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余兴彩金榜题名,众亲朋齐聚祝贺
在接下来的那些日子里,显荣觉得时光仿佛真的加速了一般。每一天都过得很轻快,做任何事情都顺风顺水。
在他的精心操持下,烧锅作坊、成品库房、龚老大的门市之间很快衔接起来。
作坊里两班倒地进行着满负荷生产,龚老大还不停地抱怨着产量严重跟不上销售。
金先明支书将这些看在眼里,乐在心里。这一次,他再次在同胞兄弟中硬气了一回,将闲置在家很长时间的金先亮安排到了花园村的成品库房,继续做起了会计的老本行来。
转眼就到了学校放暑假的时间,银竹沟里的两名学生余兴秀和胡显贵相继参加完毕业升学考试回到家中,一个结束了高中生涯,一个即将成为初中生。
对学习上长期独占鳌头的胡显贵而言,进入花园中心校是顺理成章的事,而余兴彩则要静静等候高考录取通知书。
显荣的身后,一大一两个跟班如影随形,余兴彩和胡显贵已经可以给他帮忙做很多事情了。
尤其是余兴彩,三年的高中生涯让她成长了很多,她无数次向显荣建议,烧锅作坊需要做出自己的品牌和特色。
比如建立酒窖来存放那些高度烈酒,引进大酒厂的蒸馏设备,减少甲醇含量等等。
对于这些专业术语,显荣虽然偶有耳闻,但从这位曾经的同班女同学口中出,还是让他为之一振。
只是,当时的胡显荣对此已经完全失去了兴趣,他已经做好了离开的准备。
很快,银竹沟里的一件大喜事终于来到了。人们都用「鸡窝里飞出金凤凰」来形容给人争气的余兴彩,她收到了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成为银竹村里走出去的第一个大学生。
虽然很多人并不完全清楚余兴彩考上大学有多么不易,但无不为她感到骄傲。
人们纷纷评庙坪的余家人祖坟选得好,这些都要得益于风水先生余运文的功劳,谁叫人家有那个本事呢?甚至认为余家人注定要出一位秀才或举人,这是天意使然。
这件事,在祖祖辈辈都是庄稼人的银竹村里掀起了不的波澜。
且不本家的余运文了,就连金家院子里,余兴彩的舅舅们都按捺不住内心的欣喜,更不用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如兄长一般的胡显荣了。
所以胡显荣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计划搁置了下来,借着自己还担着生产队长的身份,与金先明支书商量了一番,决定为银竹沟里的这件喜事办一场酒席,让社员们共同分享这份喜悦。
作为余兴彩的舅舅,金先明没有不答应之理,这件事情立即就被敲定下来。
显荣是除了余兴彩本人之外,第一个知道她考上大学的人。
当余兴彩将那一张精致的录取通知书交到他手上时,他正在作坊里翻动着酒糟。
只简单地扫了两眼,他就乐得简直合不拢嘴来,比自己考上大学还要高兴。
他立即停下手中的活,拉着余兴彩就去给金先明报喜,烧锅作坊和村委办公室的人们得知这个消息后,纷纷向余兴彩竖起了大拇指,夸赞这位姑娘给全村人长了脸面。
两人和金先明一起商量之后,决定先通知远在邻省煤矿工的余运武,让他一定要赶在开学之前赶回家,接受全队社员们的祝福。
余兴彩虽然表面上显得很平静,但心里的激动之情已经快要压不住了,他从金先明的办公桌上扯下几张信签纸,立马就动笔向父亲写了信。
虽然余兴彩自认为不擅长舞文弄墨,但那封家书写得情真意切,不仅写到了最近半年来与龚家人之间的种种纠葛,以及后来在胡显荣和各位舅舅们的帮助下,大家化干戈为玉帛的经过,还写到了自己对父亲的思念之甚,以及如何将这种思亲之情化作学习的动力并最终摘下硕果。
她很自信地在心里做出判断,只要父亲收到这封信,无论身在何方,一定会归心似箭,尽着最快的速度回到家中。
余氏家族出了大学生,余运文作为余兴彩的亲房叔叔,更是藏不住内心的激动。
他虽然在表面上已经幻化成一位虔心参悟佛道,仿佛已经不食人间烟火的得道长者,但本质上仍未逃脱世俗的羁绊。
