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结伴而行讨欠款,不做恋人情更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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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多时候,现实比书本中描写的故事还要巧合。公社文书龚老大的名字在胡显荣的脑海中早已留下印象,两人之间曾经短暂地过一次交道。

    去年的夏天,胡显荣开着拖拉机和金先龙一道前往柏杨沟村帮忙处理余兴秀和婆家龚老二之间的纠葛,当时银竹沟庙坪的余家人和白杨沟村的龚家人之间闹到剑拔弩张的地步,差一点就发生械斗事件,正是龚老大带着公社的几个民兵及时赶到,才避免了纷争扩大。

    人们向来就有「相由心生」的法,胡显荣能记住龚老大,也和对方那一副犹如张飞和李逵一般的长相有关。

    在柏杨沟村里,如果哪家的孩闹夜,大人们经常会用一句「龚老大来了」止住场面。

    胡显荣很难理解,在公社干文字工作的人为何会生就一张让人惧怕的面庞,更难理解金先明怎么会跟这样的人搭上线,任由他用一张张白纸和几个潦草的字换走烧锅的劳动果实。

    但他心里并不畏惧这位相貌凶恶的人物,认为欠债还钱乃是天经地义的事,有理便能走遍天下。

    显荣驾着拖拉机,向金德兰问起龚老大和她父亲之间的关系。金德兰知道的事情并不比他多,只是偶尔听父亲提起过这个人。

    金德兰称,前不久龚老大悄悄跟父亲起过花园公社可能要改革的事情,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公社这个机构很快就将不复存在。

    如此一来,上至花园公社,下至银竹村及其管辖的各个生产队也将面临整合,公社和村队干部势必要有很大的调整。

    所以像他父亲这类的村干部便和公社的一些人开始了频繁的走动。

    对父亲的人脉交往,金德兰并不关心,她觉着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圈子。

    金德兰那样一,胡显荣心里立马就明白了一些事情。他心想,金先明一定还有更大的抱负,而不是满足于刚当上不久的村支书的位置。

    所以只要有公社干部或者经其介绍而来的人拿着欠条到烧锅,他都会应允着将酒水赊销出去,美其名曰开销路,实则带有通过这种方式通上层人脉的私心。

    胡显荣问金德兰,前些年在供销社当售货员的时候是否跟龚老大过交道。

    德兰告诉他,只是见过一两次,龚老大几乎没有到门市上买过东西,很多人都觉得他是全公社里最奇怪的一个人。

    因为公社的其他人,金德兰几乎都认识,并且还有过交流,唯独他是个例外。

    不管怎样,对方也是吃公家饭的干部,不应该拖欠烧锅的钱款,胡显荣在心里一直是这样认为。

    同时,他也感觉事情可能不会如想象中的那样顺利。他还没怎么跟那些在坐北朝南的大门里的人过交道,也不太愿意跟他们交道,他仅仅是在开烧锅前找过那位生产指挥部的郭主任,而那次他手中拿着远房叔叔胡宝才委员的介绍信,而不是拿着一沓欠条。

    显荣一想到自己苦心经营的烧锅的命运被掌握在一个自己几乎没过交道的人手中,心就恨得直痒痒。

    心想即便大家将龚老大视作黑李逵,自己也要咬牙当一回浪里白条张顺,将对方拖到水中。

    他这样想着的时候,不自觉地加大了拖拉机的油门,不大一会儿就将其停到公社大院门口。

    有些事情总是知易行难,比如,胡显荣和金德兰向龚老大讨债的事情就是如此。

    当他们两人到达花园公社门口准备进入大院的时候,却被看门的老大爷拦下,盘问他们到公社要办什么事,找什么人,显荣和德兰事先没有想到会遇上这一幕,所以也没做任何准备,只得将来意告知老大爷。

    对方仍然不肯放行,只是简单地回了句:“龚文书今天不在办公室,你们改天再来。”

    胡显荣在心里已经将见着龚老大时要的话捋过好几遍,没曾想自己连对方的人影都见不着。

    他不愿意相信老大爷的话,客气地问道:“大爷,麻烦您帮忙问一下龚文书去哪了,我们去找他就行,耽搁不了他多少时间。”

    “你以为龚文书只为你们两个人服务吗?他去哪里怎么会告诉我,更没有义务告诉你们,你们过两天再来就是了。”老大爷如是回答道。

    金德兰生怕胡显荣和对方激烈争吵起来,甚至发生争执。

    轻轻拉扯了一下他的衣袖,附到他耳边:“显荣,咱们去对面的供销社门市上稍坐一会儿,看能不能遇上龚老大回来。”

