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友情不可辜负,爱情前味苦涩
姜忠学将自己扮得精神抖擞,在公社对面的供销社里买了一大包点心和水果,走进他父亲的卫生院。
金德兰百无聊赖地躺在病床上,翻看着她的课本,那些课本是她托堂哥金德伟从家里捎来的。
见到姜忠学走进病房,她赶紧将书本合上,放置在床头边的柜子上,礼貌地喊了声「姜队长」。
姜忠学将一大包吃食拎到病床前,压在了金德兰刚刚放下的书本上,转头看着金德兰:“我比你大不了几岁,咱们又不是工作上的上下级关系,叫我忠哥就行。你爸去哪了,怎么没见他?”
金德兰有些不自然地回答:“他一大早就回了银竹沟,让我明天出院后直接去学校。”
“你爸也真是的,干嘛这么着急让你出院?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伤势还得休养一阵才行,我等会儿去跟我爸一声,让你多住几天。”姜忠学一边,一边给金德兰削了一个苹果。
金德兰本想拒绝接下姜忠学递过来的苹果,但又不知怎么开口,只能勉强着接下。
“谢谢姜队长,让你破费了,我住院耽搁了个把月的课程,再住下去就跟不上学习了。”
姜忠学面带不悦地:“都跟你了不要叫我姜队长,下次可不能这样了,你要是不习惯的话,学胡显荣一样叫我表哥也行。”
金德兰觉得这个称呼还能接受,声回道:“多谢表哥。”
“你好好养伤,我去跟我爸一声,让你在医院多养两天,到时候我送你去学校。”金德礼从病房出来,到账房以金先明的名义为金德兰续了两天费用。
银竹沟仍然没有下雨,金家院子和庙坪院子两个生产组的人也闲得无事可做。
金先明从卫生院刚回到家门口,就瞅见哑巴哥哥金先福在编竹席,莫名其妙地怒火冲天,把两个初具雏形的竹席扔到院坝坎下的地里,嘴里吼道:“你除了会编竹蔑,还能干什么,竹子马上都死完了,你赶紧多编一点给自己留着,以后死了就用那些竹席裹上,埋到地里算逑。”
金先福只是嘴上笑呵呵地望着他,手上比划着让人看不懂的动作,转身跑到地里又将竹席拾回来,继续编着竹篾。金先明除了在哑巴哥哥身上发泄一通闷气,还能对他怎样呢?
进到堂屋里,他又遇上老母亲,嘴里嘀咕着骂他不听金老爷子的话,把孙子撵走。
金先明一屁股坐在地上,想起儿子出门前的那天半夜里,老母亲跟他讲的那番话。
金先明觉得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如果儿子不出远门就不会死吗?
或许目前这个样子还不算最坏的结果,至少那边的学校还能给一千元的安慰费。
金先明正在里屋收拾行囊,将两身换洗衣服和一把零碎的钱塞进手提包,就听到门外有话声音传来,话的人是风水先生余运文。
金先明想起儿子出门前找他选日子的事,自己不仅花了钱,还好吃好喝招待他,当时得天花乱坠,结果儿子出门就客死他乡,他越想越气不一处来。
余运文进到堂屋,见金先明正在收拾行李,便问道:“金队长也准备出门,要不要我给你选个日子?”
金先明一听,内心的怒火烧得更旺了,有些压不住火地回道:“除了看日子,你还会做点其他什么事情?”
余运文被突然浇了一盆冷水,又不知在哪里惹怒了眼前的金先明,便压低声音回答:“今天金队长是怎么了?我听德伟,德兰侄女马上就可以出院,这是多好的事。”
金先明终究还是压住了怒火,面无表情地问了句“你找我有什么事?”
“也没什么大事,现在外面天干火燥的,什么都干不成。今天想跟你一点关于你们院子北边竹林枯死的事。”余运文讲明来意。
“你哥哥运彪不是把那些竹子都砍掉,开荒种了地吗?你要是也想要一块地来种,找他商量就行,再这事也是归运武队长管,找我做什么?”
“我不是要种地,我哥费那么大的劲,将家里的粮食都种到新开荒出来的地里,现在一根苗都没冒出来,我才不做那样出力不讨好的事情。我今天要的是另外一件跟风水有关的事。”余运文回答。
“现在又没人找你看阳宅,更没人找你看阴地,跟我商量什么风水的事情?”
