的话,并不可行。
而完全符合以上条件的人并不是没有,至少常喜面前就有一个。
他越听越心惊,直接跪了下来,磕头,“大殿下,三思啊!那可是毒,一不心能要了您的命的!”
常喜心中发苦,却也知道大殿下既然讲出来,就已是做好了决定。
怀策素来最有主见,且认定的事就不轻易改变。
他所列出的那些条件,除了他自身,这忘忧宫又能找出第二个谁?
怀策只是淡声道:“此事我已有定夺,也不会拿自己生命开玩笑。”
得了怀策的保证,常喜才多少心安一些,只心中仍是忐忑。
常喜在心中唾骂宁妃,要不是她心思狠毒,事情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见怀策心意已决,常喜皱眉,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
午后,怀策在为楼心婳描眉。
楼心婳今日睡到此时方醒,就算醒了,眼睛睁开,仍未摆脱困意。
她半睁着眼直直看向前方,怀策就在她眼前。
怀策手执眉黛,轻轻为她画眉。
——楼心婳现在连给自己画眉毛都做不到。
手指捏不住东西不,画出来的线也是歪的,那还不如交由别人来画。
楼心婳的眉就算不画也很好看,眉型本身就生得好,顺着轮廓去描画就行,难不倒怀策。
唯一难到他的是……
怀策稍稍往后退了退,楼心婳目光跟着追了过来,眸中还带着些许疑惑。
画完了吗?这么快。
楼心婳伸手就想去挑额饰佩戴,怀策失笑,阻止她,“还未画完,公主别急。”
“哦。”
她转了回去,继续睁眼盯着他。
楼心婳的眼睛颜色很淡,是浅浅的琥珀色,如若是在外头被阳光照下,她的眼就像镶嵌晶透的晶石,闪闪发光。
怀策的手抬起又落下。
楼心婳困惑,“怎么不继续了?”
怀策:“待公主闭起眼,才好继续。”
楼心婳眨眨眼,看怀策露出少见的为难神色,挑了挑眉,很快想明白。
她再次“哦”了一声,这回声音拖得老长。
楼心婳笑得眼睛都弯起,眼里满是促狭,她问:“阿策莫不是紧张?”
对于乐宁公主直来直往的言论,怀策已是听得不能再习惯。
横竖窗户纸都已经整个揭掉,风要从窗框吹过,那便吹吧。
怀策老实承认,“是啊,所以还请公主多多配合些,否则画得丑了 ,那便是我的罪过。”
听到“丑”字,楼心婳神色一凛,顾不上笑,自己顺从地闭起眼。
“本宫闭眼了,这样阿策就不紧张了吧?”
楼心婳放在膝上的两只手紧握成拳,要此刻更紧张的,也不知是谁。
怀策笑笑应了声,“是啊。”Pao pao
他俯下.身正要接着画,待看清楚乐宁公主现今模样后,嘴边微笑却一滞。
她虽是闭起眼了,为让怀策更好画眉,头微微抬起。
加上刚才怀策的那番话,乐宁公主很是担心自己会有被画丑的可能,菱唇微嘟。
怀策眼眸深沉,也不知道究竟是让她睁眼好,还是闭眼好。
他停顿得太久,楼心婳迟迟未等到眉上的动静,启唇喊了他一声:“阿策?”
怀策深吸一口气,收敛心神,“我在。”
抬手细细为她描眉。
两人靠得近,呼出的气息都仿佛交缠在一处。
无人话,仅有窗外呼呼的风声。
寒风冷凉,怀策为乐宁公主画完一双眉,却热得险些沁出薄汗。
画完后,怀策终于松了口气。
他目光一转,乐宁公主依旧维持闭眼的模样。
为了不让自己有变丑的可能,乐宁公主可是配合得很。
怀策深深看了她一眼,没让乐宁公主睁眼,而是就着她这副姿态,对她轻声:“公主,倘若有一天发生意外,我又没法在公主身边的话,公主可去找我贴身近侍,他会帮你。”
这话古古怪怪的,不用怀策招呼,楼心婳就已睁开眼,满脸纳闷。
“会有什么意外?”
