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余兴平再道实情,苦命阿竹脱离苦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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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病之后,伴随胡显荣多年的那个奇特的梦终于被他慢慢解开。

    他依稀记得,那棵银竹初次进入到梦境中,是在爷爷去世时的那个伤心的雪夜里。

    为此,他还特意将梦中的情形告知了风水先生余运文,也不知对方是否真的用心给他解答疑惑,一句「银竹上房,寓意要么是发大水,要么是发大财」就将他发下来。

    事后证明,余运文当初看似毫无根据的一句话,最终还是应验了。

    当然胡显荣到目前为止都没有发大财,然而他家的祖屋却在他做完梦不久之后的那场山洪中被夷为平地。

    当初,也正是他脑中的灵光一闪,在房屋即将倾覆之前将家人们全部撤离出来,让本就穷得家徒四壁的一家四口开始过起寄人篱下的日子。

    不管怎样,除了父亲在生产队的保管室失窃事件中无端殒命外,大家都还活着。

    在大灾大劫中,还有什么比保住性命更重要的呢?显荣感激那棵一直在梦中陪伴自己的虚无缥缈的银竹,也感激余运文给自己解开的那个梦,虽不好的预言被一语成谶,但他并不抱怨命运的不公,而是感谢幸运之神对胡家人的眷顾。

    为了解开那个数次出现的神秘梦境,胡显荣可谓煞费苦心。

    但阿竹姑娘的出现,让他犹如武林高手突然间被通任督二脉一般,终于了开窍,这或许就叫冥冥中自有天意吧。

    每一次,银竹出现在梦中,要么身边人遭遇重大不幸,要么自己经历一场或大或的劫难,这是胡显荣总结出来的规律。

    然而那句「此节过劫,最后一劫,劫之后,复平静」的话语,就是他得出这个结论最好的佐证。

    在银竹沟长大的胡显荣,对竹子的生长规律再清楚不过了。

    一棵笋芽成长为一棵成年竹子的过程何其艰辛,它不仅要用近两年的时间积蓄力量冲破泥土和砾石,还要用最快的速度拔节成长、开枝散叶,以避开生长过程中的各种不利因素。这个过程中,任何一个环节失去掌控,前面所有的努力都将化为泡影。

    竹子每长一节,就意味着离目标越近。然而这个「节」字跟人生中的「劫」字不仅同音,而且在某些程度上还同义。大病一场之后,显荣的人生又通一节。

    初春的阳光透过窗棂上的塑料薄膜洒在地面上,给这个破旧的土墙房增添了一丝暖意。

    胡显荣慵懒地躺睡在炕上,缓慢睁开双眼,虽然他的身体远远还达不到痊愈的标准,但脑子已经抢先于身体恢复了健康。

    看着不知什么时候起床的阿竹在房间里忙活着生火造饭的身影,胡显荣不禁有些激动起来。

    这是上天给了他一次感受人间极乐的机会,这种美妙的时刻,哪怕只有一分钟也足矣。

    “显荣,你昨晚睡得还好吗?”阿竹虽然一直在忙活,但眼神不时地扫过躺睡着的胡显荣,见他正瞪大一双眼睛看着自己,连忙关心地问了一句。

    胡显荣回了一个淡淡的微笑,“阿竹姐,我昨晚不仅睡得踏实,还美梦连连,谢谢你!”

    此刻,院门口传来敲门声,阿竹撂下手中的活,向胡显荣道:“一定是黑牛和大春回来了,你好生躺下,我去给他们开门。”完,她也回了显荣一个甜蜜的微笑,向门外走去。

    片刻之后,阿竹带着三个男人走进屋来,除了余黑牛和王大春,还有余兴平。

    “显荣兄弟,你可是把我们几兄弟吓得不轻。昨晚我们可是一宿都没睡。”余兴平见到胡显荣从病魔手中挣脱出来,总算舒了一口气,“我们在炭火前坐了一整夜,直到天亮之后还没见阿竹妹子前来报信,就猜到你躲过这一劫了。”

    向来不善表达情绪的余黑牛差点掉下泪来,直接一屁股坐到胡显荣跟前的炕沿上,有些略带埋怨地道:“显荣哥,你可知道我这些天有多无助?现在见你好起来,又有多开心?”当然,这种埋怨的语气中充满了关怀和甜蜜。