那段时间里,水河上下游的人们纷纷在夜间涌进银竹沟的观音寨里,虔诚地跪拜在文殊菩萨的神像前,为子孙后辈们祈愿。面对成群结队的香客们,余运文不停地忙着给人卦、解签。
在观音寨那片的天地里,暴发户金先虎更是忙得一刻也闲不下来。
虽然只是三几角钱的生意,他却和香客们斤斤计较到极致,偶有人开玩笑嘲讽他这位钱多得用不完的人却显得如此抠搜。
他只是嬉笑着回应自己是在给菩萨看护钱包,一分一厘都出不得差错,否者就是对神灵的大不敬。
无论是在身体上,还是在精神上,他终于找到了寄托和慰藉,金先虎挑了一个那样的活,确实不为挣钱,只是单纯地享受那种感觉。
在香客们散去之后,余运文和金先虎面对面坐在香堂前,将一脸的严肃收起,话里话外也避不开银竹沟出了大学生的话题。
他们甚至心照不宣地认为,正是因为两人合力重建了这座庙,才使得银竹沟的风水得到神仙的眷顾,不再那么死水一潭。
因为在这个不起眼的山沟里,数十年之前,涌现出了金家祖上周三娃那样的人物,现在又冒出个一辈子都没曾见过的大学生,一武一文、一男一女、一老一少,这正是阴阳调和、衰极而盛的象征。
这样一想,他们的自豪感油然而生,恍若做过了一件惊天动地、荫泽后世的千秋伟业一般。
大巴山深处的人们还没有被外面花花绿绿的物质世界所染,大都拥有着一颗本善的内心。
在得知余兴彩考上大学之后,先前与她家还存在种种嫌隙的龚家人都坐不住了。
当然这也得益于她们两家之间在这之前已经将关系缓和下来的缘故。
龚老二手里拎着两大包礼物,顶着夜色跑到庙坪院子,一则是给这位大学生道喜,二则是借这个机会看望他的儿子余一。
为了准备接下来的宴客酒席,胡显荣每天都要在余兴彩家待到很晚,他已经把这件事情当作家事来对待了。
当他见到金婶彻底放下对龚老二的成见,两家人重归于好的时候,顿时觉得当初挨过的那一闷棍也值当了。
龚老二不住地夸赞余家风水好,该当有文曲星下凡,以此惹得刚脱下道袍的余运文乐得脸上开了花,就连余兴彩的大舅金先虎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胡显荣的心里却有他自己的看法,他觉得所谓的风水和命运无非是人们为了寻求心里慰藉的一个托词,对平头老百姓而言,最好的风水就是忠厚和本分。
显荣怀里抱着刚学会走路不久的干儿子,他将其交给龚老二,对方很是激动。
显荣已经看到,这位曾经被改造过两回的粗鄙男人在接过亲骨肉的时候,双手都是颤抖的。
他认为,这个孩子就是龚老二最好的风水,也是自己的风水和命运。
如果没有这个孩子,龚老二此生或许只能是铁窗相伴,孤独终老。
而自己更不可能与龚家人之间拉扯上千丝万缕的关系,并最终让银竹沟的烧锅作坊、金家院子、余家院子经历那一场场争斗。
“这个孩子的名叫余一,是我给取的,按辈分来,我和你一样,我是他的干爹,你是他的生父。”
胡显荣一边逗玩着还有些认生的余一,一边向这位有些激动的龚家人道。
龚老二的眼眶已经有些湿润,轻轻拍着余一的后背,“这孩子是有福之人,虽然我这位当亲爸的有些混蛋,但他幸运地遇上了像你这样的干爹,我就放心了。”
他有些不下去了,如果不是害怕惊着怀里抱着的余一,估计当场就要大哭一场。
过去的那些伤心事也爬上了胡显荣的心口,他不想在眼下这个美妙的时刻将其提出来煞了眼前的风景,拍了拍龚老二的肩膀道:“不管怎样,血浓于水的事实谁都没法改变,虽然孩子的抚养权给了余家,你今后若想尽父亲之责,我们银竹沟的人随时都欢迎你。”
这些话,余家的人不便于向龚老二诉,但显荣觉得有必要向对方讲出来,他是亲身经历过早早丧失父爱之痛的人,对此有很透彻的感受。
虽然还不是正式宴请亲朋的日子,家里就突然来了这么多客人,吃斋念佛多年的女主人金婶做茶饭的手艺一直拿不出手,留客吃饭的事就全落到了新考上大学的余兴彩身上。
要平日里做一两餐家常饭还可凑合,可面对这么多张嘴巴,余兴彩就有些犯难了。
大家只顾着你一言我一语地谈着话,谁也没顾虑到主家的难处。