这话的,楼心婳听了都不安起来。
怀策却很轻松地对她:“就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才叫意外。”
楼心婳并不觉得怀策这话是空穴来风,他会这样,难不成是在提醒自己有大事发生?
思考半天还是没能得出结果,怀策却已住不再细。
楼心婳没想明白,提心吊胆了几日都平安无事,她也就渐渐淡忘此事。
横竖怀策这样,只是以防万一呢!
她乐观想着。
不过跟怀策相处越久,楼心婳就发觉他还有更多不为人知的一面。
前几日父皇新得一批盆景,大冬天的,竟还能开出鲜艳的花来,便分给了每宫一盆赏看。
楼心婳得了里头开得最艳的,只她看着那朵盛开的红花,心里想的却是──也不知道它禁不禁得起汤药浇灌。
她回想了下自己寝宫的那些绿植,总是没多久叶片就开始泛黄,撑不了多久就得挪到别的地方透透气才能恢复鲜绿。
可这花顶着寒冬开得这样艳,楼心婳着实舍不得去做那辣手摧花之人。
偏巧怀策给看上了,还问她:“公主,可否把这盆花放至我那处?”
楼心婳很是意外地问他,“阿策喜欢花草啊?”
怀策那时的笑虽是温润,可楼心婳却觉他回应她时,眼神并无温度。
他:“不上喜欢或不喜欢,不过在这隆冬难得见到此番鲜艳的颜色,想同公主讨个赏赐,将此盆花让与我,不知公主可愿?”
楼心婳自是无所谓的,放在他那儿还是自己寝殿,放来放去还不都是放在忘忧宫里?
且怀策难得主动同她索要什么,楼心婳自是应允,“行啊,你看着喜欢便拿走吧!”
很是大方。
怀策得了花,放在窗前每日赏看,似极为喜欢。
送出去的东西能得对方青睐,楼心婳自己也很高兴。
只是不知为何,好像就是自得了花那日以来,怀策每回来见她,必会换过一套衣衫。
楼心婳问他,怀策也总:“脏了。”
简单带过,并未详细与她解释太多。
而她的困惑不解,也在不久后才逐渐得知原因。
一日,怀策与她同坐窗前喝茶看雪。
窗外雪花缓缓落下,手中热茶白烟袅袅往上升腾,端得是一副岁月静好的场景。
只这美好,却在一声又一声的剧烈咳嗽声中被破。
“咳、咳咳……”
起先,楼心婳只以为怀策是被茶水呛着了,还很是惊奇地看了他一眼。
阿策那样稳重的人,竟也会因喝水太极被呛到吗?
怎还呛得这样严重啊?
楼心婳转过头去,正想给他拍背顺气,便见怀策咳着咳着,咳出黑血。
她伸到一半的手制住,眼睛瞪圆,看怀策掌心和嘴角皆是不正常颜色的血。
楼心婳急忙起身将摇摇欲坠的怀策接住,却从未想过以自己的身子和力道,能不能完全接住他。
“阿策!”
楼心婳想撑着他,没料到怀策生得劲瘦,可整个人失去意识,朝她压下来时,她自己根本使不上力,最终只能双双跌坐在地。
因楼心婳身子的缘故,即便怀策屏退内侍,殿内不留一人,但他们也守在外头,并未离得太远。
楼心婳这声惊呼他们听得清清楚楚,内侍们在外头询问:“公主,可是出事了?”
她面色发白,声音都在颤抖,“快去请太医来!”
楼心婳环着他,怀策意识尚未完全消散。
脑子那样混沌发重,他心中却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原来,她也不是完全都不在意自己啊。
……
雍国大皇子在忘忧宫病倒,且疑似中毒,所有人都极其关心。
毕竟怀策不单单只是一名普通皇子而已,他还是邻国质子。
怀策出事,不是因出了意外或生病什么的,而是被人投毒?