    “我就显荣兄弟的命硬,怎么可能被一点的伤风感冒击垮,这不很快就可以生龙活虎起来了?”王大春也插言道。

    “你们几个大男人没看见我的兄弟都瘦得皮包骨了?不给他好好补补身子,哪来的生龙活虎?”阿竹见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个没完,略带愠怒地道。

    王大春拍了一把自己的额头,“你看我这个榆木脑袋,连这茬都忘了。阿竹妹子,你和黑牛兄弟陪我一起到村口给显荣买点硬菜,是该给他好好补补身子了。”

    阿竹二话不,就跟着王大春和余黑牛走出门去,房间里只留下胡显荣和余兴平两兄弟。

    “显荣,看来你和黑牛还是没有把我当兄弟看待,在你们已经走投无路的时候,竟然都没有想着来找我。黑牛兄弟还跟我解释,害怕你万一醒不过来,死在我家里,给我一家人带来晦气。”

    待到院中已经没有脚步声传来,余兴平才坐上炕沿真的埋怨起胡显荣来,“你觉得我是那样不堪的人吗?且不我家桂花和老爷子不会有这样的想法,即便他们真这样想,我豁出命来也不会让你们流落街头。”

    “感谢兴平哥的深情厚谊,你看我现在不是已经完全恢复过来了吗?”

    胡显荣用力地拱起身子,将头靠在炕头的墙壁上,一来是证明自己确实已无大碍,另一方面是他觉得用这样的姿势跟余兴平讲话更舒服。

    “我一直都把你大哥看待,认为你是最值得信赖的人。”胡显荣调整好坐姿,继续道:“但是我现在才发现,你我兄弟之间仍有隔阂。”

    余兴平被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弄得懵了头,疑惑地问道:“兄弟此话怎讲?”

    “算了,我知道你也有苦衷,还是不为好。”胡显荣摇了摇头,轻声叹了一口气。

    这样一来,余兴平可就不依了,“显荣兄弟,你要是真当我是兄弟的话,咱们就开天窗亮话,谁也别藏着掖着。你这样把话一半,让我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一样。”

    “如此甚好,我要不出来也憋得难受。”胡显荣双眼圆睁,紧紧盯着身旁这位略带怒气的大哥,“兴平哥,我只问你一句话,薛桂花嫂子的原配丈夫在矿上出事之后,赔偿了多少钱?”

    “你突然问这个干什么?”余兴平越来越感到疑惑,不知显荣的葫芦里装的什么药,“显荣兄弟,你不会真的以为我纯粹就是一个吃软饭的男人吧?我可是从来没过你桂花嫂子那些钱的主意。”

    “你就知不知道她拿到了多少抚恤赔偿就行,我也没有别的意思。”

    “听是四千块,矿上的标准你也知道,我三叔的后事还是你和黑牛兄弟一块来处理的。”余兴平讲这句话的时候,分明有些哈哈眼的味道在里面。

    “算了,咱们还是不聊这个话题。”胡显荣轻轻咳了两声,余兴平的回答让他心中的怒火微微升起,他觉得这样继续谈下去,刚刚有了起色的病情怕是要再次复发。

    余兴平哪能看不出来显荣对自己的回答带有不满的情绪,悄声问道:“显荣兄弟,你是不是探到一些什么新的信息?”

    胡显荣虽然没有直接回话,但轻微地点了点头,让余兴平彻底明白了显荣突然提出这个问题的用意。

    “看来我不实话也不行了。”余兴平心中的防御彻底被瓦解,只得将实情完全与出来。

    “桂花的前任丈夫死后,矿上按本地人的标准,赔偿了八千块。他家的老公公事后并不满意,带着儿子的遗照到村上闹了好几天,称矿上要是不给足一万块钱,他就堵在矿洞口,谁都别想下井干活。最终,谁也拿他这个老头子没办法,村上悄悄地补了两千块钱才将这事平息下来。”

    胡显荣的这次大病,起因于得知这个让人愤懑不已的消息,现在听到余兴平亲口将其出来,内心反而没有了任何波澜。

    “我知道你肯定会埋怨我为什么不将这么重要的信息告诉你,甚至还帮李发奎和金德伟隐瞒实情。”