在这种关键时刻,还是胡显荣最理解余兴彩。他帮着招呼客人们坐下后,便折身到厨房,附到手忙脚乱的余兴彩耳边轻声道:“兴彩,我安排显贵去一趟金家院子,让你的二舅前来帮忙下厨,顺道将你的其他几位舅舅喊到一块儿坐坐。”
胡显荣的这个主意可算是解决了大困难,余兴彩很感激地向他点了点头。
这个未来的女大学生已经忙昏了头,一时之间竟然没想到这个主意。
在她看来,只要当大厨的二舅一到,至少厨房这一摊子活就无需操心了,自己和母亲两人不知要省多少事。
在得到哥哥的安排之后,刚刚学毕业的胡显贵健步如飞,前后只用了半个钟头就将金家院子的各位叔叔全部请到余兴彩家中。
余家院子里,这种热闹场景,还是在前些年余运武担任着生产队长,社员们开会的时候才有过。
大家仿佛一下子就回到了过去,在院坝里拉扯着大集体和公社时期的话题,那些日子在他们的脑海中已经镌刻成永久的记忆。
哑巴金先福受制于先天的缺陷,自然没法参与其中。他凑到胡显荣和余兴彩身前,帮忙淘米洗菜,脸上笑嘻嘻地望着两位年轻后生。
虽然没有再次向显荣比划出大拇指,但那一张笑脸让显荣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龚老二拉着儿子余一在院坝里遛圈,来也怪,这个孩子很快就和他混熟起来,好像父子俩从来就没曾分开过一样。
在忙完活的间隙里,胡显荣将风水先生余运文拉扯到院坝的角落里,向他起了自己准备出远门的事情,想请他帮忙挑选一个合适的日子。
当然,他还叮嘱对方,自己只是有这个想法,暂时还抽不开身,这个消息暂时需要保密。
他知道余运文给人办事的规矩,出这个想法的同时,便将一个事先准备好的红包塞到余运文手中,不料对方却毫不犹豫地将其退还回来。
面对一脸惊讶的胡显荣,余运文解释:“对于找我测算命运前程、择地看期的人,我并不是来者不拒。你的命,我记得早已给你算过,这种事过犹不及。”
不过,他并没有就此住,还是象征性地叮嘱了几句,“有些命是算不到的,但你的命五行属水,理应金来生,但凡事没有绝对,亦是过犹不及。你此行运在北方,但计划多舛,中途或有变数,一切只看天意。”
这哪是人话啊?简直是在念天书一样。胡显荣琢磨着余运文口中吐出的这番云里雾里的话,暗暗惊讶这位风水先生竟然变得有些让自己不认识了,出于尊重,他不懂装懂地向这位神神秘秘的叔叔点头道谢。
此时,余兴彩和胡显贵已经将饭菜端上桌,在院坝里挨个儿请客人们入席。
真临到就座的时候,大家却有些犯难了。毕竟这只能算是一场家宴,按年龄和辈分来看,所谓「娘亲舅大」,金先虎和兴彩的母亲金婶本应该坐在主位。
但这顿饭带着祝贺金榜题名的余兴彩的意味,金先虎不同意这个安排,金先明更不可能因为他的职位高而坐上主位。
不过,这位当过支书的人倒是很快将这个难题给解了,在他的安排下,余兴彩和胡显贵两位年轻后生执拗不过,有些难为情坐到了堂屋面门的位置上。
金先明见大家互相推让着,便将外甥女和胡显贵按到了座位上,“有些规矩不破不立,咱们这些人早晚得给年轻的后生们挪位,兴彩是未来的大学生,咱们银竹沟的显贵也不差,全乡的状元郎,都是给咱长脸的人。依我看,今天这个主位他们当然坐得。”
“金支书所言极是,还是你们当干部的有主意,兴彩妹子以后又是坐办公室,吃公粮的人,今天应该享受这个待遇。”
龚老二已经将余一哄睡在卧室里,他一边话,一边主动坐到主座对面的板凳上。
“这算不得什么,要搁在很早以前,像兴彩和显贵这样金榜题名的后生,那是要享受骑大马、戴红花待遇的。”金先虎终于难得地开心了一回,如此回应了心直口快的龚老二一句。
大家对金先明的这个安排都没有任何异议,很快地围坐在桌上,余兴彩和胡显贵虽然感觉到有些不大自在,但那种感觉很快就过去了。
大家在酒桌上你来我往,欢笑声、杯盘撞击声让这个清净了很久的庙坪院子很快沸腾起来。这个夏天,似乎属于整个银竹沟人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