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金家突现暴发户,显荣初遇停工危机
元宵节前后,庄稼人们差不多已经将籽种全部撒进地里。
胡显荣没急着让烧锅开工,而是在元宵节当天将余运现、余运成、余黑牛和徐顺娃这几位伙计召集起来摆了一桌酒,他还请来风水先生余运文,准备让他选一个开工吉日。
对选日子这件事,显荣本来并没有多上心,只是为了借这个机会让余运文找到一些存在感,让他从儿子带给他的不幸中走出来。
余运文没有翻动老黄历,就让胡显荣在第二日开工,他的生辰八字早在他爷爷去世时就记下了。
那一天,除了他和胡显荣之外,其他几人早早地离席回家,为第二日一早重新生火烤酒养足精神。
在桌上只剩下他们两人的时候,余运文才完全开心扉了很多知心话。
他和胡显荣几乎成了深不见底的老酒海,一杯接一杯地喝个没完。
他在酒桌上向胡显荣问道:“你在烧锅作坊选址和破土的时候没有相信这些东西,为什么突然想起找我查看开工日子?”
胡显荣则解释自己并不是怀疑他那一套风水玄学理论,只是在烧锅开建的时候心情急切,只想着赶紧把事情干成,如果太过于讲究,恐怕会夜长梦多。
同时,他还到曾经让余运文解过一个梦,就是他那无意中的一句话让自己一家人幸免于一场大难,同时也是他的那一句话让自己找到了跌落到峡谷里的余兴秀。显荣内心深处对余运文多少还是持有敬畏和感激之情的。
余运文对曾经给胡显荣解梦的事情早已忘得一干二净,但见他对自己仍持信任态度,心里也变得开朗了很多,举起酒杯对胡显荣道:“显荣侄儿,我虽然不会掐指算命,但知道你不是一个简单的人,以后咱银竹沟还得是你们胡家人的天下。”
胡显荣借着这个机会让这位风水先生尝试着给自己算一卦,余运文果然就借着酒劲讲了一大堆话。
他胡显荣是水命,所以生命中的很多坎坷都跟水有关系,就连目前开烧锅的事业也是跟水相关。
但他认为胡显荣如果仅仅是开烧锅,却挣不了大钱。随后又了一大堆什么五行相生相克的理论,本来就被酒灌得晕晕乎乎的胡显荣听得云里雾里,权当叔侄俩酒后胡诌。
他们又聊到余兴秀以及她留在世间的孤儿,余运文胡显荣给她的孩子取名为余一好像是能掐会算一样,因为庙坪余家人里面,现在真的只剩下了这一根独苗。
他还称自己当时给那个孤儿起了大名多多,就是想讨一个彩头,让儿子余兴平给自己多生几个大胖孙子。
没曾想自己的亲孙子以后只能改名换姓,让余家人彻底断了香火。
不管自己再怎样能掐会算,也终是没有算出自己这一房人会走到当前的绝境中来。
胡显荣本想让余运文赶紧翻过这一页,没想到来去又回到原点,便觉得有些伤痛唯有依靠时间来冲淡,其他所有努力都是徒劳,借酒浇愁更解决不了问题,便趁着自己还有一点清醒劲,结束了酒席。
见余运文已经有些喝高,显荣便扶着他在库房的木板床上睡下,自己去收拾杯盘狼藉的桌面。
显荣也有些醉意,从过年之前开始,他几乎天天泡在酒里,心想这种状态真不敢持续下去。
否则早晚得栽在酒里,但每天又少不了要跟酒交道,还得指着这东西给自己带来财富,心里也感到一丝丝矛盾。
他细细回味过后,认为或许真如余运文的那样,自己在烧锅里干不成大事。
等他扫完「战场」折身到库房的时候,发现木板床上不见了余运文,顿时惊出一身冷汗,脑子完全清醒过来。
他在烧锅作坊周围四处喊叫找寻了半天依然无果,便锁紧大门往庙坪院子的路上寻找,估摸着这位风水先生是悄悄摸黑回了家。
他知道余运文几乎喝得不省人事,外面到处都是黑灯瞎火的状态,生怕他有个三长两短。
在走到那段幽深峡谷中的时候,胡显荣照例停下来坐到石阶上歇脚,心里虽然着急找寻余运文,但架不住身体的疲劳。
他虽然不之一余运文的那一套风水理论,但心里并不大相信什么牛鬼蛇神之类的东西。
