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谈婚论嫁一团乱麻,养儿最累父母心
胡显荣搀扶着金先福,装作刚来到金先明家的样子,老远就大声叫嚷着:“金支书,您家的年夜饭真够早啊,我一起床就闻到味儿了。”
金家兄弟们立即停住了正在激烈争吵的话题,各自脸上还流露着愧疚的表情。
金先明起身站起来,到门口将金先福搀扶到饭桌上,带着虚伪的笑容向胡显荣道:“今天这顿饭比较特殊,我就不请你入席了,待明日翻过年关,咱们叔侄俩好好喝一场。先前你母亲告诉我,你先福叔中午喝高已经在你家睡下,现在还劳烦你亲自送他回来,真是让你费心了。”
胡显荣没有露出任何异常的表情,客气地回应道:“我家的年夜饭马上就上桌,各位叔一定要喝尽兴,我就先回了。”
他完就转身走出金先明家的堂屋,留下一大桌子人面面相觑,目送着显荣的背影消失在大门口。
金家几兄弟再也提不起来兴致,没喝几杯就散了席,各回各家。
金先明也觉得这顿团圆饭如同嚼蜡,在几位哥哥离开后,他又独自喝了两盅,甚至觉得连杯中酒都变得寡淡无味。
他知道胡显荣家的年夜饭还没上桌,索性破常规,在除夕夜里跑到胡家去找酒喝。
金先明并不知道自己和几位兄长在饭桌上的讲话被胡显荣悉数听到耳朵里,只是因为金先亮已将胡显荣准备娶女儿金德兰的事情告知他,便想借这个机会跟胡家人表明自己的态度。当然,招赘显荣为上门女婿肯定是他内心最真实、最迫切的想法。
胡显荣返回家里,心里憋着一肚子火,也对年夜饭提不起胃口,没想到金先明随后就来了。
他顾不得细想先前听到的金家兄弟对自己的议论,连忙为他添碗加筷。
金先明坐上饭桌,脸上已经显露出轻微的酒后红晕,似笑非笑地:“我就不讲究年三十不到别人家吃饭的老规矩了,特意前来跟显荣侄儿讨几杯酒喝。”
金先明的一脸怪笑让显荣有反胃的感觉,但伸手不笑脸人,也佯笑着:“这算什么破规矩,还不是以前大家的日子都过得紧巴,好不容易做顿年夜饭,害怕别人来蹭吃蹭喝,才编造出来的。
现在不就是添双筷子的事,金支书能来我家,我们一家人求之不得呢,只是我家的饭菜简单,比不得您家那么厚的油水,让您受委屈了。”胡显荣一边客气地着恭维话,一边取来酒盅给金先明倒满。
“喝酒看人不看菜,再你先龙叔的手艺我都快吃腻了,今天正好来换换口味。”金先明举起酒盅先跟胡显荣的母亲姜贵兰碰了一杯,“吃饭先敬烧火人,贵兰嫂子辛苦了。”两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互相客套了几句。
紧挨着母亲坐着的胡显贵见金先明到了煮饭烧火的人,立马插话道:“先明叔,我才是真正的烧火人,我哥中午喝高了,我在厨房烧了一下午的火。”
胡显荣听弟弟完这句话,心里也舒坦下来,觉得如此一来,金先明就不会知道自己偷听了他们众兄弟的谈话内容。
金先明伸手摸了一下显贵的头,“显贵,明早来我家,叔给你发红包,今晚来得急,我的兜里比脸还干净。”显贵听到有红包可拿,不住地点头微笑。
金先明最后才和胡显荣碰杯道:“下午你先亮叔在我跟前不住地夸你,其实他的情况我都清楚,谁还不是看着你长大的?”