    余兴平也像是放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一样,满怀愧意地向显荣道:“桂花的老公公多要来的两千块钱来自哪里?肯定不是矿上发善心,而是你我这样的外地人的血汗钱。矿上欠我三叔的钱,我今后一定会加倍补偿给他的家人们,这是我早就做下的决定。”

    胡显荣伸手拍了拍余兴平的肩膀,道:“兴平哥,谢谢你能跟我这么多,我相信老天会给我们一个公道。”

    兄弟之间,话一旦开,心里就亮堂了,余兴平回以胡显荣一个坚定的眼神,其中之意,他们不言自明。

    虽然胡显荣只是大病初愈,对陪伴在身旁的一众兄弟来,却像是过了一个喜庆节气。

    王大春和余黑牛买来滋补品,阿竹用心地烹煮了几样可口的菜肴,每顿不重样地招呼这位新认下的兄弟,让胡显荣消瘦的身子逐渐圆润起来。

    在那期间,虽然胡显荣偶有肠胃不适之感,但他想起出门时在老家捎带来的那一捧泥土,便让余黑牛从行囊中取来冲了几碗开水,待完全沉淀之后喝下腹中,症状竟也奇迹般的消失殆尽,不可谓不邪门。

    在那座破旧土墙房里,显荣待了约莫个把礼拜,转眼间就到了月底。

    按照往常的惯例,阿竹姑娘需要抓住这难得的机会,在炕床上将那些矿工们挣下的工钱掏进自己的腰包。

    胡显荣悄悄地将王大春和余黑牛较至一起,商议了一阵,很快便做出一个让这位苦命姑娘感动不已的决定。

    他们坚决不允许阿竹再从事之前的行当,三兄弟哪怕在矿山上每人多下两天井,也要将她拉出苦海。

    如此一来,阿竹姑娘栖身的那个破败院落就成了这三兄弟在李家村里的家,只要得空到山下来,他们除了投奔余兴平,又多了一个去处。

    一个女人的力量有多大?从阿竹姑娘身上就可以体现出来。这位尝尽人间疾苦的姑娘,一下子竟能改变三个大男人。

    胡显荣一行再次返回矿山,李发奎和金德伟并没有给他们太多为难。

    这样的地方,谁不希望手下干活的人越多越好,何况还是像他们这样的熟练老手呢?

    教会胡显荣挖煤的老师傅余绍阳,以及不不相识的本地帮领头人李成学,见到显荣囫囵个地回到身边,更是喜得手舞足蹈,仿佛见到在战场上失踪的战友突然归队一样。

    但不同的是,战友突然归队也可能隐藏玄机。比如那些在敌营中遛过一圈又回来的人,不定还会带着某些不为人知的目的和心机,往往无比危险。

    胡显荣在上山之前,将新获知的惊天大秘密写在信笺纸上,被邮递员带到千里之外的江河口乡。

    在他重新进入到矿井下,挖出第一罐车煤块的时候,姜忠学已经将其细细地读过多次,并亲自将其呈报至县上。

    山下有了一个值得牵绊的人,三个精壮伙在矿井下就更卖力了。

    两个班连轴上已经是稀松平常的事,甚至胡显荣和余黑牛曾经破天荒地连续上了五个班。

    瞌睡袭来的时候,他们不仅在避炮洞里可以起盹来,甚至倒在狂场的煤矸石上也可以酣畅淋漓地睡上一觉。

    工友们都这几个家伙在山下待过一阵之后,简直变得跟疯子一样。但他们并不以为意,且乐在其中。

    每到月底发完工钱,胡显荣除了会向家中寄一部分钱之外,还会单独拆出来一部分,余黑牛也不再将所有的钱都存进信用社的户头里。

    但无论是被胡显荣寄回家的钱,还是余黑牛的户头中增加的数字,都没有比之前减少,这个结果是对他们额外付出劳动的最好补偿。

    那几天,胡显荣和余黑牛以及王大春这几位难兄难弟的精神慰藉,就在那个被全村人看不起眼的破房破院里。哪怕是阿竹姑娘简单地煮一碗油水面,在他们眼里也是珍馐佳肴。

    有一句颇有哲理的话讲道:与人交道,当你觉得幸福无比、心情欢畅的时候,可能就是对方如坐针毡的时候。

    阿竹姑娘从火海里脱身,胡显荣等人品尝到了幸福滋味,那位如坐针毡的人会是谁呢?