    胡显荣觉着金德兰得在理,心想就算龚老大躲在办公室,自己也能等到他下班走出公社大院,将他在大门外拦截住。他不再理会看门的老大爷,和金德兰一起走到马路对面的供销社门市前。

    供销社大门口的一位中年秃顶男人远远地就认出了金德兰,因为金德兰曾经在姜忠学的介绍下,在那里当过一年的售货员,那时候他就是德兰的领导。

    “德兰,你还真是没良心,走了这么久也没回来把我看一眼,今天是什么风把你吹到我这儿来了?”秃顶的中年男人嗓门很大,站在门口大声招呼她。

    金德兰知道供销社门市的人都有着洪亮的大嗓子,爱开玩笑和听八卦消息,甚至有时候还会讲一两个比较隐晦的荤段子。秃顶的中年男人完话,她和胡显荣已经走到跟前。

    “我实在走投无路了,想重新回来上班,不知伍主任能不能赏口饭吃?”

    从金德兰的话语里,胡显荣知道这位中年男人姓伍,应该是供销社的主任,但分不清是正的还是副的。他对此也并不关心,只要知道在必要的时候可以称呼对方伍主任即可。

    “德兰,我你没良心,你还真别觉着冤枉。你从我这里走了以后,我还帮忙给你们银竹沟烧锅代销酒水,你却把我的两个伙计挖走,黑牛和顺娃是我用着最顺手的两个人,你一句话就把他们喊走,是不是得给我点补偿?”

    伍主任话的时候,眼睛睁得圆圆的,嘴上笑得合不拢嘴,看得出来他是在跟金德兰互相开玩笑。

    金德兰走到门市的柜台后面取出两个凳子,将它们摆放在大门外侧,招呼胡显荣挨着自己坐下。

    她侧过头对秃顶的伍主任道:“伍主任,看来还真是人走茶凉,我来这么大一会儿了,也不见你搭张凳子,更不见你倒杯热茶。”

    伍主任立即招呼柜台后面的一位年轻女售货员沏了一搪瓷缸热茶,搁置在柜台上,嘴里还不忘记调侃金德兰,“我听你父亲前段时间正在给你招上门女婿,今天是不是要来请我喝喜酒?”他瞅了一眼旁边的胡显荣,继续向金德兰问道:“德兰,你也不跟我介绍一下你身旁的这位兄弟。”

    胡显荣知道他们之间是在互相戏谑笑,但对秃顶男人到金德兰招婿的事情,仍觉着心里不是滋味,只顾把脸转向对面公社的大门方向,生怕将龚老大放跑了。

    金德兰从柜台上端过搪瓷茶缸,递到胡显荣手中,继续回答伍主任的问题,“她可不是兄弟,而是我们银竹沟烧锅的负责人,你现在卖的酒就是由他烤出来的。”

    “我的天哪,还真是人不可貌相。你要不的话,我还以为这位兄弟是个学生娃呢,这样来的话,我还在为他工哩。”

    伍主任话的时候,把他那一双眼睛瞪得更圆了。他走到胡显荣跟前,伸出右手。

    胡显荣正准备喝一口茶水,见状立马起身将搪瓷缸放回柜台,和伍主任握了手。

    “后生可畏,今天可算是见着了银竹村的能人,幸会幸会!”

    “这都多亏了伍主任的关照和支持,我就是一个下力的,比不得您这端公家饭碗的人。”

    胡显荣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能将这样的话脱口而出,尽管他对眼前这位秃顶男人并没有太多好感。

    伍主任让女售货员将一盘瓜子花生之类的零食摆放在柜台上,招呼胡显荣和金德兰不要客气。

    胡显荣对那些东西没有兴趣,眼睛不时地往公社大门口扫视,金德兰倒是毫不客气地嗑起了瓜子,还往兜里塞了几把。

    他们在供销社门口坐了很长时间,仍未见到任何一个人从公社大门口走出来,也没见到有人走进公社大院。

    胡显荣有些着急,金德兰却直接钻进供销社门市里面。她见门市里新添了很多花花绿绿的衣裳,便走到货架前,一件件地取下来,拎着衣架在身前比划。

    “没想到我离开才没多长时间,这些衣服的花色和样式竟然这么多了。”

    金德兰前几年曾经到过县城两趟,好些衣服的样式她在县城的门市里也没见过,“这个太花哨,这个过于妖艳,这个裤腿也太大了。”他一边观赏货架上的衣物,一边评论。

    秃顶的伍主任在大门口给胡显荣递上一支烟,被显荣婉拒后,就自己抽起来。

    见金德兰对那些新款服装感兴趣,便又跟她趣起来,“德兰,你要是看中哪件,就直接取走,算我送你的。等你把女婿招赘上门,我想送你也名不正言不顺了。”

