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临行前酒醉折财,老英雄临终留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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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队长胡显荣和村支书金先明的操持下,余运武在银竹沟里入土为安。

    这件事对大山深处的庄稼人们带来了很大的心理冲击,除了对余运武感到惋惜,对他的家人表达同情之外,还有对外边所谓的大世界的恐惧。

    大家开始意识到,外边的世界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美好,不止有鲜花,也有荆棘。

    安顿好余兴彩和金婶的情绪之后,显荣还专门抽出了时间到金先虎和余运文家中,将他们儿子的情况以及关怀带了过去。

    虽然两位老人看似并不在意,但心里仍旧感激他。当然,显荣在整个过程中始终坚持着报喜不报忧的原则。

    处理完这个突发事件,就到了立秋时节。在组织生产队的社员们忙完秋收,交完公粮之后,胡显荣才正式卸下肩上的所有担子,将自己的想法如实告知金先明支书。

    虽然金先明对显荣的态度已远不及以前,但显荣的这个举动还是让他顿时手足无措起来,认为胡显荣在关键时刻撂挑子,把自己狠狠将了一军。

    他苦口婆心地劝了半天,还很大方地许诺将烧锅作坊一半的股份让出来,叔侄俩一道经营这个红火的摊子。

    显荣事先早已想到会遇上这种情况,依然很坚定地拒绝了对方的挽留,以及那份看似分量十足的诱惑。

    先明支书最终只得无奈地接受现实,眼前这位优秀的年轻后生已经羽翼丰满,他再也挽留不住。

    为了表达对这位相处多年的伙伴的谢意,他邀请显荣在离家之前务必到家一聚,算是给他饯行。

    显荣执拗不过,只能很感激地答应下来,但他也很大方地将前些天从千里之外带回家的一大壶杏花村送给了金先明。

    就在显荣收拾好行囊,准备离家的前两天,信用社的侯世发主任突然来到家门口。

    对这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来客,显荣自然清楚其来意,无非就是索要那几百元贷款。

    显荣事先已经将钱款准备好,封装在一个信封里,面对笑意盈盈的侯世发,他轻松自如地道:“侯主任来得正好,这样就不用我亲自到你的信用社还款了。”

    “这事不着急,我是听你要出远门,所以应先明哥之邀,前来送送你。”侯世发并没有着急将信封接过来,而是拉着显荣往先明支书的家中走去。

    是为胡显荣践行,但真正陪他喝酒吃饭的只有金先明和侯世发两个人。

    女主人候世香一直在厨房忙活,哑巴金先福和往常一样,没喝几杯就败下阵来,被安顿到偏屋睡下。

    “显荣,我刚才听先明哥讲起你们到邻省的煤矿上为余运武处理后事的那些经历,真是心眼里佩服你,尤其是你在酒桌上为他的家人多争取到两千元赔偿款的事,简直就像听书一样精彩。”侯世发不住地夸赞着胡显荣,跟他连喝了好几杯。

    “那些都是金支书的功劳,我就是一个跟班,没有帮倒忙就知足了。”

    显荣不太习惯这种被人吹捧的感觉,更不愿意再次陷入到余运武事件的悲伤中,“他们招呼我们喝的杏花村是窖藏了不少时日的陈年老酒,那才真叫好酒,我觉得金支书可以琢磨一番,咱们的烧锅作坊也可以照猫画虎。”

    金先明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似乎对显荣临走之前的提议并不感兴趣,“我这一把年龄了,也没有那么大的野心,既然显荣贤侄要远走高飞,我就安心守着咱们的作坊,挣几个零花钱就好。”

    他望着胡显荣,似有什么新发现一般,“显荣,自从我们叔侄俩前段时间到邻省走过那一趟之后,我便在你身上看到了已故老英雄胡宝才的影子,你们胡家后代都不是池中之物,咱爷俩的缘分可能也就只能到此了,希望你今后能飞黄腾达。”

    此情此景,触碰到了显荣内心最柔软之处,他有些伤感地举起酒杯,换了一个称谓向金先明道:“先明叔,我从来没想过要飞黄腾达,只是和其他年轻人一样,出去看过闯过之后,才能不留遗憾,不定哪天就回来了。

    我的根在银竹沟,早晚都会回到这里,有劳你好好经营我们的烧锅作坊,只要有它在,咱叔侄俩的缘分就断不了。”