金先明纳闷着,尽管儿子金德礼已经死了,但别人也无从知道消息,就算你一个风水先生本事再大,也不可能未卜先知。
“你知道那片存活了几十年的竹林为什么突然就死了?就是因为埋葬胡家老爷子的时候把银竹沟的风水破坏了。”余运文。
金先明出于礼貌地招呼余运文坐在堂屋的板凳上,显得很感兴趣地和他相对而坐。
问道:“胡老爷子的阴地是你选的地方,你怎么现在又银竹沟的风水被破坏了?”
余运文仿佛讲出了一件天大的秘密一样,开了神秘的话匣子讲到,“我当时是准备给胡老爷子的阴地选在你们金家院子一带,但那天你也知道,天寒地冻的,也没法将胡老爷子的寿木抬到这么远的地方来,所以胡显荣父子俩就提议埋在竹林里了。”
“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竹林怎么死的大家谁不清楚?还不是因为天干渴死的,跟胡老爷子埋在哪里有什么关系?再我们总不能让胡家把老爷子挖出来挪地方吧?”
金先明觉得这位风水先生有点题大做,起身继续回到卧室收拾行囊,他现在哪有心思和余运文讨论风水的事情。
至于地里的庄稼,就算全部旱死,家里的存粮也够支撑一年半载,更不在他的担心范围。余运文吃了闭门羹,只能无趣地退出金先明家的堂屋。
金先明在家里待了两三天,安排好家里的一应事务,又到村委告了假,便从人们的视线中消失了约莫半个月时间,至于他去往哪里,干什么,连他的家人都不知道。
金德兰摘茶摔伤的事,胡显荣和余兴彩各自闷闷不乐了很长一段时间,两人除了结伴上学放学,相互之间也少了很多话。
眼看就快到毕业的时间,班上的同学们都在互相写毕业留念册,胡显荣因为年龄比大家都大,对此并无兴趣,除了在别的同学递来的留言册上简单写下几句重复的祝福语,他没有参加这样的告别活动。
等到余兴彩将一本厚厚的牛皮纸封着的留言册交到他手上时,距离毕业考试已经不足一周时间。
胡显荣在教室里花了整整一个上午才看完余兴彩在每一页纸上留下的密密麻麻的字。
余兴彩用写日记的方式记录着和胡显荣之间的一点一滴,包括那次摘茶叶导致金德兰摔伤的事情。
她在日记中写道:“我觉得显荣哥喜欢我的表姐,因为表姐长得漂亮,而且还是马上要毕业的初中生,文化也比我高。但我还是喜欢他,希望他一辈子罩着我。”
胡显荣往前翻动着余兴彩的留言册,看到了去年冬天爷爷去世那天的日记:
“从窗户里,我看到了一个身影正在从银竹沟口进入那段幽深峡谷,我知道那个人就是显荣哥,我想去迎接他,给他壮壮胆。
但是爸妈和姐姐一定会我年纪不好好学习,认为我和显荣哥在耍朋友。
其实我就是将他当作自己的亲哥哥,显荣哥平时那么严肃,应该什么都不怕,我默默地给他勇气和鼓励。”
“显荣哥一定是渴坏了,在我家水缸里喝了一大瓢冷水,希望他不要感冒生病,我将几片感冒药装在书包里,为他准备着。”
“显荣哥的爷爷去世,我很伤心,他应该更伤心,还跑了这么远的路,一定也很累,我想去他家帮忙做点什么,被妈妈训斥了一顿,明天还要上学,只能一个人走过那段幽深峡谷,显荣哥,过几天我们又可以见面了,一起走过那段让人害怕的山谷。”
在留言册末尾,画着两个能分得清性别的人物,胡显荣知道那是画的他和余兴彩两人,人物画下端写着四个大字:我罩着你。
胡显荣放下留言册,心里想了很多事情。相比而言,自己对金德兰的那种喜欢跟余兴彩对自己的喜欢,其实本质上没有任何区别,只是各自处理这种感觉的态度不同而已,他不想让这位阳光活泼的丫头变成自己的样子。
放学后,两人继续走在那段令人发毛的峡谷里,互相保持沉默,让周围的环境显得更加幽静。
胡显荣继续和往常一样,走到一半的路程就停下歇息片刻,跟在身后的余兴彩也有样学样地停下步伐。
“你的留言册我看完了,竟然写了那么厚一本,我都感动得快哭了。”胡显荣率先破沉默。