但就是这一个不经意的坐下休息的举动,却让他体验到被吓得魂不附体的滋味。
在正常的情况下,在夜晚走在这段幽深峡谷里,除了能听到山涧中的溪流声,顶多还有两岸山林里的虫鸟鸣叫声,但他那一晚却隐隐听到溪水声里夹杂着间歇性的呻吟声。
他猛然想起余兴秀曾经从那里跌落到下面的水沟里丧命,立马汗毛直立,额头冒出豌豆粒大的汗珠,脚底发软,那一瞬间连起身奔跑都觉着困难。
据胡显荣后来讲,那是他生命中最难忘的一次受到惊吓的经历,其程度甚至超过了当初看见父亲倒在血泊里的时候。
直到后来他清楚地判定真的有人掉进了下面的深沟里,才确定那人极有可能是余运文。
显荣借着微弱的手电筒光,心翼翼地从去年底为寻找余兴秀而砍出来的那条毛路溜到石阶旁的水沟里,果然见到了躺睡在水沟旁的余运文。
让他感到意外的是,余运文竟然毫发无损,只是处于醉酒状态无法爬上旁边的山崖。
显荣几乎是使完了浑身的劲才把他背回烧锅作坊,安置在木板床上重新睡下,自己则趴在床边守候服侍。不管怎样,总算有惊无险地将余运文寻找回来,他这才放心地睡着了。
余运文从醉酒状态醒过来的时候,天已拂晓。他使劲地摇醒趴睡在床沿边的胡显荣,把显荣吓得差点一头栽到地上。
余运文的样子也好不了多少,脸上流露出惊恐的表情,愣了好一会儿才跟胡显荣开口自己被一个噩梦吓醒。
他自己梦到了死去的侄女余兴秀,责怪他当初不同意将她葬在祖坟跟前。但对他在醉酒状态中跌落到峡谷深渊里的事情却没有任何印象。
胡显荣想起夜间寻找余运文的经过,浑身冒出鸡皮疙瘩,更愿意相信那也是自己做过的一个梦,甚至有些相信世间真有鬼神一。
临到天亮亮明,烧锅开工的时候,胡显荣在门口放了一挂长长的鞭炮,还扯了一丈长的红布拴在大门顶上,想通过这种方式避避邪气。
有些事情来也真是奇怪。从那天之后,余运文不再提儿子余兴平入赘别人家的事情,仿佛真的忘了他曾经有过一个儿子,他像患了失心疯一样,精神时而正常,时而糊涂。没过多久,人们都接受了他和刚去世不久的余兴秀一样变成疯子的事实。
烧锅开工没两天,金先虎竟然主动到找到胡显荣,托他用拖拉机到花园公社帮忙捎点东西回来。
胡显荣心知金家几兄弟里面,这位年龄最长的人对自己的成见和怨恨最深,但依然答应了他的请求。
他早已从过年回家的余兴平口中得知,那些东西是金德伟从外面邮寄回家的稀罕物。
胡显荣没想到的是金德伟出门才短短两年时间就挣到那么多钱,仅仅是给金先虎寄回的东西就拉了满满一拖拉机,请了七八个人帮忙才全部搬回家中。
银竹沟的大多数人第一次见到电视机、收音机这类东西就是在金先虎家。
在电视机到达他家的时候,整个银竹沟没有一个人能弄得明白应该怎样安装,他只能找到胡显荣帮忙。
显荣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大家从那个由塑料和玻璃制成的稀罕物里看见人影。
也是从那刻之后,一向夹着尾巴做人的金先虎突然变得高调起来,他不再拼着命的下地干活,也不再在忙完农活后把自己关在家里。
在白天里,他把收音机搬到大门口的桌子上,将声音调到最大,让整个银竹沟的人都能听到声响。
天刚擦黑,他就热情地给吃罢晚饭前来看电视的人们烧茶倒水,还主动找到胡显荣,让他今后将队里开社员大会的地方选在他家。
金先虎不仅成了银竹沟的风云人物,甚至整个银竹村,乃至水河一带的人们茶余饭后都免不了要对他议论一番,把他得越来越玄乎。
有人金先虎的儿子在外边挣到了花不完的钱,光是寄给金先虎的那些钱就足以买下数个胡显荣那样的烧锅作坊;
也有人称金先虎家因为钱太多,放在家里都开始发霉,不得不经常拿到院坝里晾晒,有一次遇到暴雨来袭,来不及抢收到屋里,直接用笤帚扫成一座山模样,盖上塑料薄膜。总体来看,人们关注金先虎的焦点只有一个,那就是他家究竟有多少钱?
