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异乡人共话家常,德伟拉显荣入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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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银竹沟里在除夕夜也悄无声息地下了一场雪,只是那些调皮的雪花在接触到地面那一刻就瞬间融进泥土中,只给那些高耸的山尖戴上一顶白绒帽。没有瑞雪的陪衬,始终让人觉得年味里少了点什么东西。

    除夕夜的饭桌上少了显荣的身影,胡家人的年味确实淡了一些。

    胡显贵已经长成精壮伙,家里家外的很多事都能操持起来,在年跟前的各项准备一样都不落后于别家。

    但他毕竟还是一名久居校园的学生,人情往来方面自然比不上哥哥在家的时候。

    正月十五之前,除了放假回家的余兴彩带着家人给姜贵兰拜了年之外,胡显荣家里显得很冷清。

    反而是金先明终于感觉到扬眉吐气了一回,那段时间,家中往来人流不断,使得大厨金先龙一天到晚地围着兄弟家的灶台转,俨然成了他家的长工一般。先明支书对这个现状感到很满足。

    刚接手烧锅作坊的时候,虽然金先明的日子过得一团乱麻,但好赖还是在年前将其理顺畅起来,并且借着龚老大的门市渠道挣到了一笔较为可观的钱。

    在按照每年的惯例招呼金氏家族兄弟们吃团年饭的时候,金先明将两千元现金塞到大哥手中,得意地道:“前些年我对挣钱这种事全然没有多大兴趣,现在才发现它真是好东西,有钱之人,连牛鬼蛇神都避而远之。”

    当初为了买下社员们的股份,金先明在万般无奈之际向大哥金先虎伸手借了这笔钱,对这种用钱能解决大问题的感受甚是深刻。

    现在他还清了兄长的账,又时值兄弟们团聚在一起,自然有值得高兴和炫耀的理由。

    金先虎将那一摞钞票摆在桌上,甚至都不稀得看上一眼,略带不屑地道:“都有钱能使鬼推磨,但当一个人真正掉入钱眼里的时候,你就会发现那个鬼就是自己。人人都想掌控钱,到头来大部分人却被钱掌控着。”

    金先明不想接话,他也想不出该怎样接下大哥这句颇具有看透世事态度的话,只在心里叹息时光催人老。

    他觉得,眼前的大哥终究还是服老了,身上全然没有了前些年那股不可一世的傲气,明明身后有着大把的钱,却甘心每日过着青灯古佛般的清苦日子。

    但他转念一想,这对自己而言未免不算一件好事,如果长兄金先虎继续闪耀着耀眼的光芒,自己的在家族中,甚至在整个银竹村里哪来地位可言呢?

    待到弟兄和妯娌们吃过闹过之后,金先明却再次陷入到孤独中,守着空荡荡的屋子,和老伴候世香大眼瞪眼。他不禁思念起女儿金德兰来,但这种思念是短暂的,并不将其显露于形。

    自女儿不辞而别之后,先明支书的思想观念也不知不觉地发生了变化。

    之前,让他整日愁眉不展的是身后无子,寄希望于女儿金德兰招赘一个得意的女婿来家,那时他想要的是人。

    眼下,这个希望已经彻底破灭,他转而关注起曾经不以为意的东西来,那就是能解千愁、治百病的钞票。

    对于挣钱这件事,先明支书是充满自信的。毕竟,他手中牢牢捏着一个让人眼红不已的烧锅作坊,按照目前这种形势运转下去,不出两三年时间,腰包自然就会鼓起来。一想到此,他略带醉意的脸上就挂满了淡淡的笑容。

    姜忠学是在过完元宵节之后才破天荒地到银竹沟给姑妈拜了个晚年,那段时间里,他在工作上也是各种不顺心。

    整个江河口乡下辖了十余个行政村,好几个曾经被金德伟及其手下人转介绍到矿上的遇难工友的善后问题都没能得到妥善处理,导致家属们在过年期间闹访,使得他根本就无暇安心地过年。