所有人担心的皆是晋雍两国之间的关系,前有二皇子的事在前,如今雍国的大殿下又闹出事……
朝廷官员为两国未来忧心忡忡。
而泰隆帝关心的可不光如此而已。
这件事重点可多了!
在忘忧宫中毒?那这毒是本来就要下给怀策的?还是另外的别人?
有人竟胆敢在皇宫里用毒暗害别人,还是在忘忧宫!
这要一不心中毒的是乐宁公主,或是对方目标本就是乐宁,只是误误撞最后倒下的人成了怀策……不论哪一种可能,都足够让帝王胆寒。
“定要给朕查个明白!”
泰隆帝下令,忘忧宫里里外外几乎都被翻了遍,当下怀策所喝的茶水首先被列为最可疑之物。
偏偏,不管是茶还是杯身都无毒物残留,那毒是在何处下的就更令人匪夷所思。
且,乐宁公主与雍国质子几乎同进同出,怎会只有雍国的皇子一人中毒,而公主平安无事?
楼心婳被这事吓得不轻。
亲眼看着一个原本健康的人倒下,那人与自己关系还能称得上不错,楼心婳望着床上死气沉沉的怀策怔愣许久,心中犹觉恍惚。
她第一次有这样的经历。
往常,她都是倒下的那人,从不知在旁人眼中,昏迷不醒的自己是何模样。
还有,她按了下自己心口。
楼心婳才知道,原来一个人的心在紧急时刻,还能跳得那样快。
父皇、皇兄、皇祖母,以及宫里的真子他们,见到她病发时,也是同她一样的感受吗?
楼心婳的心堵得慌,像有许多话堵在咽喉,却半个字也不出口,不知该怎么。
好端端的人不过眨眼的功夫,就不省人事,怀策周边还围了太医谨慎把脉。
楼心婳在想,怀策也看顾过她,当时的他,是不是也跟自己心情同样?
她垂下眼,内心自怀策出事那天开始,便未平静过。
事关重大,怀策倒下以来,不只一个太医来看过。
他们虽不敢断言,但几人其实隐隐之中都有些共识,只是没有更能证实的铁证,故不好下定论。
楼心婳见他们给怀策喂了清热解毒的汤汤水水,呕出来的血才没有那般腥黑,可血依旧未恢复到正常的鲜红色。
惊骇过后,楼心婳收敛心神。
她是忘忧宫的主子,事情在她宫里发生,遇害的又是她的人,她自己不稳住心神,可怎么替怀策讨公道?
楼心婳问:“血还略带黑丝,这是余毒尚存吗?”
她问着守在忘忧宫的太医,比起旁的那些,其实楼心婳最关注的,还是怀策如今的身子状况。
“回公主殿下,是的,幸亏怀策殿下所中的毒不算深,发现得尚早,能清出大半,但余下的毒不寻到解药,那便彻底清除不了。”
这话楼心婳很熟,她体内的余毒也是因为这样才迟迟未解。
而且跟怀策不同,她是透由母体吸收,早已深入五脏六腑,更不好解。
像怀策这样的情况,应当能是不幸中的大幸,起码不至于有性命之忧。
得知这点,楼心婳心里悬着的那颗大石才终能落下。
没事就好。
关注完怀策如今的身子状况,楼心婳转而又去关切查探毒药的人进度。
几天过去,怀策当时喝的茶水都被他们给翻个底朝天了,仍未查出任何有关的线索。
楼心婳问:“可有什么本宫能帮得上忙的?”