等到杯中酒下肚,他又显示出一副很失落和伤心的样子,对着姜贵兰道:“贵兰嫂子的命真好,显荣、显贵两兄弟都是不错的后生,以后有你享福的时候,不像我们老两口,以后要是有个头疼脑热,跟前连个端茶倒水的人都没有。”
胡显荣和母亲两人听出了金先明的话中之意,他是以默认的方式答应了自己娶金德兰的事情,只是没把招赘自己当上门女婿的话得太直白。
胡显荣也不正面回应,而是故意戳了一下他的痛处,一边给各自斟满酒,一边举杯道:“德礼哥已经走了,您可以把我和显贵当作亲儿子看待,尽管我们没他那么高的文化,但一定会尽到晚辈的孝心。”金先明听完胡显荣的这番话,喉结耸动了几下,真是已经情到伤心处。
姜贵兰见胡显荣大年夜里提起金先明的伤心事,心里觉着不妥,便调转话题道:“德兰女子从就乖巧听话,金支书以后也有享不完的福分。”慢慢把他们引导到正常的喝酒聊天氛围里。
显荣和金先明一杯接着一杯地喝到半夜时分,到最后都喝过了头,才结束那顿年夜饭。
1983年正月初一,胡显贵陪同母亲姜贵兰到花园公社给舅舅姜贵顺拜年。
胡显荣没有按照原计划的那样到金先明家给他拜年,而是只身去往烧锅作坊里独处了一整天。
平时嘈杂繁忙的烤酒炉灶前空无一人,他想起前不久这里灯火通明,社员们一轮接着一轮的在大门口坐流水席的热闹场景,心里泛起丝丝凄凉之感。
他对眼前的状况感到厌恶,进而对冬天也感到厌恶,认为自己生命中大多数的不幸都发生在冬季,这种想法在他心里已经扎下了根。
显荣静静地躺睡在库房的木板床上,细细回味这些天来的所见所闻,尤其是金先虎和金先明对自己的议论。
心想自己费尽千辛万苦才把烧锅建起来,为社员们搭建起一个可以恩泽子孙后代的平台。
但利润的大头都被金先明据为己有,原因就是大家仍然将他视为技术核心。
显荣知道,金先明是否真的能站稳这个核心位置完全取决于自己,即便对方甩手不管,他仍然能顶起烧锅的生产经营事务。
临近下午时分,胡显荣正准备锁紧烧锅的大门回家,他看见一个熟悉而陌生的身影从村委办公室旁边的路朝自己走来,远远地喊叫自己的名字。
那人挎着一个大黑包,一副墨镜扣在脸上,与他那三七分的发型显得格格不入,没等他靠近,胡显荣便认出来那是三年前离家出走的余兴平。
他赶紧招呼余兴平到库房里歇脚。因为过年放假,他连一缸热茶都泡不出来,只能各自坐在一条板凳上聊天。
反而是余兴平不停地从挎包里抓出糖果往胡显荣手里塞,有点变客为主的意味。
胡显荣问余兴平为什么大年初一才回家,对方回答他在邻省的煤矿上班,年三十才放了假,紧赶慢赶才在今天到达银竹沟。
余兴平也问起烧锅的事情,他出门的时候,这里还是一片沙丘,没想到短短两三年时间就发生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他原本以为胡显荣只是在烧锅作坊工,得知他已经是这里的负责人时,不禁对这位比自己一轮生肖的兄弟肃然起敬,夸赞他年轻有为。
胡显荣将余兴平走后这三年时间银竹沟里发生的每一件大大的事情都告诉了他,包括金先明当上村支书,自己成了队长,他的堂妹余兴秀变得疯疯癫癫,被遣送回家生完孩子就死去等等,当然最重要的消息要属余运彪父子偷保管室的粮食,杀害了自己父亲的事情。
这其中的有些情况,余兴平已经通过各种渠道知悉,但仍免不了为多变的世事感叹一番。
余兴平他现在和金德伟在一起,金德伟和胡显荣一样年轻有为,短短两年时间就在矿上当起了带班组长,自己就在他手下干活。
他还如果胡显荣要是也去那边闯荡,凭他的本事完全不会比金德伟混得差,不定连工头都混到手了。
胡显荣在谈话中得知,余兴平此次回来是要办一件重要的事情,顺带着给他的代班组长金德伟家中的老人们尽孝,给金先虎老两口捎回来了很多东西和一大笔钱,东西随后就会邮寄到花园公社。看样子,金德伟在邻省的煤矿上不少挣钱,当上了暴发户。
他们没坐多大一会儿,便从烧锅出来,结伴沿着那条蜿蜒曲折的道北上。
到庙坪院子余运文家门口时,兴平让他到屋喝酒吃饭,显荣称这是大年初一,不便于空手两巴掌到别人家串门,便独自回到金家院子的家中。
显荣到家之后简单地将前一天的剩菜剩饭热了一碗囫囵吃下,便到卧室睡觉,简直不像是过年应有的样子。
临近天黑的时候,弟弟胡显贵和母亲姜贵兰才从花园公社回到家。