    好在胡显荣在年跟前的几封信中捎回了一些较为有用的信息,让他对这位表弟的表现很满意,这才考虑到表弟离家之后,理应前去帮忙慰问一下他的家人。

    但就是他的这一好心之举,却为千里之外的胡显荣之后遭遇的各种麻烦事埋下伏笔。

    姜忠学到达金家院子,恰巧遇到了金先明。这两个人之间的恩怨不是三言两语可以清的,场面自然有些尴尬。

    眼下的姜忠学是金先明的上级领导,在工作中虽然不直接交锋,但体制内就是那么等级森严,下属和领导之间即便再有恩怨,也难以浮出表面。

    在金先明看来,女儿的离家出走全然要怪到姜忠学身上,若不是他悔了女儿的婚约,这件事就一定不会发生。但当他真正见到姜忠学时,仍旧还是用理智将这些愤懑压制了下来。

    胡显贵返回学校之后,家中只剩下母亲姜贵兰一人,金先明便主动前去当起陪客,强装热情地陪同这位乡上来的上级领导酌几杯。

    对于先明这样的基层干部,这是工作日常,在村民与上级之间起到一个桥梁和纽带作用。

    若是放在平时,他想找这样的机会都不容易。他曾经为了勾搭上一个公社文书都使出了浑身解数,现在有这么好的机会上门来,他就算一万个不情愿也得抓住机会。

    先明支书虽然一度对挣钱的事并不上心,但对仕途上的追求一刻都没松懈过。

    酒过数巡之后,两人的聊天话题中自然少不了会提起胡显荣。当然,他们对胡显荣的评价是有着天壤之别的。

    “姜乡长,你那位表弟出门之前,死活都不告诉我们他要去哪里。后来还是通过侄子德伟的来信,我们才知道了他的去处。”金先明借着酒劲开始抱怨起胡显荣来。

    姜忠学不以为然地回答道:“这又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他不想是害怕家里人担心安危,使得行动受阻。”

    “我看他是觉得丢面子才给我们哈哈。”几杯酒下肚,金先明多少带了一点醉意,也不知道在姜忠学面前这样评价其表弟是否合适,毫无顾虑地将自己对胡显荣突然撂下烧锅作坊的不满情绪宣泄出来,“不过我并不责怪他,不管是给我下手,还是给我德伟侄儿下手,本质上都没什么区别。年轻人聚在一起才能干点大事出来,总比憋屈在我的烧锅作坊有前途。”

    虽然只是几句埋怨的话,却让姜忠学听出了不一样的味道。对方的意思无非是想胡显荣不管到了哪里,终究还是在给金家人工。

    这让姜忠学顿时不悦起来,带着颇有给表弟抱不平的口吻道:“凭劳力和本事挣钱,只要钱是干净的,自然不管到哪里都是一样,人各有志,强求不得。”

    对金先明来,他在解读姜忠学的话外之意方面也不落下风。

    外边流传的关于金德伟的一些流言,金先明早有耳闻,再结合到姜忠学目前分管的治安工作的现状一分析,他顿时觉得后背开始有了一股凉意,隐约意识到对方的话并不是随口一,其中必有故事。

    金先明苦思冥想了好些天,终于有些后怕起来。他大致猜到胡显荣千里迢迢跑到煤矿,蛰伏到侄子金德伟手下或许是别有用意,至少这对金德伟来并不是一件好事。

    他没有将这个想法告诉大哥金先虎,因为他觉得这些事一两句话也讲不清楚。

    临到最后,他悄悄地写下一封信,将自己的想法告知侄子金德伟,让他对胡显荣多加盯防。

    在关键的时候,自家人必然还是站在一条线上,这就是金先明曾经为何总是苦恼身后无人的原因所在。

    胡显荣和黑牛两人寄居余兴平家,倒也过了一个热闹的春节。

    那段时间,李家村里热闹非凡,他们白天撵着扭秧歌和闹社火的队伍看不够,晚间在村口的火车站旁听大戏,这样的热闹场景,在显荣的老家是从来不曾有过的。

    每个地方的春节都有其特色,这一次让显荣体验到了不同的风俗文化,让他的思乡之苦彻底得到缓解。

    那几天里,他和黑牛两人还抽出时间到李发奎家拜了年,絮叨了一番不知真假的兄弟情谊,道了数声承蒙关照的感激之语。

    金德伟亦是寄居于李发奎家。这样一来,就不用专程给这位工头拜年了,倒也省事。

    人情有往就有来,金德伟毕竟也是寄人篱下的游子,在佳节里未免也会萌生出思乡之情。

    就在胡显荣和余黑牛给李发奎拜完年之后,他也按照老家的风俗,拎着烟酒茶三色礼给余兴平拜年来,也算是顺道给两位寄居在他家的兄弟拜了年。

    在矿山上,相互之间没有太多机会和时间交流情感,仿佛人与人之间被隔着一堵墙。

    但是下山来之后,人间的烟火气息总会升腾起来,他们虽然身处他乡,但却找到了在老家的感觉。酒至半酣,相互之间总有不完的话题。

    金德伟将一只胳膊搭在胡显荣的肩头,带着迷离的醉眼道:“显荣老弟,听你到杜大姐那里去了,面对四位妙龄姐妹竟然无动于衷?”