    “你这里好些衣服估计送人都没人要吧,咱们庄稼人哪穿得了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我劝你还是赶紧退回给县城的那些门市为好。”

    金德兰将手中的两件花格子衬衣重新挂到货架上,折身走出门市,重新挨着胡显荣坐下。

    伍主任将烟头扔到地上,用脚踩灭,“我之前就过你最适合卖衣服,果然还是你有眼光,那好些衣服都在货架上挂了大半年,从来都没人问过价格。”

    “就算要卖衣服,也得到大城市去,咱这穷乡僻壤的地方,无论谁来卖,效果都是一样。”

    胡显荣没有掺合他们的话,一心想着向龚老大讨要欠款的事。

    他们又在供销社门口坐了很长一段时间,显荣觉得这样苦等下去也不是办法,便站起身来问道:“伍主任,您知道公社的龚文书去哪了吗?”

    伍主任知道金德兰和胡显荣一定是到公社找人未果才来到自己的门市,这样的事情他平日里见过很多,“我知道你们是到公社找人办事,只是你们一直不,我也不便过问。龚文书大部分时间都会在办公室,很少外出,今天我没见着他的人影,谁知道他去哪了呢?”

    胡显荣不愿意继续等下去,他声将想法告诉了金德兰,两人便从凳子上起身,准备告别伍主任返回银竹沟。

    金德兰将两个板凳重新放回柜台后面,又从柜台上的盘子里往兜里装了两把瓜子花生,伍主任笑她太贪心,她索性把盘子里所剩的全部倒进自己的衣兜,还笑着责怪伍主任太抠门。

    临到胡显荣和金德兰快走到停在公路边的拖拉机跟前时,秃顶的伍主任才远远地向他们道:“到公社找龚文书,像你们这样的找法,别见不到人,就算见到了也是白搭,关键得看对方愿不愿意见你们,我建议你们换个别的方式。”

    胡显荣远远地向伍主任道了声谢谢,抡圆膀子摇响了拖拉机,和金德兰一道疾驰而去。

    “我们再等一会儿就到公社的下班时间,或许就能见着龚老大。”金德兰在拖拉机上大声向胡显荣。

    “对方不想见我们,就如你那位伍主任的那样,我们见到了也是白搭。”

    金德兰有些不理解,“你怎么确定龚老大就在公社办公室,他不想见我们?”

    “我们在供销社门口等候的时候,对面公社门口的老头一直盯着我们看,中途还往院里跑了两趟。

    他一定是去给龚老大带信,要是我们一直不走,龚老大不定晚上就在办公室睡觉了。我们还是先回去,再另外想办法。”

    “显荣,你这算是吃醋吗?什么就叫我的伍主任了,供销社的人每天都很无聊,就爱相互笑取乐,我当初可是花了很长时间才适应。”

    金德兰话的时候,脸上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胡显荣只顾专心地驾驶拖拉机,没能看见。

    “我才不吃醋,等我从龚老大那里要来钱,把供销社里那些花花绿绿的衣服给你全部买下来,让你每天换着样地穿在身上。”

    “姐以后自己开个专门卖衣服的门市,比供销社的花样还要多,我才看不上那些残次品哩,穿在身上一点都不好看。”

    “我觉着挺好看的。”

    “我就你一直在贪图姐的美貌,果然露馅了吧。”金德兰话的时候,将那些瓜子花生从自己衣兜里掏出来,塞到胡显荣的口袋里,“拿回去给你弟弟显贵解解馋。”

    “没看出来德兰姐还挺会过日子,就是你一直看不上我,太遗憾了。”

    胡显荣感觉自己是从金德兰和秃顶的伍主任那里学会了互相开玩笑取乐,此时他和金德兰在一起反而不再感觉到尴尬了。

    “不是姐看不上你,要是能允许你娶两个媳妇的话,我倒是愿意考虑一下你。”

    “德兰姐,你是在你的表妹余兴彩吗?看样子你也吃醋了。”

    “才没有呢,我是觉得咱俩当姐弟挺好,要成为两口子还差点意思。”

    “我觉得这样也挺好,德兰姐好生坐稳,我肚子饿了,着急回去垫吧两口。”

    从两人的神情来看,好似他们已经从龚老大那里顺利要回了欠款一般,一一笑间,拖拉机就轻快地到达银竹沟口的烧锅门前。

    尽管他们的初次要债之行不那么顺利,但并不影响两个年轻的美好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