    三个人在这种凝重的气氛中喝到了半夜,海量的胡显荣竟然都飘飘然起来,被弟弟胡显贵搀扶着回到家中睡下。

    到天亮之时,他觉得头重脚轻,走路都有些偏偏倒了。他在心里纳闷自己为何突然变得这么不胜酒力,明明没喝过量,却落得这般状态。

    然而,这还不是最坏的结果,待他在衣兜里翻找过一遍之后,才发现事先准备下的那个装着几百元钱的信封莫名其妙地不见了踪影。

    显荣着急忙慌地跑到金先明家中,喊醒还在呼呼睡觉的金先明和侯世发,问他们是否见过那个装钱的信封,对方均摇了摇头。

    他的额头上急出几滴冷汗,酒劲也挥发掉了一多半。侯世发从被窝里钻出身子道:“显荣,不要着急,我不会催着你还钱,你回家再仔细找找,不定掉在哪个角落里了。”

    见到急得满头大汗的胡显荣,母亲和弟弟也着急起来,娘仨在屋里翻腾了好几遍,也没有任何结果,慌乱了一早上的三个人垂头丧气地坐在大门口。

    这笔钱是全家人省吃俭用一年多时间攒下的,他们没理由不感到心疼和惋惜。

    显荣最终判定那笔钱是彻底找不回来了,为了不让家人跟着担心,他整理了一下情绪道:“权当折财免灾了,我出门去好好努力一段时间,一定将这笔钱尽快挣回来,你们照顾好自己,不要为这事伤心怄气了。”

    母亲姜贵兰的眼角有些湿润,一方面是因为跟自己一块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马上就要出远门。

    另一方面是儿子出门之前原本可以把信用社的贷款还清,如今却遇上这么一件恼心事,心里一时半会儿过不了这道坎。

    为了不给显荣增加负担,她语气坚定地道:“显荣,你就别操心我们了,就算遇着困难,我可以向你舅舅和表哥伸手求助,日子总是过得下去的,你在外边照顾好自己,有什么难处了就回家来,或者写信给你的表哥。”

    金先明支书拖着他那带着醉意的身子来到显荣家门口,看着眼前这愁眉苦脸的一家子,从怀里掏出一摞票子道:“显荣侄儿,叔手上还有一点积蓄,你暂且拿去把债还掉,咱们叔侄在一块交道这么些年,现在能为你做点事情,心里也可稍微得到一丝安慰。”

    显荣起身将先明支书招呼到屋内坐下,感激地回应道:“先明叔,感谢您的好意,但这笔钱我不能收下,只希望我离家之后,您帮忙照应着我的母亲和弟弟,在离家之前,我一定会将信用社的贷款还清,不给您和侯主任添麻烦。”

    “显荣缺钱了?这事怎么不跟我呀,你还真是不把我当自家人了。”

    门外突然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胡昭云满头大汗地走进了显荣家的院坝,他身后跟着余黑牛和余兴彩。

    这一幕让金先明都着实惊讶住了,他赶忙站起身来和胡昭云热情地招呼。

    这是胡昭云第一次来到银竹沟,并且找到胡显荣的家门。

    早天刚放亮的时候,余黑牛驾着拖拉机往鞍子沟村的销售点送酒水,便将刚刚获知的胡显荣准备离开烧锅作坊出远门的事情告诉了这位邻村的支书。

    胡昭云立即坐着余黑牛返程的拖拉机来到这位远房侄子家里,为显荣送行。

    亲朋好友们的到来,让显荣一家三口立刻忘掉了刚刚折了一笔钱财的苦恼,他们立刻分头端茶倒水、洗锅造饭,热情地招呼着大家。

    待到所有人都坐定之后,胡显荣才在大家的追问中,将昨夜丢失数百元钱的事情了出来。

    余兴彩轻轻拉了一把显荣的袖角,将他叫到院坝外边的角落里话,“显荣哥,我手上还有一笔钱,那些钱还是你拼着喝坏身子的风险为我一家人争取而来的,如今你遇到困难,我不能不管。”她一边话,一边流泪。

    显荣本来已经恢复一些平静的心绪立马又随着她的眼泪而泛起了波澜,兴彩这是又想起了她的父亲,这种伤痛,没个三年五载的,是磨灭不掉的。

    显荣拍了拍她的肩膀,和声细语地道:“兴彩,哥谢谢你。但是,你的这笔钱谁都不可以动用,它是运武叔给你们留下的唯一的一点东西了,你们一家老的花销,都指着它。”