    这句话让胡显荣想起了自己和余黑牛前些日子的经历,虽然他什么都没做,但多少还是在心里升起一股愧疚之意。

    如同自己真的干了一件坏事一样,不禁害起羞来。倒是旁边的余兴平饶有兴致地望着他坏笑了几声。

    “第一次都是这样,慢慢习惯就好了。”金德伟不依不饶地继续戏谑起来,“我刚到矿山上的时候,面对一帮大老爷们挤在一起洗澡都觉得害羞,你已经比我强多了。”他完之后,望着胡显荣羞红的脸大笑不止。

    胡显荣始终保持沉默,倒是余黑牛幽默地回应:“我和显荣哥一下山就把钱寄回家或者存起来了,那种地方我们可耍不起。”

    “黑牛兄弟,你这是在我的脸啊。我到时候给杜大姐一声,你们去耍高兴就行,保管不问你要钱。”金德伟再次被余黑牛逗笑得喘不过气来。

    见黑牛将围绕着自己的话题岔开,胡显荣端起酒杯道:“我之前听兴平哥的父亲给人算命的时候经常提到,人一辈子就四个字,酒色财气,我只占第一个,其他的都与我无关。”完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提起喝酒,大家的话题又扯回到去年夏天里胡显荣喝趴李发奎的事。

    那一顿酒,显荣几乎是在拿命和对方拼,并且最终获得了胜利,为余运武的家人们多争取到两千元的抚恤款。

    也就是那一顿酒,让他在矿山上名声大噪,人人都知道这位新入伙的年轻工友曾经开着烧锅作坊,更是酒量惊人。

    “万丈红尘三杯酒,千秋伟业一壶茶。显荣老弟竟然凭着几杯酒突破红尘,直接干倒李发奎大哥,着实让我们佩服。”

    金德伟也从刚刚调侃过胡显荣的兴奋劲中平复下来,“如果你看得起我这位当哥的,咱们合力干一番大事业出来可好?正所谓兄弟齐心,其力断金。”

    面对金德伟主动拉拢自己的意图,显荣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来怎样回答是好,仔细想了一想,回答:“我目前就在你手下干活,咱们已经算是合作关系了。”

    金德伟不满意地摇摇头,“我的可不是让你到井下挖煤的事,上次你和黑牛兄弟被困井下整整两天,我现在都感到脊柱发麻。”

    到此处,他又瞅了一眼余黑牛,“我这里还有其他的活,安全又轻松,只要你们点头,我立即就可以安排下来。”

    对金德伟口中所讲的其他活,显荣心里已经大致有数。他看了一眼余兴平,对方的眼神分明是在告诉他千万不要答应下来。为此,显荣在心里对余兴平很是感激。

    一个新的想法诞生在胡显荣的脑海中,他终于还是做出了让余兴平感到失望的举动,答应了金德伟的邀请,还假装谄媚地向对方举了几杯酒,了几句感谢关照之类的话。

    接下来,显荣继续采取了他一直奉为法宝的做法,将金德伟喝得晕头转向,对方终于和盘道出了他的算。

    那些信息与从余兴平口中得知的内容相差无几,无非就是让胡显荣自己做出选择,要么帮忙在村子里看着赌馆,要么负责照管那几处皮肉生意,反正都是些见不得光的事。

    送走金德伟之后,余兴平和黑牛两人对显荣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显荣哥,你怎么突然就变了?竟然能答应金德伟的入伙邀请。”余黑牛按捺不住心里的愤怒,直截了当地质询胡显荣。

    显荣看了看余兴平,“兴平哥,你也这样认为吗?”

    余兴平点了点头,表明自己的态度和余黑牛一样。

    “我们银竹沟的老会计金先亮那里有好些古书,上面都有将计就计的故事,不知你们听过没有?”

    胡显荣不想把话讲得太明白,但此话一出,余兴平和黑牛两人就彻底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