显荣正进入酣畅的睡眠状态,母亲一巴掌在他屁股上,他从睡梦中惊坐起来。
原来,母亲在舅舅家吃午饭的时候到了他准备娶金德兰的事情,舅舅姜贵顺迫不得已将姜忠学悔婚金德兰的原因了出来,姜贵兰才知道金德兰的身子不能生育。
这个消息对姜贵兰的击很大,她觉得有必要将这件事情第一时间告诉胡显荣。
胡显荣告诉母亲,自己早已知道这个消息,但仍要坚持娶金德兰。
母亲对他很失望,称他脑子发热,将自己的终身大事当儿戏,见自己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显荣的决定,便回到自己的卧室捂着被子大哭一场。
从生活水平来看,这一年的春节是胡显荣长那么大以来最高的一年。
但全家人都在郁闷和伤心中度过,甚至比他的爷爷和父亲去世那两年的春节还要糟糕。他决定改变这种状态,让自己和家人从低谷里走出来。
胡显荣驾着那辆破旧拖拉机到供销社门市上买了很多糖食果饼,和弟弟显贵一起从庙坪余家院子开始,一家不落地串门拜年,包括年三十晚上在背地里对他各种挖苦嘲讽的金先虎家,也送去了拜年礼物。
尽管对方心里看不起自己,但面对给他拜年的客人,仍得恭敬而客气地招呼着。
显贵一路跟着讨要了很多红包,脸上乐得开了花。被显荣拜过年的人们随后也拎着大包包的东西到他家拜年回礼,很多送出去的东西周转过一圈之后又回到家里。
母亲姜贵兰每天烧茶做饭忙得不亦乐乎,顾不得思考胡显荣一根筋地要娶金德兰的事情。
正月初十跟前,银竹沟的人们才从过年的气氛中走出来。
按照往年的惯例,胡显荣得召集队的人到家开社员大会,商量春播的事情。
但现在已经实现单干,他觉着没有开会的必要,只到各家登记了良种、肥料的需求,让徐顺娃开着拖拉机到公社一并拉回到烧锅作坊,让队成员各自前去取回。
就在胡显荣一家三口和金先亮一起搭伴忙于春播的时候,余运文急匆匆地找上门来,是找他有重要的事情商量。胡显荣只得抽了一个晚间时间,亲自去往他家。
余兴平还待在家,但已经收拾妥当行囊,一看就是马上要出远门的样子。
胡显荣到他家的时候,兴平的媳妇桂香也从娘家回来,一个人蹲在大门边上哭得像个泪人。
胡显荣从她那里了解到,她在知道余兴平回家的第一时间就赶了回来,本想着两口可以好好商量着把日子过下去,谁知余兴平一开口就要和她离婚。
显荣比余兴平两口子年龄很多,实在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得将余兴平拉到一边,询问缘由。
余兴平也没想着要避讳谁,反而提高了嗓门,他在邻省煤矿上结识了一位当地的二婚女人,两人有意在一起生活,他已经决定在那边入赘,称自己和桂香分居三年多,早就没了夫妻感情,还不如尽早给各自一条出路,让她另嫁别处。
胡显荣很少在队里处理这类家务事,这事只能找德高望重的金先明支书来处理。
余兴平则把当年给金德礼戴孝的事情提起,称他和金先明之间没话可,不管是谁来家也改变不了他的主意。
事情到最后也没能有更好的处理办法,桂香见自己苦苦等了三年的男人回家竟然是要执意跟自己离婚,便带着娘家人来闹了一番,让余兴平拿出一千元的精神赔偿费,没想到兴平很爽快的就把钱扔到她面前。
两人办完离婚手续后,余兴平又拎着他那个黑色挎包走出银竹沟,和上次离家时不同的是,余运文在身后大骂他是不孝的逆子,让他永远不要再回来。
年轻人的事情倒好好商量,只可怜了余运文,他本指望儿子回来给自己留下个孙子,不管他在外面怎么浪荡,自己心里也有个依托,没想到儿子竟然给人当了上门女婿。
他一想到儿子今后要跟那个远方的女人生下外姓的娃娃,他就气不一处来,恨不能跟他闹个鱼死网破。
胡显荣也想起前些天母亲因为自己执意要娶金德兰的事情而伤心大哭,再对比一下余运文的状态,也就能理解为人父母的良苦用心了。
那段时间,他晚间一有空闲时间就会到余运文家里待上一会儿,劝他放宽心,生怕他做出什么意外举动。
不管身体多累,也会陪着母亲和声细语地聊上一阵,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与母亲之间的关系也慢慢缓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