    没等显荣把话讲完,兴彩就抽泣着插话道:“可是,显荣哥遇到了困难,我不能装作没看到……”

    “哥这点事还不至于让身边人那么为难,你好好替全家人看好钱袋子,念好书,其他的一概不要过问了。”

    正所谓患难见真情,就在胡显荣和余兴彩在院坝边话的时候,余黑牛也凑了过去。

    他已经猜到两人正在为显荣丢了一笔钱的事而讨论和争执着,便低声插话道:“显荣哥,我这两年跟着你在烧锅作坊下手,也攒下了一点钱,现在也没什么需要花钱的地方,我全部给你添凑上,看能不能为你帮上一点忙。”

    长得五大三粗的余黑牛竟也有这样温柔动情的时候,这是一种让人格外温暖的感觉,胡显荣一把搂过他的肩膀,“黑牛,你的那些钱还要留着娶妻生子,不到必要的时候,咱们也是一分都不能动。钱聚沙成塔,今后一定会越来越多。但是,我现在不能用你的钱,你的好意哥心领了。”

    黑牛被显荣的几句话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尤其是跟前还站着余氏家族的同龄姑娘,他那一张黑脸上也泛起了红晕,两个铜铃般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显荣,道:“显荣哥,你还记得前段时间给我讲过的那些话吗?你要带着我到大城市闯荡,挣更多的钱,见更多的世面。但你突然决定出远门而去,却把我给抛下了,这不是骗人吗?”

    “我当然记得那些话了,更没准备抛下你。”胡显荣被这位黑脸兄弟的执拗脾气逗笑。

    但心眼里欣赏起余黑牛来,“我先去找下好地方,然后再来信告诉你,我们一起干一番事情出来,你觉得这样可好?”

    余黑牛开心地点了点头,嘴里道了声:“这还差不多。”

    见到同僚到来,金先明拉扯着胡昭云不停地话,嘴皮向来很利索的胡昭云此刻却没有太多心思跟他交谈。

    在金先明中途回家的间隙里,胡昭云又将显荣拉扯到一个角落里嘀咕了一些事情。

    “显荣侄儿,几百块钱丢了,心里一定很难受吧。”他看显荣微微点了点头,便继续低声道:“钱不会走路,但是人心可能会走偏离,这笔钱丢得蹊跷啊。”

    胡显荣知道这位远房叔叔的意思,他心里也意识到这笔钱丢得莫名其妙,只是在家人们跟前,不想过多提及心里的顾虑。

    他叹气道:“别的倒没什么,只是苦了弟弟和母亲,他们又要过很长一段时间的紧日子了。”

    “叔今天是专程前来跟你一件重要事情的,本想着将这事往后再拖一拖,但听余黑牛讲起你马上就要出远门,便觉得这事不能再耽搁了。”

    胡昭云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带着有些沉重的表情将它交到显荣手中,“你好好看看吧,这是老爷子住进医院之前交到我手中的,他老人家嘱咐我,一定要在最紧迫的时候才拿出来,我觉得今天正是时候了。”

    显荣撕开信封,里边有一沓现金,还有一封内容不长的信笺纸。

    他的喉头流过一阵苦涩,蹲下身子逐字逐句扫过胡宝才老爷子的绝笔信,里面写道:“显荣吾侄,见信之时我已就木归土,勿要悲伤。这两千元钱是你向叔唯一开口借过又立马归还回来的东西,情义至此,这些身外之物于我已无价值,惟愿在关键之时于你有助。

    我临去之时,身无长物,亦无牵绊,唯有通过少时故友寻得一处矿藏,若有兴趣,详询你昭云叔。”

    见显荣已经看完信上内容,胡昭云便蹲在他跟前道:“这两千元钱是你当年还给老爷子的,他早就准备让我交予你手中,但又恐你理不好,胡乱就将其砸到你和金先明支书经营起来的烧锅作坊里。

    你现在既然已经算离开作坊,这笔钱你就自行支配,我也算是完成了老爷子的一个心愿了。”

    显荣的眼角流下几滴苦涩的泪水,将信笺纸心翼翼地塞进信封,贴身存放起来。

    胡昭云拍了拍他的肩膀,神神秘秘地道:“老爷子为咱们叔侄俩寻了一个好营生,我们稍后再细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