余兴彩立马来了兴致,“我在教室外边偷偷看着你,才没看到你流眼泪。”她话的时候,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羞涩,这是很难见到的情形。
“男儿有泪不轻弹,爷爷去世的时候,我都没哭出来,但我在心里默默地掉泪。”
余兴彩喜出望外,又恢复了她那一贯天真活泼的笑容,“显荣哥,只要你不觉得我幼稚就好,就算你喜欢德兰姐,我也会一直把你当亲哥哥看待,让你一直罩着我。”
“年纪不好好把心思用在学习上,整天瞎琢磨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胡显荣完就重新迈步前行,余兴彩继续紧随其后。
余兴彩绕到胡显荣前头,从书包里掏出一把地瓜干递到他手中,高兴地道:“现在天气暖和,家里也不在火塘里生火,没有火烧馍,给你几颗地瓜干解饿。”
“这天干火燥的,我都渴死了,回家再吃。”胡显荣接过地瓜干揣进衣兜里,接着道:“走快一点,我去你家找碗水喝。”
余兴彩蹦跳着加快了步伐,扭头:“我先回去把茶泡好等你。”
金德兰出院那天,她的堂哥金德伟在病房里帮着收拾行装,在账房办完出院手续,便领着她走出卫生院大门,在门口遇到了姜忠学。
姜忠学远远地就和金德伟上招呼:“德伟,你看我这脑子,竟然忘了你们是隔房的两兄妹,早知道就不用什么事情都找我爸,直接给你就行了。你先忙着去吧,我带着德兰去学校,顺道跟她老师把有些情况交待一下。”
面对师傅家少爷的吩咐,金德伟也只得从命,但心里仍然犯嘀咕,姜学忠什么时候跟德兰走得这么近了?
待金德伟返回到卫生院大门内,金德兰向姜忠学道:“表哥,我自己去学校就行,你忙工作去吧。”
“跟我还客气什么,耽搁不了多大一会儿,我送你去学校。”
姜忠学一边讲话,一边从金德兰手中夺过背包,朝花园中心校方向走去,金德兰远远地跟在他身后。
姜忠学将她带到学校,和老师嘀咕过一阵,才转身回到公社治安联防队的办公室。
在办公室里,他见到了等候多时的金先明,不用金先明开口讲话,他已经知道了对方的来意。
金先明见姜忠学走进办公室,立即从沙发上起身,有些难为情地道:“姜队长,我还有个不情之请,烦请你领我一道去湖北为儿子德礼善后。”
“就知道你一大早出现在我办公室就是为了这件事情,我之前既然已经答应过你,只要你决定好了,我随你跑一趟便是。”
“这件事还请姜队长先替我保守住秘密,我想先将德礼悄悄接回来,只是家中还有八十多岁的老母亲,现在已经彻底糊涂,估计时日不多,我不想让老娘经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事,所以想等着将她送老归山之后再处理德礼的后事。”金先明以近乎祈求的口吻道。
按姜忠学没有义务帮金先明守住这个秘密,但想到自己和金德兰之间当下的关系,自然不愿意伤了心目中的未来老丈人的面子,便点头应允下来。
突然,姜忠学又如同触电一般想起某件事,带着严肃的表情道:“这件事除了你之外,我还跟你们一个生产组的胡显荣过,他那里能不能守住秘密,我可不敢保票。”
金先明也拿捏不准胡显荣是否会将儿子的事情出去,但眼下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等返回之后再另作算。
姜忠学到公社办公室请了长假,又去卫生院跟父亲姜贵顺道完别,便和金先明一道坐手扶拖拉机赶往江河口公社的渡口,在渡口另一侧的县火车站坐上前往湖北方向的火车。
约莫十来天之后,金先明在一个深夜里悄悄回到金家院子,胸前挎着一个方方正正的帆布包。
他将帆布包搁置在偏屋金先福的阁楼上才折身进入堂屋,和家人逐一招呼,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他只是外出度了次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