乐宁公主亲自前来,奉命查探的几人停下手边工作一一行礼,楼心婳直接:“不必多礼,专心查此事便可,礼仪大可不用。”
“多谢公主殿下。”
公主是这样,但他们谁也没敢慢待。
因事情发生在宫廷,帝王便将此事交由他身边的总管太监谢公公亲自来查。
谢公公与乐宁公主算得上相熟了,知道公主是真的不在意这些虚礼,上前便开门见山问起问题。
“殿下请坐,奴婢有几事不明,不知殿下可否详解?这忘忧宫里,可否有怀策殿下所用,且公主殿下不会碰触到的东西?”
怕这范围太拢统,谢公公还特意举例:“比方喝的茶、进的膳食,或是燃的熏香等等。”
楼心婳仔细回忆。
茶水忘忧宫都是同样的,更别提膳食与熏香。
怀策有,可她这个忘忧宫之主却没有的……真要找出来怕也是难事。
最好的东西谁不是最先紧着楼心婳?
楼心婳自己也是这么想的,可随即,她想起一事。
她张了张嘴,倒吸一口气,“难道……”
谢公公见有谱,忙再追问:“公主可是想起什么了?多细微的事都行!”
他们已经寻得都快愁秃脑袋瓜子了!
楼心婳迟疑地:“……阿策房里有个开了红花的盆景,是本宫赏给他的,只此一盆,这宫里别处都没有。”
且那花,还是怀策自己亲口跟她索要。
楼心婳心中甚至起了一个荒唐的念头。
要是那花真有问题,怀策老早就知道,所以才把花半道劫走的可能性……有几成?
刚想了个起头,楼心婳自己就将这个可能给压了下去。
哪有人明知有问题还自己涉险的?换作是她,还不得早早把那盆花扔出去,哪还有那个闲工夫将其留下,毒害自己?
谢公公眼睛一亮,就是这个!
“公主,那盆花奴婢可能查查?兴许恢复不了原样……”他得歉疚。
到底是要查案,冬日开的花又那样娇贵,给他们折腾一下,怕是花瓣都得掉个几瓣,要完好无缺归还可是难事。
楼心婳自然知道他们的难为,也不多加刁难,同他们:“不管有没有查出东西,毁了花都无所谓,横竖只是个盆景,花再开就有,现如今查出毒在哪里,才更为重要。”
有了乐宁公主这句保证,谢公公他们便放开手脚去查。
红花开得娇艳,花瓣细细扒拉开来,每一片叶子都不错放,就连土也都掘开看个仔细。
他们手上的银针尖端凑近,花、叶、茎、土,全都无事。
谢公公却不放弃,他直觉就是这盆花有问题,怎会查不出东西来呢?
每层花瓣他都一一试过,一直试到花蕊处。
银针倏地由银转黑。
他的手狂抖,激动地喊:“有了!这盆花的花蕊淬了毒!”
楼心婳手中的茶水洒出,溅了几滴在她手上,真子忙替发起呆来的楼心婳擦拭干净。
花盆被谢公公他们带走,算将毒取出,看能否查出是以何种毒药制成。
楼心婳看着原先摆放那株盆景的位置,空空荡荡,目光发直。
真的是它……有问题……
是谁?又是为了什么要这么做?
花是送来忘忧宫的,也就是,目标应是她才是,怀策要是没要走,那此时躺在床上昏迷未醒──也许就一觉不醒的人,应会是她。
楼心婳没想明白为什么,却突然想起怀策给她画眉的某一天,曾对她过一番奇怪的话。
她左右看了看,问:“喜子何在?”
楼心婳记得,怀策的贴身近侍,应是名为常喜,特别好记。
公主要找人,不管人在不在,那也是会有另外的人去请人。
常喜不算难找,似早就猜到乐宁公主会寻他,一直待在离公主不远处。
他走到楼心婳面前时,楼心婳还以为自己记错了人。
因为实在跟她上回见到的常喜,落差有些大。
常喜面容憔悴,眼下青黑,瞧着就像好几日未曾入眠。
楼心婳忍不住先问了他一句:“喜子,你怎么……”
常喜苦笑一声,回道:“回公主殿下的话,奴婢担心大殿下,这才彻夜未眠,让殿下见笑了。”
这倒是位忠仆。
楼心婳点点头,劝他,“喜子可得保重身子,否则阿策醒来后你反而病了,那可不算美事。”
常喜自然清楚,但自知道大殿下计策以来,他便没睡过一个好觉。
他:“谢公主挂心,不知公主寻奴婢过来,可是大殿下曾跟您过什么?”