那段时间里,公社信用社主任侯世发也经常借着到姐夫金先明家串门的由头来到金家院子,悄悄地向金先虎拉存款,手中提着大包包的礼物数次去往这位暴发户家。
后来有人从侯世发那里得知,金先虎没有往信用社存一分钱,他只愿意把儿子寄回来的钱放到家里的箱子里、床板下,甚至藏到墙缝里。
在金先虎变得风光无限的同时,胡显荣的烧锅却在开工伊始就遇到了大麻烦。
第一甑子酒水刚出炉的时候,徐顺娃接下满满一搪瓷缸端到胡显荣跟前,称味道严重不对劲。
胡显荣带着质疑的神情尝了尝,搪瓷缸刚挨到嘴皮就连续呸了几口,称尿骚味比酒味还重。
这对胡显荣的烧锅是一次不的事故,他让徐顺娃将两个烤酒炉全部熄火,调查问题根源。
造成这种结果的原因大家心里基本有数,极可能出在原材料上。果然,大家很快地发现,那些堆放在仓房里用于烤酒的粮食问题很严重。
在以前集体生产或者包干到组的时候,人们从地里收回粮食都是统一进行晾晒,集中贮藏在保管室里,为了防潮和防虫,经常会安排社员们重新翻晒。
刚过去的那一年,大家各自经营着家里的责任田地,人们为了给家中的粮食防潮和防虫,想尽了各种办法。
比如有人用布口袋装着生石灰、木炭防潮,有人往粮仓里放樟树皮、老鼠药,甚至有人将桐油抹到仓库四壁。
胡显荣他们从库房的粮食堆里还翻出了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东西,比如石头瓦块和熏得漆黑的木柴头。
如果仅仅是一批次的酒烤坏了,胡显荣的烧锅还足以承受太大的损失。
但他目前面对的是所有粮食无法用于生产,烧锅要全面停工的困难。
他来不及考虑之后的事情,第一时间让伙计们把那些充斥着尿骚味的酒水全部倒进银竹沟的溪里,将仓房里的存粮进行贱卖处理。
当人们看见胡显荣亲自将酒水倒进溪水里的时候,纷纷扼腕叹息,那都是劳动人民的血汗,不能随意糟蹋。
但显荣很执着,即便有人想用极低的价格从烧锅里将那些劣质酒水买走,他也婉然拒绝;
仓房里的存粮只卖出很少一部分,剩下的那一大堆,他让余运现和余黑牛背到烧锅作坊后面的地里沤成农家肥。
红火了半年的烧锅在新年刚开工后就这样熄了火,胡显荣深知问题的棘手程度远超刚开业的时候,他已经陷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窘境。
当然,他并不是完全没有应对之策,如果他再到北边的鞍子沟找远房叔叔胡宝才重新借来那一千元钱,烧锅马上就可以重新开工。
他并没有走出这一步,一方面是过年之前刚给胡宝才归还了借款,时间还没过多久再次上门借钱实难开口。
另一方面就是除夕夜听到金先明几兄弟在饭桌上议论自己的那些话让他不能做出这个决定。
他心想,既然金先明把自己当成他家的长工,那自己也就只愿干一个长工该做的事,他要让金先明为烧锅想出解决办法来。
没等胡显荣将他的想法告知金先明,对方已经从女儿金德兰口中第一时间知道了烧锅的问题。
但他没有任何举动,除了到村委办公室办公或者到公社开会,就是偶尔下地经营自家的责任地。
胡显荣只跟他汇报过一次情况,见这位金支书没有任何表示,也对烧锅的困难进行冷处理,安心地在家种地。
社员们见烧锅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冒烟,各种风言风语就开始传出来,有少部分人议论着烧锅马上就要倒闭,更多的人则是对胡显荣的能力产生质疑,称他太过于年轻,担不起这个重任。
这些言语传到最后就酿成了群体性事件,曾经出资建烧锅的社员们聚集到村委门前,纷纷要求返还当初的集资款,他们不愿意让自己的真金白银被胡显荣像倒掉那些劣质酒水一样,兑入滚滚溪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