听他这么问,楼心婳反而确定了,怀策同她的那些话,应是别有用意。
她坐正身子,点了点头,问他,“阿策,若出了什么意外他却不能在我身边的话,可来寻你,不知喜子你可有头绪?”
没头没尾的,看似套用在各种情况都适宜,却在怀策同自己了此事后,就遭遇中毒一事。
这两件事看似相关,楼心婳却不敢确认。
为今之计,便是依怀策所的意思,来寻常喜,看能否得到有用的信息。
谁料,常喜还真一脸凝重地颔首。
楼心婳急切问:“到底是怎么了,你快!”
常喜刚要开口,看了楼心婳身边的真子一眼,忽地闭起嘴。
楼心婳看出他并不想让太多人知晓,手一扬,“你们先退下。”
等人都退了干净后,楼心婳才道:“喜子,现在可以了吧?”
常喜再次点头,叹息了一声,才同楼心婳:“大殿下他……是想救公主殿下您。”
楼心婳不解,“救本宫?”
那怎么反救到自己中毒了?难道他中毒了,自己就能得救?
世上那有那样离奇的事?
常喜:“大殿下那头得了消息,有人要加害于公主殿下,用的毒也不是随意就能取得、被查到的毒药。”
那会是什么……
楼心婳表情一凝。
她听到这里,自己渐渐有个猜想,“难不成……”
常喜没有否认。
“不久,便会传出确认的消息,届时公主便能得知,奴婢所言是真是假。”
这事虽称不上离奇,但也差不离了。
消失十几年的毒药,再次用在中过该毒的人身上,不仅神不知鬼不觉,还能彻底拔除眼中钉,换谁,谁不想冒险一把?
楼心婳很快想通事情关键,可她却有个最重要的一点,怎么也想不明白。
她目露茫然,“可是……阿策为何要为本宫做到这个地步?”
确实,除了她自己以外,唯有怀策出事,整座宫里才会重视起来,此事也不可能大事化,必要给帝王、前朝,以及雍国一个交代。
“……这弄不好,丢了性命可怎办?”
只是迷恋一个人,就能为对方做出如此牺牲吗?
楼心婳不解。
常喜也觉得怀策不是那样莽撞之人。
单凭区区的喜欢,还没点感情基础,感情都不够深的状况下,怎会轻易以身饲饵?
可他们之间,却不仅仅只是一方单恋另一方的关系而已。
常喜对楼心婳:“公主许是不知晓,大殿下过,他欠了您一条命。”
楼心婳讶异,“何时的事?”
她从未听过啊!
常喜:“十年前,大殿下遇难,流落自晋国,是幼时的您,在水里发现的他。”
十年……还有水……
这两个条件加在一处,楼心婳要想不起来都难。
当时的她年纪太,要回想起十年前的事,人的长相就犹如蒙了一层迷雾。
可常喜点出,怀策就是当年那位美人哥哥后,白雾才就此散开。
楼心婳掩住自己的嘴,眸中满是不可置信。
“原来……竟是他吗……”
而常喜的话却还未完,他自知自家殿下在这场感情中处于劣势,所以算为他争上一争。
常喜:“正因为欠了这份恩情在,殿下才更义无反顾想偿还,不单是为了公主殿下病体能早日康复,也是为了……将殿下与您摘去恩情后,能摆在同等的位置上。”
一命抵一命,不是因为恩情使然,而是想用最平等最公平的关系,同乐宁公主,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